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生的朝阳从遥远的地平线上一跃而起, 金色的光芒铺满了埃及的大地。
那锐利的光芒让年纪已经不小的老将军下意识抬起手来挡在眼前, 他灰色的眼微微眯起,直至适应了这刺眼的阳光才重新睁开。
眼角深深的鱼尾纹随着老将军的动作更深了一些,在明亮的阳光的照耀下, 可以清楚的看见年老的埃及将军眼底那密布的红色血丝。
他揉了揉眼,让酸疼的眼舒适了一些。
然后, 他再一次挺直了背,任由身上沉重的盔甲彼此撞击着发出低沉的金戈之声。
埃及的老将军再一次大步向前走去, 哪怕已数日不眠不休, 他那布满了皱纹和沧桑感的眉眼仍旧时刻着保持着勃勃的精力。
饱经风霜的面容像是被长久以来的战争的剑刃刀削雕刻而成,他高大的身体投下的影子在城墙上长长的拉开。
老人一步一步向前走去,稳稳的而又极其沉重的步伐, 低沉的脚步声有节奏地在城墙的阶梯上回荡。
在战争之中, 他脸上的表情永远都是沉着而冷静的,让人看不出丝毫情绪。
他立在那里, 就如一杆让众人仰望依赖的永远屹立不倒的旗帜。
跟在老将军身后的年轻将领看着那仿佛永远庇护着他们的高大的背影, 眼角微微有些发酸。
这样一个威严而不动声色的老人,没有人能从他身上看出三日前发生的那件事……
当年,老将军跟着先帝南征北战了一辈子。
当先王故去后,老将军果断将部队交给了刚刚登基的法老王,并让他的儿子向年轻的法老王宣誓忠诚, 而自己隐退在城中以一个普通老人的身份颐养天年。
而他的儿子也因此得到了法老王的信任被任命为驻守有着奥西里斯主神殿的重要城市孟菲斯的将领。
可是就在三天前,老将军的儿子永远地留在了城墙下那片被鲜血浸染的大地之上,前往了奥西里斯神的身边。
想到三天前的那场战争, 年轻将领的瞳孔忍不住微微颤了一颤。
他从未遇到过如此诡异却又惨烈的战争。
他们在大将的率领下自信满满地出城迎击那些叛乱者,直到战争开始之前,他们所有人都相信强大的埃及军队一定能战胜,将那些叛乱者的首级作为战利品奉献于王都的法老王身前。
…………
他无法形容那一战中诡异得让他无法描叙出来的感觉……
本是士气满满的埃及军队像是被无形中的某种庞然大物死死压迫住一般,束手束脚,在心烦意乱之中他们的手脚都变得沉重到简直无法举起他们的武器。
而本该向敌人冲锋的战马却不知为何狂乱的嘶鸣着,癫狂地四窜甩下自己的主人甚至于将自己的主人践踏致死。
反观敌人的军队,却是士气高涨。
那些人涨红着眼冲上来,不顾性命简直就像是疯了一般。
无论身上受了多少伤,哪怕是致命的重伤,只要还活着就会拼命的挥舞刀剑,甚至于同归于尽也心甘情愿。
而那群叛乱者后方的弓兵则更是一群疯子,根本不管自己的同僚也和他们混在一起,张开弓只管疯狂地朝他们扫射——
他亲眼看到那些弓兵射死了无数他们自己的同伴。
那种不死不休的疯狂气势死死地压住了埃及的军队,而终于,当他们的统帅被那个自称盗贼王的叛逆者一箭射死的时候,失去领袖的埃及军队终于在这一瞬彻底溃败。
败亡的他们在盗贼王的追击下狼狈地逃入孟菲斯高大的城墙里……
就在群龙无首一片混乱之时,痛失爱子的老将军站了出来。
他再一次将溃散的埃及军队集合起来,几日的不眠不休,死死地抵挡住了盗贼王凶狠的攻击。
正是因为他的存在,才保住了这座古老而繁华的城市。
……………………
埃及的老将军走到孟菲斯城高高的城楼之上,有人站在那里,俯视着城外那一片沙漠大地。
他看见那位‘年轻的王弟’侧身站在城墙边,从他的角度看去,只能看见一小半白色的侧颊而看不清脸上的神色。
少年一只手扶在城墙上,清晨的微风掠起颊边纯金色的发丝,那朝阳中折射出最为纯粹的光芒让人无法不将注意力集中在那名少年的身上。
深紫色的披风高高飞扬而起,露出了少年矫健的身姿。
少年站在那里,似乎就足以让四周的空气都肃穆沉重下来。
那是真正属于埃及王室的深邃入骨的威严和魄力。
或许是听到了身后的脚步身,少年转过身来。
老将军的脚步顿了一顿。
眼前那个传说中的‘王弟’与法老王的相似程度让见多识广的他也忍不住错愕了一瞬。
……如果不是明显的白色肤色,他绝对会把眼前的‘王弟’当做真正的法老王。
他一开始还在犹豫那个向他汇报的年轻将领会不会弄错,现在亲眼看到,这才明白其他人为什么都对王弟亲自来救援这一点坚信不疑。
老人看了一眼身边的神官,那位神官对他摇了摇头,示意自己并没有感应到丝毫魔法的痕迹。
眼前的王弟外貌应该不是用魔法伪装的。
年老的将军满是鱼尾纹的眼角动了一动,目光细细将王弟打量了一遍。
金色发丝下透出的眼瞳是和现任法老王不一样的深紫色的色调,缺乏了一点火焰的炽热,却多了几分沉淀于天空深处的安然深邃。
王弟注视着向自己走来的他,目光并没有年轻法老王那种锋芒毕露的锐利,却不知为何仍旧带给人一种沉重的魄力。
真不愧于埃及王室血脉……
老将军如此想着,突然有些纳闷那些关于王弟温和可亲以及外貌稚嫩显得有些软弱的留言从何而来。
眼前这个王弟虽然的确没有法老王那般冷厉和强硬的感觉,但是也不可能用可亲或者稚嫩而来形容吧。
真要说的话,他倒是感觉王弟比年轻的法老王还要成熟上几分。
只是——
“王弟殿下。”
埃及的老将军走上前,屈膝俯身在那位年少的‘王弟’脚下。
他深深地低下头去,也因此并未注意到在他恭敬的称呼下‘王弟’眼中的神色瞬间僵了一僵。
这还真是……非常让人不习惯啊。
某位‘王弟’如此想着,忍不住按了按头。
自己被当做自己的王弟这种事什么的……
算了,情况特殊就忍一忍好了。
这一边说不清到底算不算是假冒的‘王弟’兀自开导着自己,老将军仍旧深深地跪伏在地面。
他这一跪,是因为埃及王室的尊贵,是因为他对法老王的忠诚。
但是他也知道,他接下来要说的事情,一定会惹得王弟不快。
可是,为了守护好孟菲斯,哪怕是以后被这位王弟指控到王的御座之前,他也绝对不会同意王弟提出的意见。
“王弟殿下,我不能同意您的意见。”
就算的确有着王室的气度,但是毕竟王弟还是自民间长大。
【整军出城迎战。】
昨日王弟一进城,就下达了上面这个让他哭笑不得的命令。
这个王弟当打仗是儿戏吗?
若是王弟带着军队来援,那么他说不定就服从了王弟的命令。
偏生来救援的人一共就这么数十人,明显只是王为了振奋孟菲斯城的士气才派王弟来的,可是这个王弟却偏偏太过自以为是,居然以身份和王的密令为压制强行夺走了军权,并下达了出城迎击的命令——
要是那么轻易能战胜敌军的话,他们怎么可能窝囊地缩在城里不肯出战?
‘王弟’深紫色的眼落在了他的身上,微微上扬的唇角,带着几分似笑非笑的意味。
“我绝不会同意。”
老将军再一次重申自己的立场。
“王弟殿下,我们不能出城迎战!”
当初比叛乱者多近乎一倍的兵力都因为那种诡异的邪恶力量的压制而一败涂地,而现在驻守在城里的士兵数量却不到敌军的一半。
这一出去,就是送死,把孟菲斯城拱手献上。
“我们应该固守待援,而不是出去送死。奥西里斯的大祭司说过,只有法老王和大神官们的力量才能破除那压制我埃及军队的邪恶力量。”
“……你还是老样子。”
“哎?”
老将军眯了眯眼,他没有听清王弟那句极低的似乎是自言自语的话。
“没有援军。”
“什么——”
“没有援军了。”
年轻的王弟再一次重复道。
他站在高高的城墙上,俊美的眉眼在明媚的阳光之下略显得有些模糊,让人看不清上面的神色。
“一味的防守是永远都无法取得胜利的。”
他打出的牌,永远都是最强力的攻击。
“王弟殿下!情况不明时的轻举妄动只会导致失败!”
老将军看着这位年轻气盛而自以为是的王弟摇头,锐利的目光中带着几分无奈和叹息。
“打仗不是儿戏!”
他如此隐晦地说,只恨不得直接将‘王弟你根本什么都不懂不要胡乱指挥那会害死我们的’这句话给挑明。
‘王弟’再一次看了他一眼,那张白肤的在阳光下越发耀眼的俊美面容突兀地浮现出一丝笑意。
那笑意却是让感觉到压迫感的老将军忍不住皱了皱眉。
“看来你还是没有明白……”
‘王弟’转过身来,深紫色的披风飞扬着从老将军的眼前掠过。
“我并不是在向你提出意见。”
年轻的王弟说,金色发丝下,黄金的头饰闪耀着黄金色的光芒。
他站在老将军身前,居高临下的姿态。
他俯视着老将军,强硬话语不容丝毫的质疑。
“而是在向你下达命令!”
轻描淡写的一句话,不容违背的一句话。
这一瞬,老将军恍惚间竟是透过眼前这个少年的身影看见了那遥远立于黄金的王座之上的年轻法老王。
使劲摇了摇头,老将军让自己从幻想中醒来。
看着年轻的王弟已大步离去的背影,他还是忍不住做出了最后的挣扎。
“您会把孟菲斯送上绝路的!”
“在那之前你最好先担心会不会把自己送上绝路。”
背对着他的王弟漫不经心地挥了挥手,飞扬的披风掩住大半的背影。
年老的将军死死地皱着眉盯着王弟离去的背影,阳光从那纯金色的发丝缝隙中透出来,刺痛了老人的眼。
半晌,老人终于重重地吐出一口气,一声长叹,脸上泄出疲惫之色。
君要臣死——
他无法违背手持法老王的密令的王弟的命令,哪怕他明知那个命令会将孟菲斯城带上绝路。
他果然还是老了吧……
不然怎么会在那一瞬将这个无知自负的王弟看成那位伟大的年轻王者。
………………
埃及王弟到达孟菲斯城的第三日,埃及大军在其强令之下出城迎战敌军。
城内仅留下数千的老弱伤残士兵。
第四日,埃及军与敌军在距孟菲斯城市五十公里外的平原上决战。
那一日,埃及军再次溃败。
因敌军挡住了通往孟菲斯城的路,埃及士兵不得已向尼罗河沿岸方向逃窜。
本想回头先打下孟菲斯城的叛乱军首领在收到埃及王弟在溃散军中的消息后,果断选择了追击埃及残军。
那一日,埃及王弟在敌军的追击下失踪。
生死未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