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日前】
埃及的母亲河缓缓流过埃及的大地, 尼罗河碧蓝色的河水在下埃及的三角洲流入地中海。
阿瓦利斯城作为埃及最接近地中海的大城市, 曾经一度被入侵埃及的外国统治者们当做统治埃及的王都。由外国统治者所建立的希克索斯王朝一直牢牢地把持着下埃及的统治权,直到伟大的阿赫摩斯法老王率兵北上一举攻占了阿瓦利斯城,将他们彻底驱逐出了埃及。
至此, 一度被外国统治者盘踞的阿瓦利斯城终于迎回了它真正的王者。
阿赫摩斯王虽然是一位冷酷残忍的王者,却不是一个暴徒, 夺回阿瓦利斯之后他仅仅是对城内的非埃及人进行了血的清洗,搬走了外国统治者收敛起来的无数财富, 却并没有破坏这个城市。这个处于海上重要交通位置的城市只是稍微沉寂了一段时间, 便又迅速兴旺发达了起来。
所以阿瓦利斯现在虽然不再是埃及的王都,但是繁华依旧,不少豪华奢侈的王宫建筑也保留完好, 它们成为了下埃及行政官们处理政务的公用场所。
临海的一个巨大王宫的深处, 有一个极其隐秘的房间。它深埋在地下,四面墙壁均是青铜融化铸成, 除了专门挖凿出来的手指大小的几个通风口, 便再也没有其他缝隙。
与其说它是一个房间,不如说当时的外国统治者秘密建造的关押身份异常高贵的重要人物的监牢。因为入口极为隐秘又深埋在地下,所以极少有人知道。
同样用青铜打造成的和墙壁几乎融为一体的呈现十字形状的架子虽然因为年代久远而极为陈旧,却看不出多少锈迹,只是残留了些许犯人被用刑后残留的深黑色的血的痕迹, 显得有些可怖。
无论是白天还是黑夜,深埋于地下的牢房里是透不进一丝阳光的。墙头有幽暗的灯光,它偶尔闪动几下。只是那微弱得近乎诡异的灯光非但没有给这个阴暗的地下监牢带来光明的痕迹, 反而越发衬托出监牢那让人透不过气来的阴郁压迫感。
监牢里很安静,只能听见监牢里唯一的生物浅浅的呼吸声。
雕刻着和它的本质不太相符合的华美而神秘的咒符的铐牢牢地锁住了那肤色和普通埃及人相异的白色手腕,被囚禁在这个监牢的少年低着头,他的呼吸很安稳,似乎在沉睡。
金色的发垂下来,掩住了他的颊,却让他的后颈露了出来。
因为多日不曾见到阳光,那后颈上的肤色呈现出不健康的苍白之色。
孤身一人被囚禁在这种不见天日给人一种近乎窒息氛围的监牢之中,若是普通人几日之内就会在精神上彻底崩溃。
可是金发的少年虽然被铐在墙壁之上,他站着,低着头打着瞌睡,除了肤色有些苍白,完全看不出丝毫不适的神色。
突然一道金光从他胸□□了出来,看似睡得很沉的少年猛地睁开了他的眼。
被一根细链系在他颈上的属于七个神器之一的黄金之眼突然悬空浮起,绽放出的金色光芒照亮了少年的脸。
少年看着那发光的黄金之眼,突然一皱眉,有什么影像突如其来从他脑海之中冒了出来。
缓缓张开的巨大光门……
随着大门的敞开分裂成两半的荷鲁斯之眼的光符闪耀着刺目的光芒……
深色的瞳孔微微一动,就在他一晃神的功夫,那幅像是强行传递到他脑中的景象突然间又消失得无影无踪,而那悬浮在他眼前的黄金眼也一下就跌落下来,在他胸口荡了一荡,便安静了下来。
即使它的主人困惑地盯着它,它吊在半空之中在惯性下缓缓转动着,却再也没有了反应。
金发的少年沉吟了一下,闭上眼,一股强大的魔力从他的身体内部酝酿着,缓缓聚拢。
锁住他双手的铁铐上那复杂的咒符花纹突然一闪,亚顿只觉得脑中如针刺般一阵剧痛,那聚拢来的魔力顿时如破碎的气泡般纷纷全部散去。
他低下头大口喘气,脑中几乎让人四肢麻痹的刺痛还在一阵一阵地掠过。
果然……
他的魔力被完全封印住了。
咔的一声。
亚顿的耳朵敏锐地抓到了这轻微的声音,一道锐利的光芒从那双深色的瞳孔一闪而过。
他眨了眨眼,让那抹锐利冰冷神色从眼底散去,这才抬起头,俊美的脸上依旧是那副懒散的神色,看向对面打开的门。
一名中年男子带着几个侍卫走了进来。
男子走路时身体挺得笔直,目视前方毫不斜视,自然而然形成一股不小的威势。
他的眼角有一个不长但是极深的疤痕,显然这个疤痕已经留在他脸上不少的时间。但是这道疤痕非但没有没有破坏男子英挺的面容,反而赋予了其一种成熟而沧桑的韵味。
金发的少年看了他一眼,突然失笑。
上一次见面,他为主,男子为仆。
当时那个屹立于强大的敌人面前死也不肯后退一步的将军是何等的神采飞扬,眉眼间恣意傲然,太阳神拉的光芒照亮了男子明亮的眼睛。
男子很沉默,不会说什么豪言壮语。他只是咬牙将数倍于自己的敌军死死地钉在了他的面前,等到其他埃及军队赶来救援时,他麾下一万将士仅剩百来人。
那个时候,男子躺在床上对他笑,包扎得厚厚实实的白色绷带向外渗着血。
男子说,主人,我没给你丢脸。
这一次见面,男子为主,他为囚。
这个掌握了阿瓦利斯城大半的埃及军队明明应该是高高在上意气风发的埃及将军却在短短几日之内就消瘦了许多。
哪怕是在生死关头也能谈笑自若的男子此刻紧紧着皱着眉,神色黯淡,这让他那道疤痕看起来难看了许多。
他眉间有着隐不去的疲惫和一抹忧色,让他整个人都显得苍老了不少。
这一切,不由得让亚顿觉得好笑。
明明被下仆背叛被抓起来的人是他,还被扔进这个不见天日的监牢,怎么看起来备受折磨的反而是他这个有了荣华富贵的仆人?
他笑着,也不掩饰,就这么笑着盯着这个手握重兵的埃及将领看。
结果,反而是处于强势地位的男子不自然地避开了他的目光,脸色也有些发白。
男子沉默了一会儿,抬起手,让身后那两名侍卫退出门外。亚顿扬一扬眉,也不开口,就想看看这个背叛了他的仆人到了现在还想搞什么鬼。
男子低着头单膝跪了下去。
他跪在他那被铐在墙壁之上的主人的脚下,额上渗出汗来,眼底有着掩不住的愧色。
“主人……”
他喃喃低语,笨拙地张唇含糊说了两个字,却又怔怔然再也说不出话来。
男子跪在地上低头不语,被铐在墙上的亚顿反而笑得很开心。
“乌摩斯,我还以为你有了点出息,结果还是废物一个。”
亚顿说,仍旧笑得开心,“居然还对自己的阶下囚下跪,你也就这点能耐了。”
他顿了一顿,脸上露出深思的神色,“这样说来,被你骗到我的岂不是更废物?”
乌摩斯的肩微微颤了一颤,脸色也苍白起来。
“亚顿大人,我……”
他深深地低着头,似乎完全不敢抬起来,他右手按在地上,攥得很紧,指甲深深嵌入掌心之中。
“很抱歉……我……我……”
他讷讷地反复说着这几个字,竟是再也说不出一句话来。
乌摩斯本就是一个忠诚为主的人,若不是那些人用那件事来胁迫他,他绝对做不出背主这种让世人不耻的事情来。
这段时间,愧疚、羞耻、不安、痛苦等等感情在他胸口来回撞击着几乎要将他整个人都逼疯。
此刻,他不想解释,也不想找任何借口。
他背叛了这位在三年前他曾经发誓用性命效忠的主人,也是他曾经效命的前一任主人唯一残留在世上的骨血。
这是事实,无可辩解。
至少,那个人曾经承诺过绝对不会威胁到他的主人的性命,这是他最后的底限。
乌摩斯跪在地上重重磕了几个头,然后站起来,他低着头,仍旧不敢看他的主人的脸。他的手伸出去,有些迟疑,也有些发抖,然后一把抓住了亚顿胸口的黄金之眼。
用力一扯,亚顿颈间的细链断裂,黄金眼落进了他的手里。
乌摩斯喘了口气,后退一步,还是不敢抬头。
他转身就走,想要尽快逃离这个几乎会让他窒息的监牢。
“乌摩斯。”
身后传来的声音让他的脚死死地钉在地上,无法动弹。
“只要你帮我做一件事,你我主仆的情分就此两清。”
深色的瞳孔注视着这个一脸疲惫的中年将领的背影,目光锐利如同出鞘的剑刃。
“放走拉兹。”
亚顿说,神色冷静,“既然我一定要被那个老头子囚禁,那么,起码让拉兹走。他不过是一个小角色,对于你们可有可无,不是吗?”
乌摩斯沉默着没有回答,也没有转身。
亚顿看着他的背影,继续说下去。
“如果你担心他出去就联系那些仍旧忠诚于我的人的话,你只要对外发出消息说是他背叛了我并且刺伤了我就好了。反正那个老头子不就是用我受了重伤这个理由为借口把我关起来的吗?”
“如果还担心的话,你干脆就让那些人追杀拉兹这个‘叛徒’如何?这样的话,他绝对不会有机会联系上那些忠诚于我的人。但是这个限定必须是埃及国内,只要拉兹逃出埃及,你们就绝对不能再追杀他。”
“拉兹是您最忠诚的属下,您不害怕他被杀死吗?”
乌摩斯沉默了半晌,终于开了口。
“哼,我给了他这个机会逃出埃及,如果他死了那是他自己无能。”
亚顿冷哼一声,“如何,乌摩斯,如果你还认我这个主人,那么这是我让你做的最后一件事。”
“反正我现在不过是你的阶下囚,答不答应都在你。”
乌摩斯再一次沉默了下来。
他身侧的手紧紧地握成拳头,攥得很紧。
然后,他向前走去,打开门。
他说,“……我让拉兹来见您最后一面。”
门被关上,不多时,又被打开,一名被反绑着双手的年轻男子被人粗鲁地推了进来。
拉兹恨恨地看了门外的那个他恨不得啃其肉噬其血的叛徒一眼,挣扎着站起来。
“亚顿大人!”
他看着那明显带着封印符印的锁铐,眼里几乎喷出火来,一张脸都显得有些扭曲。
他何曾看过他的主人经受这样的侮辱!那群老头子怎么敢——
相对于咬牙切齿的拉兹,亚顿的神情倒显得很悠闲,他示意拉兹靠过来一些,把他让乌摩斯放拉兹出去的事情说了出来。
“拉兹,你懂我的意思,嗯?~”
最后一个嗯字,音调微微上扬,亚顿的眉眼也随着向上一扬,眼底的冷光越发显得锐利。
拉兹沉重地点了点头,他知道他出去之后将面临怎样险恶的处境。
他必须代替真正的背叛者乌摩斯承担弑主的罪名,一旦死去,这个罪名就一辈子也洗不清。
“可是,亚顿大人,您一个人留在这里……”
“别在这种时候发傻,你留下来难道还能照顾我?”
亚顿毫不留情地将他的仆人的担心打了回去。
“那个老家伙根本不敢伤害我,他已经得知了阿赫摩斯王墓地的所在地,还指望我可以在里面给他带路。”
他在心底冷笑。
可惜那个老头子想要的东西早就没有了,它已经……
“去底比斯找法老王。”
流着埃及最为高贵的神的血脉的埃及王子如此说,金色的发即使是在这样黑暗的地牢之中也闪耀着阳光般的光泽。
他的眼睛就像是埃及初升的朝阳,明亮而锐利的光芒足以穿透一切的黑暗。
“伟大的阿赫摩斯之王的墓地绝不容许那群低贱之人踏足一步!”
那群低贱卑微的罪人没有资格打扰他们伟大的祖先的安眠。
他不容许,埃及的法老王也绝不会容许。
所以,或许这将是他们彼此间唯一一次的联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