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装无辜了，人渣小姐！”

宇都宫从座椅上猛地站起身，朝即将消失在门后的那个单薄背影咬牙切齿道。

“我不擅长思考，但这种东西，看得比那两个受害者清楚多了！流心一定也注意到了，才会整天躲在房间里尽量避免和你接触的！霜降更是宁愿画地为牢，躲在山里几个月不出现一次！事到如今，你经营那么多年的‘人设’，已经只能骗到一个人了——玩弄逻辑的猎人却没能看穿感性的陷阱，在这一层上，我倒没那么讨厌她——”

宇都宫顿了顿，自觉有些失言了，音量随之降了下去：“……据我所知，【WildHunt】英雄出道至世界毁灭接近四年的时间里，诺提科斯父母忙于工作不见踪影，而包括我在内的所有人都对她敬而远之，只有你主动向她伸出了手，把她拉进了你的社交圈里。”

“嗯。”米拉只是站在那里。

“你想说，这些往事，这些不论对谁而言都弥足珍贵的回忆，一切的缘起都仅仅是‘你想看新故事’吗？你觉得她知道了这件事后会怎么想？她现在还被你蒙在鼓里，或许只是仍然愿意被你蒙在鼓里……”

“不会怎么想的，她现在有双叶了。”

“能请你别装出一副吃醋少女的样子吗？违和感实在很强。”

——宇都宫月并不喜欢薇薇安?诺提科斯。

那个一出任务就是拆楼杀人、成天玩神秘搞阴谋、活该一辈子升不到A级、聚会吃饭时都不摘下头盔、简直就是暴力和阴暗的代名词的疯女人，和崇尚剑道的宇都宫自己完全不是一路人——

然而即使每天“恶魔”啊、“没下限”啊、“诈欺师”啊地口嗨，即使阔别多年后重逢的第一天就头脑发热半夜把她约出来打架，宇都宫还是理所当然地把对方视作拥有独立人格、和她（以及其他所有人）平等的人类，而不是什么非人之物——那样她反而不会对薇薇安如此生气了。这是不言自明的，说出来反而会显得滑稽的原则。

可是米拉不一样。

对米拉来说，职业英雄是她想做的事业，而闲暇时的娱乐活动则是“读故事”。她嫌小说太过抽象，便在旁观看周围人的故事——终于在接近成年时，连围观也显得无聊了，她才同时开始了两个试验。

那就是她亲自参与进去的两个故事：“让米拉自己作为女主角出场”的故事，和“让米拉自己作为幕后黑手出场”的故事。

那就是她和薇薇安的，以及她和【尘起霜降】的故事。

无意中目击薇薇安解除变身瞬间的原因？

力排众议从刑罚中拯救XXX的理由？

小说的开头？命运中的相遇？

别开玩笑了，连命运都是自己选的，那种东西又怎么可能存在呢。

并没有引导两人相遇的所谓主角光环，也没有因作者懒得写事件缘由而设定的麻烦体质，只是用刻意安排好的千万分之一的戏剧性奇迹让她们下意识相信自己是主角，进而顺着米拉铺好的大方向走下去而已。

米拉从一开始，就只把周围的人当作小说角色看待。

他们并不是为了取悦任何人而生，也有自己的选择和轨迹，但米拉并不在意她没看到的部分，就像普通的读者之于小说角色一样。

模范英雄成为英雄的最初理由，也并不是为了帮助他人或实现价值，而仅仅是觉得如同打工般付出力量得到生活费很合算，连名望都是附属品罢了。

而在策划最后两个故事的时候，因为可以自己选择大纲和走向，她很是认真地写下了期待的故事雏形，并利用她身为A级英雄的关系网，真的物色到了两个适合成为主角的人——即使是首次尝试把自己编进剧本里，她仍然有着旁观者的矜持，所以两个主角都是年龄相差不大的女生——怀着尊重和期待开始了新纹样的编织。

最开始只是一言不发地倒映着别人的故事的镜子（mirror）终于被自身的欲望打碎，飞溅的碎片划破她接触到的人的手指，蘸上她们的血，写成了真正属于她的故事。虽然计划进行到第三年就迎来了谁都没预料到的终结，但在当时，确实让米拉体会到了只是旁观无法获得的快乐。

“所以我出卖了几乎全部的信息和私人物资，从佐仓流渡手里买下了【黑仪咖啡馆】。作为听故事的场所，这座退役的移动要塞实在很不错，还能提供我梦寐以求的站在吧台后面和顾客一对一聊天的体验，黄金时代我就有点觊觎了。”

“不要岔开话题，我不是在问你这个！”

“——然后结论就是，自己参与进故事的感觉实在很糟糕。故事写到一半被腰斩也很糟糕。我已经决定不再尝试了，这咖啡馆就是证明。我会成为比过去更加纯粹的背景板和助攻手，无论是过去的流心还是现在的流心都不会被我‘迫害’，这个回答你总该满意了吧。”

“这、这还差不多……”

……可是，宇都宫仍然感觉不对劲。

具体来说就是“虚无”，无谓、无逻辑、无法理解。

虽然过去的佐仓流心、现在的双叶流仪乃至宇都宫月自己都没有受到过米拉的伤害和欺骗，她的心里却莫名有种空落落的感觉。不，大概只是她习惯性地又多管闲事吧，可声音还是不受控制地脱口而出：

“……我还有最后一个问题！”

“赶紧问吧，我还得去做你的定食呢。”米拉不耐烦地敲了敲门框。

宇都宫狠狠地盯着她的眼睛，好像要从中看出她有没有说谎似的，语气却扭曲到近乎恳求：

“作为故事一员而非观众的那个魔法少女，真的不曾存在吗？”

………………

“………哼（笑）。”

米拉沉默了好久，才用轻微的鼻音哼了一声。

宇都宫觉得那大概是种不常见的笑，只是隐藏得太好听不出感情，又或是原本有的感情已经被时间和风雪消磨殆尽，只剩下数据般冰冷的记忆——

“——事到如今，谁又知道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