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活蹦乱跳有血有肉的青年人。
就这样化成了一匣子轻若如云的骨灰。
生命,如此轻薄如此脆弱!人啊!一天殚精竭虑,尔虞我诈的争些什么呢?面对父母和族人不共戴天的指责,抓扯与咒骂,东丹只有泪往肚子流,苦不堪言。
乡下人就认一个死理。
欠命抵命,欠账还钱。
志东不与你东丹争嘴,就不会回头不理睬而停步,也就不会被车轮卷入车底。尽管肇事者和肇事单位陪了不少钱,但那是人家给的,你东丹也该赔钱。
痛哭和自责算得了什么?
能抵上鲜活活的一条命么?
拿钱来!不拿钱,咱就不顾什么亲不亲戚同不同宗什么的,撕破脸法庭上见,一句话----抵命。最后,东丹被迫拿出了二十万元的赔偿费,给表弟父母和旗下的二个小表妹。
拿出十万元的辛苦费,给济济百多号人的五服族亲们压惊。
再塞给自己父母三万块钱的赡养费……
处理完表弟的善后事宜,身心疲惫的东丹仿佛老了一头。但她没料到,还有更意外的事儿,在等着自己。
上班第一天。
东方亮副总经理和梅花内勤,先后便哭哭啼啼的找到了她。
原来,年轻漂亮,貌似聪明能干的二美女,聪明反被聪明误,竟先后怀上了志东的孩子……志东倒是撒手去了,这二个孽种怎么办?
屁大个公司十几号人马。
美女们谁还不了解谁?
东丹勾搭上规划局的谢老头,接连做成了几笔大业务,谁不知道她现在腰缠百万贯?拿钱来,你是志东的亲表姐,档案上你自己是这样填的表。
法律程序上,你东丹也是直接责任人。
不找你找谁?拿钱来!
经过珍经理和众美女的多次斡旋,东丹只得又分别拿出十五万元补偿费给了二美女,总算最后才真正处理完了表弟的后事。
这样,近百万元的存款。
就只留下了可怜的二十五万元。
一番艰辛,一番努力,却差点儿又被无情的生活打回了原形……难道,难道这就是宿命?这就是我的人生么?东丹的心,东丹的梦,都无情的破碎了。
心一碎,就无力。饭吃不下,觉睡不着,妆不梳了,笑没有了,工作开始偷懒,人儿日渐憔悴,珍部长就越来越不满意了。
以年轻美貌,青春活泼,为制胜利器的公关公司。
要一个颓败气十足的半黄脸婆何用?
于是,言语间态度中多了冷若冰霜,少了尊重情爱……东丹雪上加霜,越益怨恨自己,怨恨命运,终日无法排泄。
好在她倒底是大学生。
知道自己长此以往下去,必将陷入万覆不劫的深渊。
于是,取一个周六请了假,独自郁闷寡欢地前往医院心理科求治。通向医院的支马路上,几百米内,挤满了各色靠医院吃饭的编外闲杂人员。
医媒、药托,算命、扒手,倒号、拉住的各路神仙。
照着改革开放的太阳大显神通,人来人往,煦煦攘攘,好不热闹。
东丹正埋头走着,远远的一位老者,指着她朗声道:“别人看相,我收重费;若姑娘你看相,老夫分文不收。”
东丹好奇。
走拢细瞧。
老者银髡飘飘,铜色方脸,声若洪钟,着一件雪白绸衫,一条黑色大灯笼绸裤,颇有一番仙风道骨,东丹不由得站住了。
“姑娘眉睫紧锁,色沉显褐,你遇上了劫星。近日命断又破财,烦恼缠身,久而久之,必有性命之忧。”
东丹不由自主的蹲下。
点点头。
“江湖险恶,刀枪无情,姑娘你独身一人,防不胜防,老夫送你一计行不?”见他一下说准自己的状况,东丹不禁愕然。沉默间。老者喝道:“伸出手来”
东丹乖乖的伸出了左手。
老者将她左手轻轻一打,喝道:“回去!男左女右,伸出右手来,容我细端。”
老者握着她右手,端详许久,闭上双眼,轻轻蠕动着嘴唇,蠕动着,终于睁开眼睛,取出一纸条塞进她手心:“密不可破,说破不密,去吧!无效,笑笑拉倒:有效,帮帮老夫扬名。”
东丹站起来。
想一想,摸出十元钱给他。
老者闭眼无语,东丹扔下钱就走。到得无人处,她徐徐展开纸条,“姑娘本是圣,失身巧言人。引来全是祸,令尔徒伤悲。他日展大鹏,还得系铃人。”
六语箴言。
字字穿心。
思忖良久,东丹似懂非懂,突恍然大悟。顿觉神清气爽,混沌的脑子一下打开了:这不正是说的我么?“巧言人”自然是直指鲍磊了,“系铃人”更是直指鲍磊了。
这个该死的鲍磊。
巧言迷惑了本姑娘。
将一条祸端的绳子,牢牢套在了自己的颈脖,因此才有了志东的死等,一系列晦涩倒运的事儿发生……东丹一时咬牙切齿,义愤填膺,连杀鲍磊的心都有了。
这样想着,东丹慢慢往回走。
想起请假时,珍经理脸色阴沉,虽没表示反对,也没表示同意,想必是对自己不满了。
这又得怪那该死的“系铃人”,鲍磊呀鲍磊,你让我如此倒霉,我做鬼也不会放过你,你有家有妻儿老小,此刻或许正陶醉在天伦之乐中。
我呢,空留烦恼。
我有什么?空空如也啊!
真是说鲍磊,鲍磊就到。东丹偶一扭头,正瞄见鲍磊从辆的士下来,还是那夹着皮包走路,昂首挺胸的得意模样。兴冲冲地朝一幢高楼里走去。
东丹心一动。
紧紧跟在其后。
只见鲍磊挤进了电梯,东丹忙躲藏在几个少女身后,跟着挤了进去。电梯升到十七楼时,鲍磊挤了出去,东丹紧随其后。
在单元墙壁拐弯处,东丹停下来。悄悄露出脸一看。
鲍磊正按响17—10门上的电铃。
接着,响起了东丹熟悉的,一老一少亲妮的喊叫和招呼:“爸爸,芳儿抱抱!”“老公,回来啦!”一切都明白了。
鲍磊一家从原先那破旧的小巷里。
搬到这幢才完工的高档楼阁来了。
东丹感到很奇怪:这幢大楼座落市中心黄金地带,别墅式的四轨高速电梯和精美的里外间装饰,宽泛的绿化带、假山、小桥与流泉……
如此。
一间基本的二室一厅连买带装修,应该在近百万元,这家伙哪来的这么多钱呢?
想起在一起时鲍磊的抠相,东丹断定他发了笔横财。想起被他老婆搧的那记耳光,想起鲍磊从此消逝的冷漠与绝情,想起自己因此而受到的这一系列不幸,东丹真想冲上去。
但她控制住了自己。
只是认真地记下了鲍磊新房的确切地址。
此时,屋里的鲍磊正端着茶杯凭窗眺望。城市就在自己脚下,往日那些车呵人呵建筑什么的,如此渺小不起眼。远方的地平线细如一条灰丝带,蜿蜒起伏地捆绑着喧嚣与疯狂。
有风徐徐吹来,撩起绿绸窗帘,令人心旷神怡。
鲍磊久久的欣赏着这高楼风光,也欣赏着自己的英明与果断。
他想,要不是当初自己下决心购房,如今就还蜗居在那贫穷陈旧的小巷,何来老婆赞许的微笑、芳儿的高兴与无限的风光?
活着真好!
从此自己要靠真正的打工出力赚钱,以过好后半辈子。在大约50岁时光荣退休,含饴弄孙,尽享天伦。
第91章农委书记
“铃……”
红豆木茶几上的电话响了。
鲍磊还未回过头,老婆早两手粘满面粉的跑上去,一把拎起了话筒:“哦,小徐呀,你们到没有?到啦?好好,就在那儿站着别走开,鲍磊马上来接你们。”
老婆放下听筒。
“小徐他们到啦,在电梯门口等着哩,你快去吧。”
鲍磊放下茶杯转身出门,眨眼间,老可与老婆叉叉裤进了门。三人在屋子里“呀!呀!呀!”的惊叫着,四下溜达,到处瞧着。
老婆则忙忙的洗了手。
自豪地引着朋友们到自己的卧室、鲍磊的卧室、芳儿的卡通房,厨房、客厅、生活阳台、浴室等游览参观。
最后呢,大伙将自己有些疲惫的身子,懒洋洋地扔在临窗的转角长沙发上,饶有兴趣地瞧着,落地玻璃窗外的绰约风景。
老婆扭开了五米远外55英寸的日本原装液晶电视。
随着啊的一声,一只斑斓的吊睛白额猛虎,突然从屏幕中跳出。
摇头甩尾的大叫着:“啊哈,小不点儿,快让本大王饱餐一顿。”唬得芳儿张着双手,扑向叉叉裤的怀抱:“叉叉裤叔叔,抱!”
叉叉裤抱起她。
“你敢?你吃不了我,嘻嘻,有本事你追呀,你追我呀。”
一个可爱的小白兔形状的浑身洁白的小不点儿,银铃般笑着,一会儿蹦上树冠,一会儿跳上枝桠,一会儿又跑到溪涧边……
气得猛虎东扑西捺的哇哇大叫。
没想一头碰撞上锋利的山石,一命呜乎。
芳儿乐得连连拍手:“完蛋罗,大老虎完蛋了哟。”大伙儿瞧着她天真活泼的模样,全都忍不住欢笑。老婆朝出双手招呼着:“芳儿,到妈妈这儿来,叉叉裤叔叔抱累了,还不快过来?”
“芳儿三岁多了吧?”
老可老婆从果盘中三牙签挑起颗红缨桃,小心翼翼的放进自己嘴里。
“这么喜欢叉叉裤叔叔,干脆抱给叉叉裤叔叔家算了。芳儿,要不要得?”“嗯,我才不呢!”吓得芳儿将身子一扭跳出叉叉裤怀抱,屁颠颠跑过来一下抱住妈妈。
大伙儿又乐得前仰后翻的。
屋子里满是快乐的笑声。
笑罢,老可小心翼翼地地掏出个报纸严严裹着小包,递给鲍磊,他不好意思道:“鲍爷,这是七万块钱,你点点。”
老婆伸手接过放在手里甸甸,再无言的递给鲍磊。
鲍磊则将它又无言地还给了老可老婆,小徐副主任惊愕的竖起了眉睫:“顺芳,鲍爷,怎么回事儿?少啦?”
老婆扑的笑起来。
轻轻儿抱住她的肩膀。
“你们呀,就把钱拿回去吧。我和鲍磊商量了,我们比你俩的情况好一些,节约点还过得去。你们比我们更困难,钱,自己拿回去。小徐,别忘记我们到底是叉叉裤朋友呀。”
老可和老婆眼眶润湿了。
老可有些哽咽的擦擦自己眼睛。
“唉,鲍爷,你,你对我们真好,真的。”鲍磊决定购房时,就对自家和老可家做了安排。
可是,他不担心叉叉裤。
住着那么几大间房子的叉叉裤,可没有老可这样的负担,
再说了,叉叉裤名义上借的那六万钱,还是不泥菩萨过海-----算救济他,扔到水里去得啦。
可怜的是老可。
无房无钱无儿,摊子又被取缔了
牛高马大的他,只能窝在屁大的小屋里,靠原先摆摊找的那几枚钱维持生计。贫贱夫妻百事哀,小俩口岂不会再生怨气,烽烟突起?
挑一个芳儿睡熟后的时辰。
鲍磊将自己的打算,全盘对老婆托出。
老婆当时感动得一塌糊涂,眼睛一红,忍不住伏在丈夫肩上,抽咽起来:“鲍、鲍磊,都怪我以前对你太凶,关心不够,你,你没生气了吧?”
“瞧你,说到哪儿去啦。”
鲍磊怕惊醒梦中的芳儿。
轻轻拍着老婆的肩头:“我是犯过错,但以后再也不犯啦。这世界我算看透了,什么都是假的,只有老婆是真的,只有从小一块长大的叉叉裤朋友们是真的。你放心,我鲍磊不靠自己努力,让你娘儿俩过上好日子,就枉为爷们儿。”
“鲍磊,你不知道女人的心啊。
女人什么都不怕,就怕老公背叛自己啊!”
老婆压抑不住,又抽抽咽咽耸动着自己的肩膀。好一会儿才平息下来:“你哪来的这么一大笔钱呢?”“找一个银行朋友贷的,放心,是无息贷款,慢慢还就是!”
于是。
鲍磊带着老可和叉叉裤。
一个楼市一个楼市的逛荡起来,比较,计算,对比……大到楼盘地势、潜在价值和未来发展的性价比,小至楼层、朝向、公摊面积、物管费用、交通安全及周边环境……
三人打仗般忙活了一个月。
选定这位于城市中心的高档楼盘。
接着是该死的装修工程……一一搞定后,不觉已是来年的初春,四个月就水一般流去了。接着是,选吉日,搬家,购家具……
哥三个热火朝天的忙活着。
东奔西跑,乐此不疲。
可好动的叉叉裤却忍耐不住,终于嚷嚷起来:“鲍爷,放我一天假,我去逛逛地摊哟。累死我啦,累死我啦!哎哟,老可你给我瞧瞧我这腰杆,怎么感觉酸溜溜的?”
老可推推他。
“废话!想打退堂鼓了?早!待到你小子有事儿时,才知道马王爷是几只眼哩。”
鲍磊笑笑道:“叉叉裤,真想去就去,别荒疏了你的业余爱好。咱哥几个,哪跟哪呀?”“得得得,就冲着你这话,咱叉叉裤当英雄了。说玩儿的,鲍爷,你可别当真啊?哎哟,老可,你真的给我瞧瞧我这腰杆,怎么感觉酸溜溜的滑滋滋的?”
“还光胴胴的哩!
脱吧!全脱了我给细瞧。”“妈的,我是脱星啊?”
就在老可和叉叉裤抡起舌头戏吁间,鲍磊接到了珍部长的电话:“鲍总,你好!”“哦,珍部长,你好!”“鲍总,三个月过去了一个月零三天了。”
“啊?我知道,最近有点忙,记着哩!”
“鲍总啊,三个月过去了一个月零三天啦。”
“哦,我刚才听清楚了,这样吧,空了我打你手机。”“好的,回见!”,“回见”“拜拜”
“拜拜”于无声处,风雷滚动。高手过招,闪电之间。不用再说什么。
攻防双方都明白了对方的心思和套路。
接下来,该是怎么行动?
堵截?偷袭?借刀杀人?聚众斗殴?聘请律师?唇枪舌战?白道?黑道?还是在意想不到的地方,用迅雷不及掩耳的手段,给对方致命一击,以解心中之愤,报这奇耻大辱……
“我搬走后,新的地址保密,这世上只能你二人知道,明白吗?还有我的新手机号。”
鲍磊取出手机换上新号码,有些沉重的叮嘱道。
“千万千万千千万的记住:只能你二人知道哟!”瞅见他神情严峻,老可和叉叉裤肯定地点点头。“那,我老婆呢?”老可猛然想起什么,急问:“对她也保密?”
“哦,我还真差点忘记了,对她不保密,可要叮嘱她别乱嚷嚷。女人都这样,你看这女人跟女人间聊天,聊到高兴处什么话都溜出来了。”
“那是!我对她时常叮嘱着,预防出事。”
“咳,瞧老可你说的,能出什么事儿?只不过我是不愿让外人知道罢啦。升斗小民,平凡百姓,凑个钱儿好不容易买间房,值得满世界都知道?”
“那是,现在的人仇富,见了富人眼睛就发绿,恨不得马上打土豪分田地。”只有叉叉裤丌自冷笑:“好个鲍爷,连买带装的,折腾下来七八十万怕打不住。你老既没遗产继承,也没贩毒走私,哪来的这一大笔款?真瞅着咱二个是哥儿们,也该亮亮绝活了吧?”
鲍磊打着哈哈。
“叉叉裤,不相信鲍爷?放心,违法乱纪咱不会,就跟着世外高人学了点儿卷款的道,于社会于国家无害,可以了吧?”
叉叉裤这才笑了。
“高!鲍爷,所有的话到这儿就止住了。说了算,别担心。”
最终,鲍磊决定:将自己搬走后腾出的空房,以每平方米/1000元的价格,卖给老可;而老可搬走后腾出的小房,则无偿的由芳儿继承……
这样,鲍磊原七十七个平方米的房子。
共作价七万元人民币,卖给了老可。
老可现住的17个平方米的小屋,无偿地给了鲍磊写入芳儿的户头……现在,鲍磊又将老可送来的购房款全部退还给了他,最终实现了他原定的,无偿帮助老可的全部心愿。
难怪老可俩口子,感动得热泪盈眶。
恰在此时,他接到了本区“潇江酒店”的面试电话。
鲍磊想了好半天,才记起去年那场声势洁大的现场招聘会,当时,自己去随便扔了份简历,对方一直没动静,没想到现在倒打来了电话。
“贵酒店在哪里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