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宗谨再度醒来,身边只有一个白胡子老头儿。
他那枯瘦如柴的手摁在杨宗谨手腕的脉搏上,闭着眼,似乎是在诊脉。
“这人是谁?”杨宗谨心道,“该不会是神医雨桑吧?”
“你醒了。”白胡子老头闭着眼说道。
“老丈不睁开眼就知道晚辈醒了,当真是厉害。”杨宗谨逮着一顿瞎吹。
“少拍马屁。老夫是通过你脉搏的变化,判断你醒了。”白胡子老头睁开眼,手从杨宗谨的手腕上拿开,转身到圆桌前。
桌上放着四四方方的药箱,旁边摆放着大大小小的药瓶,还有文房四宝。
白胡子老头拿起毛笔,在宣纸上笔走龙蛇,写着东西。
“您是神医雨桑吧?”杨宗谨把自己心里的猜测说了出来。
“你凭什么认定老夫是雨桑?”白胡子老头反问道。
“凭老丈的手。”杨宗谨解释道,“老丈的手有很多的老茧,甚至手心呈现出五颜六色。说明神医常年与药草为伍,这才导致手变成这样。”
雨桑听了,哈哈大笑道:“好个杨宗谨,果然如李相公所言,心细如发,见微知著。”拿着纸起身,转身来到杨宗谨床前,交给杨宗谨一张他刚写的药方。
杨宗谨看了眼药方,不懂装懂,笑道:“神医果然名不虚传,连我中了剧毒都能妙手回春。”
雨桑冷哼一声,没好气道:“若非李家小娘子舍命为你吸血,你的小命早就没有了。”
杨宗谨眼神一暗,忙问起李媗之的近况。
“老夫连她都救不回,岂不妄称神医。”雨桑傲然道,“她并无大碍,只需要稍事休息,便能恢复如初。”
杨宗谨暗暗的松了口气,心里一块石头落了地。
“但你就麻烦了。”雨桑话锋一转,“毒素入侵心脉,导致你心肝脾胃肾都有不同程度的受损。”
杨宗谨心头大惊,吓得目瞪口呆。
完了,我难道要变成像苏哲那样成为病秧子的提刑官!
身体受损,阳寿不长。
“天啊!我咋就这么倒霉。”杨宗谨失声道,“成了病秧子,岂不是更会被人搞灯下黑。”
“你哭个屁啊!”雨桑不满杨宗谨的自我加戏,“老夫只说你五脏受损,没说你会成病秧子。”
杨宗谨立马止住哭声、
雨桑没好气道:“你此次遭逢大难,有一得有一失。失去的是你以后永远都不能习武,只能练习五禽戏等强身健体。至于一得嘛,你拥有百毒不侵之体。”
百毒不侵?
不能习武!
害!多大点事儿。
杨宗谨松了口气道:“我本就不会武功,无所谓得与失。倒是百毒不侵,这样挺好。”又问雨桑道:“这百毒是指防所有毒吗?防不防鹤顶红之类的毒药?”
雨桑冷声道:“如果你不介意,老夫这里正有一瓶鹤顶红。你尝一尝,看能不能防得住。”
杨宗谨吓得连连摆手道:“不用了,谢谢。”
雨桑转身到桌前,将瓶瓶罐罐装进药箱。
杨宗谨忽然想起一事,问道:“神医,晚辈有一件事想问前辈。”
“你是想问自己中了什么毒?”
“正是。”
雨桑从药箱里拿出一枚银针,外形和杨宗谨从王二身上抽出的银针很相似。
杨宗谨双手撑着床,勉强自己坐了起来。
雨桑挨着杨宗谨,在床沿上坐下,并把银针交给杨宗谨细细查看。
“这枚银针,正是我从王二身上取下。”杨宗谨确认道。
雨桑却摇了摇头,说道:“这枚银针是老夫用磁石,从你身上吸出来得到。”
“那我那根银针呢?”杨宗谨想不起来放在哪里。
雨桑又起身从药箱里拿出另一枚银针,递到杨宗谨手里。
两相对比,果然一模一样。
“晚辈从逝者秦怀志身上也得到一枚银针,如果记得不错,和晚辈手中两根银针是一模一样。”杨宗谨激动道。
“那就是了。”雨桑道出玄机,“这银针上面的毒,名曰‘百花杀’。此毒无色无味,一旦入体便迅速游走中毒者全身,最后到心脏。”
杨宗谨心里默念这种剧毒的名字,总觉得很熟悉。
“你知道语出何处吗?”雨桑又道。
杨宗谨摇了摇头。
雨桑诵道:“待到秋来九月八,我花开后百花杀。冲天香阵透长安,满城尽带黄金甲。”
“黄巢!”杨宗谨大吃一惊。
“正是此人。”雨桑道,“黄巢兵败出家,法号翠微禅师。虽然出家,心却系红尘。潜心研制出这种剧毒,意图再起。”
杨宗谨脱口说道:“天下大势浩浩荡荡,岂能靠区区毒物能扭转?”
雨桑笑道:“正是此理。然而黄巢此时已经魔障,他以为用天下至毒,再配合自己的一身武艺就可以扭转局势,最终遭到反噬,身死名消。”
“这毒是怎么流传下来?”杨宗谨问道。
“这就要说起另一用毒大家,唐门。蜀中唐门以机关巧学和用毒名震一方,而被黄巢看上。当年唐僖宗逃蜀,为敛财曾对唐门大肆杀戮。被迫东逃,巧遇黄巢,结为盟友。”
“后来黄巢事败,唐门仍旧支持他。”雨桑说完,看着杨宗谨问道:“你懂老夫话里的意思吗?”
杨宗谨道:“王二和晚辈都中了同一种毒针,却没有造成脏腑实质性受损。有两种可能性,一是行凶者内力高深,手法精湛,能一击即中不伤及脏腑。二是行凶者借助了某种机关,想来第二种可能性较大。”
雨桑欣赏的点了点头。
杨宗谨备受鼓舞,继续道:“而此毒和唐门渊源甚深,神医是指点晚辈应该去一趟蜀中找唐门了解清楚。”
雨桑捋须笑道:“果然聪明绝顶,一点就透。不枉老夫在这里多费唇舌,让你了解到这桩秘闻。”
杨宗谨不禁叹息道:“都怪晚辈一时不察,竟然没料到李兴是卧底。还被他找机会走脱,茫茫人海从何寻找。”
雨桑道:“这倒不用担心,李相公已经派人追捕。”
“寻常人物,岂是李兴的对手。”
“李相公请的人自然不是寻常人物,而是大名鼎鼎的北侠欧阳春。”
欧阳春,号称北侠,绰号紫髯伯,是“三侠五义”中武功最出类拔萃之辈。擅长使用一口金丝大环刀,刀法刚猛无匹。
杨
宗谨原以为欧阳春只是三侠五义中的小说人物,不想世间真有其人。
更没想到岳父李迪竟然能请的动他,令人好奇。
“岳父到底用什么请动北侠?”杨宗谨好奇的问道。
“这是个秘密,不过与你有关。”雨桑这样一说,反而更加引起杨宗谨的好奇。
堂堂北侠最是藐视朝廷,肯定有大事才会委屈自己为朝廷走这一遭。
杨宗谨隐隐期待,真相到来的那一天。
“神医,请问晚辈什么时候可以下床走动?”杨宗谨问道。
“老夫说过你不能下床吗?”雨桑反问道。
杨宗谨秒懂,翻身下床。除了偶尔感到有些饥饿,走路都没有问题。
“你这么急着下床走路,莫非是想去探望你的未婚妻?”雨桑打趣道。
杨宗谨笑了笑:“她在内院,不是晚辈能去的地方。晚辈是想去仵作房,为查验寇珠的尸身。”
“你还惦记着八贤王的事情。”
八贤王杀婢这桩公案震惊朝野,雨桑自然知道。杨宗谨一开口,他便猜到是为了八贤王的案子。
杨宗谨道:“这里面嫌疑重重,晚辈必须亲自进行尸体检查,确定逝者真正的死因。”
雨桑却道:“老夫说过你可以到处乱走吗?”
杨宗谨愕然。
“从李相公那里,老夫得知你心中似乎有些抵触彻查八贤王案,今天却为何这么积极?”雨桑问道。
“在其位谋其政,晚辈添居京畿路提点刑狱公事,就该履行好职责。晚辈是不得已为之,也只能为之。”杨宗谨言辞恳切,希望能打动雨桑。
“不行,你不能出门。”
“神医……”
“但老夫可以陪你前往,由老夫勘验,你在旁边坐着细看。”
“神医!”
“不要急着谢老夫,北侠所请之事,还需要你全力努力。”
杨宗谨闻言一怔,心里有些疑惑。他们到底为什么都在意欧阳春的事情,莫非其中有一段曲折。
正在思索之际,却见李迪进来了。
“岳父。”杨宗谨想要跪拜,却被李迪及时扶住。
“你有伤在身,不必行此大礼。”李迪将杨宗谨扶到圆桌旁坐下,这才向雨桑道谢。
雨桑笑道:“令婿深谙刑狱审勘之术,十分的难得。”
杨宗谨忙自谦道:“晚辈如何能和神医相比,晚辈还需要学很多。”
“这是自然。”雨桑道。
杨宗谨瞬间石化。
好家伙,这是个不按套路出牌的老神医了。
李迪笑道:“只盼着这小子吸取教训,以后凡事都要带着小心。”
“是,小婿受教了。”杨宗谨恭敬的说道。
李迪捋须微笑,眼神里满是欣赏之意。
雨桑这时说道:“杨宗谨你今日就好好的休息一天,明天一早和老夫前往安放寇珠的地方,审勘现场。”
“是。”杨宗谨应了一声。
雨桑向李迪说了声“告辞”,提着药箱离开屋子。
他毫无征兆的选择抽身,其实是在给李迪和杨宗谨腾说话的空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