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在情势急转直下,连王莹都自身难保,被开封府衙带走。
薛奎也被调离开封府衙,知秦州。
而整个案子也不知道出于什么原因,导致移交到刑部。
杨宗谨知道自己这个刑部主事只是挂职,和刑部大小官僚一天都没有相处,更别希望他们能够同意由他追查这桩“自杀案”。
万般无奈之下,杨宗谨随口问了句:“新任的开封府尹是谁呀?”
李柬之随口答道:“乃是陈尧佐、陈公,他以枢密直学士权知开封府。”
杨宗谨眼前顿时一亮,喜道:“竟然是他。这下说不定有救了,我得赶紧去趟开封府衙。”抬腿就跑。
“妹夫……妹夫……等一等我。”李柬之连忙追了上去。
整个案件虽然移交刑部,但是卷宗等还没有从开封府衙被带走。这需要程序上面的一系列操作,而这些操作要时间完成,客观上给了杨宗谨时间。
杨宗谨和陈尧佐在庐州的时候就相互认识,当时陈尧佐是钦差大臣,只不过因为牵涉到钱惟演的缘故,而被取消钦差。
陈尧佐并非昏官,杨宗谨寄希望他能够出面阻止把案件移交到刑部,依旧让开封府衙来继续审理此案。
跑到了开封府衙的门口,杨宗谨突然停下了脚步。
“妹夫,你怎么不进去啊?”李柬之好奇的问道。
“大舅哥,我可以进去,但是你不能进去。”杨宗谨道。
“为什么?”李柬之一脸懵逼。
“有些话我能说,你不能说;有些事情我能听,你不能听!”杨宗谨虽然话里像是打哑谜,但李柬之还是听懂了。
李柬之道:“那你进去见府尹,我在门口附近等你出来。”
“嗯。”杨宗谨整理一下自己的衣冠,昂首挺胸走进开封府衙。
此时,陈尧佐刚到开封府衙。刚办完交接,坐在薛奎昔日坐的位子上,屁股还没坐热就听到下人来报说,杨宗谨来了。
“哦,他果然来了。”陈尧佐自言自语道。
话音刚落,就见到杨宗谨走了进来。
“小侄杨宗谨,拜见府尹大人。”杨宗谨恭敬的下跪磕头。
陈尧佐忙起身,绕过桌案将杨宗谨扶起,并道:“贤侄不必多礼。你我又不是第一天相识,何必这么客套。”
杨宗谨道:“并非小侄客套,而是有话想说。”
“你不用说了。”陈尧佐长声叹息道,“这件事我早就知道了。把此案移交刑部乃是吕相公的主意,不是我能够轻易改变。如果你知道薛公(薛奎)为什么被调走,就该知道这件事有多难。”
杨宗谨听罢,一脸认真地道:“我知道这原本是一起可能的杀人案件,但是因为牵涉到王相公的儿女就变了味道。但是……”故意顿了顿,不往下说。
“但是什么?”陈尧佐好奇的问道。
“这件事情是绝对不能移交刑部,就算是有吕相公的压力,也不行。”杨宗谨斩钉截铁的说道。
陈尧佐知道杨宗谨不是那种信口胡说的人,但是仔细一想又想不出具体的原因,只好看向杨宗谨,等他给出答案。
杨宗谨抱拳道:“第一,恶意扩大案件的性质,违背了士大夫长期以来的共识。父母政见不同,不应该作为子女的恶名。第二,汴梁龙蛇混杂,贵族更是遍地走,就更不应该轻易把案件上交。”
“这是什么话?难道你认为我是那种谄媚的人?”陈尧佐更关心第二条,为什么不能向上移交案件。
杨宗谨抱拳道:“因为一旦牵扯到贵族子弟的案件,往往错综复杂。难道刑部就不会胡来吗?万一弄出个错案出来,请问他们会怎么做?到头来背锅的不还是您吗!”
陈尧佐眉头一皱,意识到情况的确很有可能向杨宗谨说的方向发展。
杨宗谨见自己说词打动了陈尧佐,继续加大力度:“只有让整个案子在自己的掌控之中,才能得到控制。该断就断,不会因为把案件移给别人,反而担心自己背锅。”
陈尧佐长吁了一口气,问道:“可是如果老夫把案子坚持拿过来,岂不是要两边都得罪人嘛。”
所谓的“两边”指的是吕夷简一方和王曾一方,他们都肯定会同时把注意力集中到开封府头上。陈尧佐担心这样做,反而会让双方都看不惯他。
杨宗谨却道:“陈公只看到了他们,却忘了一个人。”
“谁?”
“当今陛下。”
“嗯?”
“据我在回来的路上听说薛公本来应该是知井州,却被陛下得知后知秦州。这说明陛下也在暗中关注这件事,正是考验你的时候,可不要给陛下留下不好的影响啊。”
“嗯!”
陈尧佐被杨宗谨一番抽丝剥茧的分析,彻底说服。认可了杨宗谨的说法,当然真正最重要的事情是最后面那条,陛下在看着。
如果自己这个时候选择退缩,意味着仕途无望。陛下还没有亲政,但那只是迟早的事情。因此自己轻易被他们带节奏,肯定会被陛下嫌弃。
想到这里,陈尧佐慨然道:“听君一席话胜读十年书,就这么办。我即刻上复刑部诸阁,表示绝对不同意把案件移交刑部。”
杨宗谨向陈尧佐抱了抱拳,并深深的作揖。
行礼完毕,杨宗谨尝试的问道:“我可以见王莹一面吗?她的事情,我到现在为止还没有弄明白是什么原因,就被突然抓起来了。”
陈尧佐边写文章,边道:“具体老夫也不是很清楚,只是刑部来人说,刑部有足够的证据证明王莹和崔莹芝自杀案脱不了干系。所以我派人把她带到了开封府衙,人就在内院里休息,你去看她吧。”
“多谢。”杨宗谨抬腿就要走。
“等一下。”陈尧佐叫住杨宗谨。
杨宗谨转过身来,问道:“请问还有什么事交代?”
陈尧佐道:“你知道我这样做需要付出什么代价吗?”
杨宗谨回道:“可能落得和薛奎公一样的下场。”
“那我为什么还要做?”
“人无远虑必有近忧,陛下的好感就是你东山再起的资本。就像……”
“就像你的岳父,在漂亮的解决茶农案后,就借口祝贺李柬之而让你回来汴京,不让你进一步追查元一盟。”
“正是。”
“好了,没事了。”
“告辞。”
杨宗谨又作揖,然后转身离开。
开封府衙是大宋朝廷首府的衙门,当年太宗皇帝都曾经在这里住过,是十分重要的地方。房子宽敞明亮,装饰虽然不是十分奢华,也是大气质朴。
但王莹待在这个地方,却感觉很压抑。
因为这里是开封府衙!
整个大宋朝廷,没有人敢在开封府闹事。
王莹这样天不怕地不怕的人物,也只能老老实实的待着。哪怕门口守卫稀少,她也不敢像在家里那样翻出去。
“爹,娘,哥!”王莹想起父母,突然感觉还是家温暖。
他们都迁就着她,如今想想都感到温暖。
只是……
王莹轻叹一声,低下头看着地面。
这时,门咯吱一声响了。
王莹抬起头来,看到杨宗谨的瞬间,脱口而出:“你怎么会在这里?”
“我是这里的上宾,还曾在这里多次出面审理过案子,当然有立锥之地。”杨宗谨环顾四周,心里有些惆怅。
走马灯似的换人,杨宗谨其实内心还有点不适应。
王莹吃惊道:“你能来,是不是代表我可以离开这里?”
杨宗谨摇了摇头。
王莹皱眉道:“这么说,你都认为是我杀了那个女的。”
杨宗谨道:“我知道你不是凶手,但是!刑部却说你是,还掌握了证据。”
“放屁!刑部怎么会管这种事?肯定是吕夷简那头老狗在设计陷害我。”王莹不禁气愤道。
作为宰相之女,王莹虽然说嚣张跋扈,但不代表是傻瓜,尤其是在这方面的灵敏程度丝毫不亚于在职的官员。
这就是禀赋和后天环境导致的。
杨宗谨听罢,笑着问道:“如果证据都指向你,你打算怎么办?”
王莹道:“我不会怎么做,而是看你怎么做。我知道你是李相公的女婿,到时候肯定要帮我一把。”
“这么自信?”杨宗谨有点诧异王莹这种禀赋。
“当然。”王莹完全没有最初的激动,脸上露出得意。
杨宗谨笑道:“很好。你就委屈一下暂时住在这里几天,等到刑部来向府尹要人的时候,再说这件事。”
王莹一怔:“难道你不打算先帮我澄清吗?”
“你不是说,自己是清白的。正所谓清者自清,你怕什么。”
“不是。你这人也太不厚道了,居然忍心让我这么一个无辜的人待在这种陌生的地方。”
“随你怎么说。”
杨宗谨走出屋子,顺手关上了门。
而在门外,陈尧佐已经写完上复刑部的文书,拿在手里等着杨宗谨。
陈尧佐好奇的问道:“你为什么不先帮她洗脱嫌疑,而是让她一直待在开封府。”
杨宗谨道:“王莹生性好动,有点不知天高地厚。在这个时候,开封府反而是最好的选择。”
陈尧佐认同的点了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