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星野放在书上的手顺势落了下去,握着宋云初的手一下下地摸,眼睛一直死盯着:“你喜欢,对不对?”
坐拥无边江山只在金光殿卑躬屈膝的夏帝紧紧地去追宋云初躲避的目光,赤诚又热切地道:“不然你为什么笑,还不敢看我?”
他说话时热乎乎的气息打在宋云初脸上,宋云初一下子就如积雪化水一般软和了,可是嘴巴还是犟:“陛下为何将自己与从前作比?陛下是你,从前的你也是你。”
宋云初轻飘飘一句话在沈星野心湖砸下了一块巨石掀起滔天浪,沈星野看着她张了张口,不知道如何对应,缓缓地站起了身。
他不知道宋云初有没有记起曾经的事,不应该因为这样似是而非的一句话就欢欣雀跃,沈星野沉了沉脸,默默拉了宋云初起来去内殿休息:“你若是日日能开心,日日拿我寻乐子我也是甘愿的。“
宋云初也沉默下来,头垂下来眼神扫着两人交握的手,却没有挣开,任由沈星野带自己进屋。
飞鸿来福都在里头侯着,见人来便利索地沏了茶水,鹤十一垂手在一边柔顺恭敬地站着,生怕皇帝抓着自己问起早上乱葬岗的事儿。
好在沈星野的心思总挂在宋云初身上,鹤十一便找了个时机溜出去。
殿里一时空寂无声,还是沈星野挑了话头:“你在宫里住着,闲来无事可去清风兰雪堂看书,妃妃在珍兽苑,两处不远,顺道也可去瞧瞧它。”
清风兰雪堂就是大内御书房,原先御书房没个名字,是沈星野做太子的时候题的匾额,后来就叫清风兰雪了。
宋云初点点头算作应答,眼底幽深不知在想些什么,沈星野见她心情不虞,以为是自己今日太过了,叹了口气正要走,宋云初却说了一句:“传膳吧,陛下今日在金光殿用饭。”
沈星野心下大喜,脑子内弦却断了一根,脱口而出:“今夜孤便宿在金光殿罢。”
话音刚落沈星野便后悔了,他偏过头觑了宋云初神色,见宋云初只是怔怔瞧他一眼,竟然出乎意料地没有拒绝。
算上当太子那会儿,沈星野与宋云初共寝的日子也屈指可数。
金光殿内灯全熄了,宋云初只穿着雪白中衣,昏暗里也可见玉石般莹润的肌肤,沈星野闭上眼狠狠呼吸了一口气,大着胆子将手臂环上宋云初瘦削的腰。
夜色沉寂里他头次生不出什么旖旎绮思,只是用手指默默丈量了这截细腰,怜惜宋云初思虑重而饮食少。
该叫飞鸿多盯着她吃饭,如今这样子风一吹就倒了,比之去岁来时还不如了。
沈星野睡意全无地圈着宋云初,满脑子都是鹤十一寄的信,一行两行写着宋云初做了什么,又吃了什么药,闷得发慌,咬着嘴巴委屈。
合该是龙生凤养生的千金之体,凭什么他的娇娇要受这样的苦?世上哪有这种道理,叫顶好顶软的人受欺辱,叫作恶作歹的人享清福。
他这厢替着宋云初委屈愤懑,那边宋云初侧着身子大睁着眼,正瞧着那双横亘在自己腰间的手。
宋云初在等沈星野做什么。
那手偷偷摸摸地抱上来都不敢使劲,也不敢到处乱摸,只是伸了几根手指自以为静静地贴着细软皮肉挪过去,一寸一寸敲在她心上了,抚得发烫。
这皇帝真是改了性子做清正君子,大夜里头抱着人竟然只敢偷摸量一量腰,宋云初有些古怪又有些戏谑地想。
沈星野后来不再动作,宋云初本来强撑的眼皮也渐渐合上了,一夜好梦,只是苦了夏帝蜷在一边晾着自己的好兄弟,涩涩笑着强自镇定,天不亮就换了朝服去上朝。
清风兰雪堂离龙衍宫不远,都在宫道的正右侧方向,宋云初午间消食随着飞鸿慢慢踱步,正巧见着了清风兰雪四个大字,便临时起意进去了。
帝王书房里的书如泱泱大海,宋云初环顾四周,寻常时候沈星野伏案理政的位置空无一人,她心念一动,迈步走去。
上好的梨花木桌,色泽黄润材质细腻,凑近了还有清淡的木香。
飞鸿取了厚褥子放在胡椅上,宋云初坐下,随手拿了本书看,大约是沈星野前几日刚看完,上面还有新墨痕迹。
许是天生要当皇帝的,看什么书都像批奏折,要写朱批。
宋云初翻了一翻,沈星野阅书痕迹最重的一篇讲的是云州城“南楚有一地名云州,世代为农。此为京畿重地,柔郡仓储,京中有豪门贵族,粮尽由云州献……”
旁边一行小字,写了沈星野对云州的治理之策,当延用大夏的国策,各县各城开设学宫,而非固守南楚迂腐陈旧的规矩只让世家大族参学参政。
自从宋云初回到大夏,已经刻意地不去想南楚之事,她少有这样逃避的时候,日子一天天过去就真以为自己忘了,可当沈星野把这事情翻到了台面上,本该死水无波的心还是泛起了涟漪。
南楚依旧是她的一根痛刺,不是假装看不见就能遗忘的。
她当即了然,昨日沈星野的话并非是无的放矢,而是故意叫她往清风兰雪堂来,故意把书正放在书桌上,故意写批注,故意叫她看见。
这是逼她不得不直面自己,直面南楚。
沈星野能够容忍宋云初一切的悲伤、一切的小脾气,但不会容许她一直刻意地躲藏逃避。
宋云初想起云州城的农妇,想到十来年云州城只出了一个武状元林飞琼,想到介子越和宋家,想到曾经天真的自己,这一切都是南楚世世代代传承下来的陈规旧律,它像一汪泉水滋哺着所有的南楚人,没有人觉得这是错误的、这是可以被更改的命运,连同自诩聪明的宋云初自己都以为是理所应当。
风吹过树梢,外面有清脆的鸟鸣,宋云初抬头望去,大夏与南楚截然不同,这里的风比南楚硬,花也没有南楚的漂亮,没有南楚那样满街的花灯,也没有落拓青衫当街而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