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宗谨被村庄里的景象惊呆了。
满眼望去,院子里的人横七竖八倒毙在地,都已经断了气。
男的女的,老的少的,他们的尸体有的叠压在一起,挤在井边。有的抱成一团,蜷缩在房间的石墙下。还有的暴晒于院子中央,在灼热的阳光下,开始腐烂。
空气中弥漫着令人窒息的腥臭味儿,一阵阵地往杨宗谨的鼻孔里钻。
“天啊,又被那个小男孩说中了!太不可思议了!”杨宗谨头皮一阵发紧,那个还不到十岁、说话奶声奶气的孩子,他的第二个预言也应验了。
杨宗谨是奉命入朝见驾。
他在破获了血色婚宴的案子后,又在颍州待了一段时间。然后接到朝廷旨意,调他入朝述职。
根据传旨太监的说法,杨宗谨不需要再待在颍州,而是回朝接替前一任京畿路提点刑狱公事,成为新一任提点刑狱公事。
于是,杨宗谨便携全家老幼,与詹俊一道踏上前往汴梁的路。
詹俊是被杨宗谨带走的,配合久了,不舍得分开。
他们抵达了洪塘镇,已经是傍晚时分。
安顿好家眷后,杨宗谨便独自出来走一走。
在夕阳的余晖之中,饱经岁月侵蚀的残垣断壁呈现在杨宗谨面前,让他神情不能自主,好像一种来自天际的力量激荡着他的内心,让他穿过苍茫的时空与天地对话。
满天星斗,让他感到天地万物都在眼前,不由得为这个大好河山,击掌顿足。
正当杨宗谨达到忘我境界的时候,有人在他的身后狂笑不止,那不是老天爷的声音,而是人的声音,是一个孩子幼稚的笑声。
杨宗谨有些不快,转过身去,看见一个身穿打着补丁衣服的孩子,微笑着站在废墟的台阶上。
从他的精气神可以断定,他不是一个普通的小孩子,说不定是哪个文曲星降临。
在如此荒凉的地方遇见这个孩子,实属难得。
杨宗谨转过身去,关心地问:“你从哪儿来?”
小男孩笑嘻嘻地说:“我从扬州来。”
扬州在江南一带,不知为什么能到这里!
于是,杨宗谨又问:“就你一个人?”
这位小男孩的身边竟没有一个陪同的大人,不能不让杨宗谨感到费解,他难道从天而降?
“他们磨蹭,落在了后面。”
听了这话,杨宗谨心里有了底,这个小孩应该是和大人一起出行。江南一带商人特别多,经常有带着孩子一起行商的大商贾。他们也是为了自己儿子能子承父业,早早的熟悉情况。
小男孩不再理会杨宗谨,他爬上一段矮墙,在上面蹦蹦跳跳地玩耍起来。
最后一抹天光暗淡下去,杨宗谨左顾右盼还是不见与小男孩同行的人出现。
杨宗谨只好拦住这个贪玩的孩子:“天黑了,你一个人在这儿很危险。我也要回镇上休息,你跟我一起走吧。”
小男孩看出来杨宗谨的疑虑,仍然笑嘻嘻地道:“你不用担心我,我倒是担心你哪。”
“我?我有什么好担心的?”杨宗谨有些啼笑皆非。
自己第一次被小孩子说,担心他。
真是个“小大人”!
小男孩指着北边若隐若现的山峦说:“翻过这座高山,那边就是汴梁。你不是要回去吗?”
“是啊,你怎么知道?”
“像你这样穿着的人,肯定不是小地方来的。这里最大的地方,当然是汴梁。”
杨宗谨觉得这个孩子很睿智。
仅从穿着服饰就能判断出他的目的地,这可是具备了刑侦的基本能力。
小男孩见杨宗谨一脸不以为然,突然认真起来,瞪着大眼睛盯着杨宗谨:“就在今年,汴梁城有避不掉的凶兆。你这个时候回去,都赶上啦。”
杨宗谨更觉得这个孩子有趣。
看他的年纪,应该还是个上私塾的孩子,也许父母让他学了点佛法或者道藏,都还是一知半解,他就玄玄乎乎地预知未来,小大人一样。
杨宗谨弯下腰,逗他:“那你说说,汴梁会有什么凶兆呢?”
小男孩调皮地说:“我不告诉你。”
杨宗谨笑了:“我看你啊,什么都不知道!”
“我开示给你三条预言,你千万要保密,可不许告诉别人,泄了天机。”小男孩神秘地道。
看着小男孩一本正经、有模有样的神情,杨宗谨更觉得好笑了:“你说吧,我向你发誓,绝对保密。”故意伸手,对着苍天。
“枢密使曹利用死了。”他怕杨宗谨不信,又道:“他并不是被杀,而是刚烈的他受不了羞辱,选择自杀。”
杨宗谨心中一沉,枢密使曹利用是绝对的帝党,又有军功,自出任枢密使以来都是在掣肘刘太后,连太后都惧怕他,以“侍中”称呼他。
这样的人会死?
这种话出自一个孩子的嘴里,如同玩笑。
小男孩紧接着又说了剩下的两个预言,然后转身就离开了。
杨宗谨担心他出事,结果等他追上了山岗,却发现四周空寂无人。小男孩就仿佛是云朵,轻飘飘的,随着太阳落山渐渐消散了一样。
回到了洪塘镇,杨宗谨也没向李媗之等人说起这件事。只说是出去走了走,然后就睡了。
不久之后的事实却出乎杨宗谨的意料,他刚来到汴梁的新塘镇,就听从汴梁出来的商队说,曹利用自杀了。
他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小男孩的预言真的应验了。
杨宗谨不免后脖颈子冒凉风,因为小男孩的第二个预言是,汴梁附近会有一场大的瘟疫,死很多人。
第三个预言是有关杨宗谨的,你身上有血煞之气,不知是牢狱之灾,还是皮肉之苦。
从新塘镇到木棠镇的路上,杨宗谨陆续听说一些地方发生了瘟疫,他也遇到两股躲避瘟疫的百姓,朝南方逃去。
但是,直到走进望兴村之前,他都不愿意相信那个该死的预言会再次应验。到了望兴村基本上到了天子脚下,这里人丁兴旺,经常听到耕牛的叫声。
觉得有些古怪,杨宗谨便让李媗之等人留后,他独自前往望兴村探查。还在汴梁担任提刑官的时候,杨宗谨还经常去望兴村讨他们的蜂蜜吃。
这次算是故
地重游。
杨宗谨一进村庄就感觉不对劲儿,村庄里静得吓人,满街牛羊没有村民看管,四处游荡。蜜蜂也是飞来飞去,抱成团飞走,也没人打理。
“人呢?村里的人呢?”杨宗谨心里犯嘀咕,他大声嚷嚷给自己壮胆。
四周静悄悄的,没有任何回音儿。
杨宗谨来到望兴村的入村口,见门前空无一人,就冲着里面喊:“老村长,我从颍州回来了,我是杨宗谨,京畿路提点刑狱公事啊……”
村里依然没有人应答。
等他走进村里,就看到开头所写的景象,整个人都惊呆了。这个村里的百姓都染上了伤寒,多数已经死于非命。
瘟疫,这是百年不遇的大瘟疫。
杨宗谨后悔自己看走了眼,忽视了那位小男孩的话。小男孩的年纪虽小,却能预知未来,是个真正的预言家。
杨宗谨赶紧撕了布遮住口鼻,然后拿出熏香,用火折子点燃,给自己身上熏香。伤寒是可能传染的,如果不保持距离,必死无疑。
他慌张的从望兴村逃了出来,竟然一头撞在一个汉子的怀里,汉子吓了一跳,惊慌地往外逃。
杨宗谨叫道:“你别走,别走,你从这个村庄经过,不能到处跑。”
汉子这才停下脚步,站在不远处上上下下地打量着杨宗谨。
杨宗谨也看着他,一个穿着锦衣的中年人。
汉子突然惊恐地大叫:“公子,是你……不对,你是谁?你是人是鬼啊?”
“公子?”杨宗谨脑海里飞速运转,想起了一件事,那个冒充他的人,相貌和个子和他相似。
汉子看杨宗谨不动,转身就跑。
杨宗谨一阵风追了出去。
然而这个汉子跑得非常的快,杨宗谨用尽气力追赶,还是追不上。只能眼睁睁的看着这个汉子逃走,心有不甘。
杨宗谨从望兴村回来的时候,已经繁星满天。他心里像架了一匹老马,沉重得喘不过气来。
众人在荒郊野外等了杨宗谨一下午,见到他回来,就要迎过来。
吓得杨宗谨赶紧阻止他们:“你……你们……别……别过来!我……我刚从得了瘟疫的村里路过,不能靠近。”
李媗之一听,立刻停下了脚步,也不让其他人走近。
就在这时,禁军来了。
他们用布料捂着脸,手里拿着红缨枪,将杨宗谨一行人团团围住。但是他们远远的不敢靠近一步,生怕染上瘟疫。
为首的将领,出马道:“你们是望兴村的人吗?”
“不是。”杨宗谨应道。
“不是?刚才有人向我首告,说你刚从望兴村里出来。”
“是……是的。不过我的家人并没有靠近我,不能算瘟疫源。”
“哼。本将不管这些,凡是靠近了发生瘟疫的地方,就必须集中隔离。”
杨宗谨看他们全副武装,不想发生冲突,印证小男孩的第三个预言,便同意了隔离的要求。
在禁军的戒备下,杨宗谨和全家人走向隔离区,但是看到隔离区里的人,顿时发现不能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