可沈星野撂挑子走人,这事儿竟交给祝南弦来做,镇远侯有苦说不出,手颤颤巍巍举起缠着红绸的金杯,闭着眼睛道:“小姐,我就先干了!”
他一口饮尽,宋云初垂眸望着那杯酒,素手抬起往宫道上泼去,淡然得仿佛无事发生。
“原先我在想夏帝是个什么样的……”宋云初伸出手,红色的衣袖接住掉落的同心果,“如今我知道了。”
祝南弦有点紧张地问:“怎么?”
宋云初声音虽轻,却十分清晰。
她道:“原来是个缩头王八。”
远在寝殿的沈星野打了个喷嚏,祝南弦连忙想上去捂住宋云初的嘴:“小姐慎言。”
宋云初笑得眉眼弯弯,温声道:“侯爷不必紧张,我与夏帝成婚,此言不过是闺房情趣,不值一提,夏帝心胸开阔,必不会罚我。”
宋云初在南楚素有才名,祝南弦看着她盈盈的笑脸忍俊不禁:“原来小姐于闺中之乐亦是才高八斗。”
宋云初拱手,做了个文绉绉的礼,谦虚说:“过誉。”
她这样,倒有了几分神采奕奕的感觉,不似来环罡之后面容苍白,风一吹就能倒的模样,祝南弦的手搁在膝上和宋云初坐完了全程,心里泛起不明不白的情思。
这样聪慧的人,若是女儿身没被识破,在朝堂之上,也是人中龙凤,众星拱月的,只可惜楚王一意孤行地将她送来了大夏,硬生生折断了鸾凤的金翅。
“宋云初,”他看着宋云初走进了空旷的金光殿,突然开口道,“如果有事,记得找我。”
宋云初知道他这次不是说场面话了,点点头,使唤青黛去传膳。
太阳已经升起来,宋云初腹中空空,硬撑着走完了这漫长的一程。
这夏帝,连口饭也不让人吃。
宋云初叹了口气,坐在榻上打量居所,此殿名为金光,是前朝皇帝效仿金屋藏娇而筑,只可惜最后那位娇娇伙同奸夫毒杀了皇帝,落得一个凄惨下场,金光殿从此冷落起来,再没有人踏入过。
名为金光,实为冷宫,宋云初也不甚在意,反而觉得清净,只是觉得不吉利些,想着多摆几件宝器镇镇宅。
她自南楚带来的人都自去寻了宫室休整,一时间整座金光殿空空荡荡,因着她才进宫一点份例也无,宋云初只好撑起身子去箱子里翻了几块银丝炭来烧。
“真小气,”她在嫁衣外头罩了大棉被暖身子,小声地怨怼,“堂堂一个皇帝竟然要把人给冻死。”
堂堂夏帝当然是不清楚宋云初身体虚弱禁不得冻,他连婚仪都让镇远侯顶包,哪里会关心这种小事?
而知道此事的锦妃早就吹了枕头风,乖巧听话地同沈星野报备,宋小姐将将入宫,不若份例从下月开始发。
沈星野甚少关心后宫事,随口应下就去上朝了,这才造就宋云初入宫要自己烧炭的凄惨样。
银丝炭烧起来少烟,熏得人暖洋洋的,宋云初迷迷糊糊裹着被子睡了过去,心里还暗暗觉得夏帝小心眼。
醒过来时已经不知今夕何夕,只模糊听到青黛的声音,凄凄婉婉:“我家小姐身子本就不好,从前是有病根的,你仔细看着,要是出事了南楚必不会放过大夏的!”
太医无奈地答:“只是冻着受了些风寒……姑娘,你放开我罢!”
宋云初终于睁开眼睛,对青黛使了眼色:“拿我的钱袋子来。”
青黛登登登跑出去,宋云初没吃饭,浑身没力气,只躺着对面前相貌周正的青年人道谢。
“多谢你,我身子骨不好,小丫头是关心则乱了。”她咳嗽几声,苦笑,“大夏不比南楚暖和,倒也别有一番风味。”
太医给她掖掖被角,硬邦邦道:“以前未曾见过您……”
宋云初弯弯眼睛:“我是今日才入宫的,南楚宋云初。”
原来她就是那个倒了血霉嫁给夏帝的南楚病秧子小姐。
太医粗粗诊脉已看出她身子不好,脑内还有淤血,有点可怜她千里迢迢过来受罪,忍不住多说了几句:“我看你脉象气血阻塞,以前可受过什么伤么?”
宋云初抬起手轻轻在发丝里摩挲片刻,摸到一块疤,声音清淡地说:“说来好笑,年前落水撞到了石头。”
青黛在这时闯进来,宋云初没继续往下说,在钱袋子里掏出一块碎银给太医:“青黛,送先生出去吧。”
太医接了银子,道:“尹善若。”
宋云初便改口道:“送尹太医出去。”
尹善若一边和青黛出去,一边低声和她讲些煎药的方法,宋云初静静躺着,摸着头上那道疤,眼里眸光忽明忽暗。
年前她大病一场,醒来好似过去数月之久,父亲母亲只是哭,还是宫中来的太医躲躲闪闪告诉她,自己失足落了水。
“初儿,为父对不住你……”宋云初遥远思绪飘到离家前一晚,父亲母亲难得泪眼朦胧握着她的手苦涩地说,“叫你受那么多苦。”
宋云初目光灼灼地回望父亲母亲,她是怎么说的呢,她说你们没有对不住我,落水是我不小心,将我拉去和亲是今上昏庸,没有一处是你们的错,我有我的命数,我会在大夏好好活着。
她不会怕夏帝的屈辱,不怕大夏的寒风,也不怕死,她只是觉得,有些事还没做。
封赏是在晚间送来的,一道圣旨宋云初变做了大夏的云妃,青黛跪伏在地,忍不住揣测宋云初此刻神情。
从前她是骄傲的,清高的,自从受了伤病就变得柔软平静,面对这样的屈辱,是不是还会露出从前那样的神采飞扬呢?青黛不知晓,她只知道宋云初轻轻咳嗽着跪谢了那个不曾谋面就决定了她人生的帝王,连声音都听不出来情绪。
太监走时宋云初仍跪着,青黛膝行上前扶起她,摸到一手冷汗。
宋云初嘴唇发白,坐在椅子上揉膝盖骨,青黛给她喂饭吃,轻轻道:“小姐,锦妃娘娘送来的宫女,都在外头跪着,什么时候叫进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