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声越来越大,风将窗棂吹得作响,烦闷的空气充斥着白子佳的心门。
地牢。
大雨从唯一能够看见光亮的窗口灌进来,地牢里的老鼠开始不安的乱窜,水声哗哗,从窗口砸向地牢腐朽的地板时散发出恶臭。
水暮颜浑身是伤,体内被药丸霸道的气息压抑的力量蠢蠢欲动,她抬头绝望的扫向那个窗口,窗外那阴暗的天色几乎辩不出颜色。
当白光从她眸里闪过留下一道黑暗的影子时,她还能想象窗外瓢泼的暴雨,大概这时候的千秋谷的城墙已经被冲毁了,雁门关已经坍塌,连着的城墙怎么可能不倒?
水暮颜微微低下头,闻着恶臭的空气,一个月了,或者更久,白兰始终不曾来过这里。水暮颜心凉如水,被七十二道刑法折磨的时候她一遍遍体会,体会白兰能忍心的原因,体会她没能护住千霏的痛,体会她如今的咎由自取。
冰冷的湿气往她体内钻,她每一次的呼吸都泛起雾气,被汗水和寒气打湿的头发散乱的贴在她的耳边,脸颊,脖子上。
“我究竟还在犹豫什么……难道这天下真是大于情?呵,可比性在哪里……”她双目失神的嘲讽自己,一个月的深思,她还是不知道自己究竟该不该彻底背叛白兰。
她想起千霏死后她发泄在白兰胸口上的那一刀,想起她放走顾墨云时白兰发泄在她心口的那一刀。她和白兰之间到底还有没有最后的一点情分?如果有,为何她只感受到了白兰无尽的贪欲和冰冷?为什么连她喜欢的千霏都不放过?说好的不杀千秋六魔呢?为何……
水暮颜眼中又落下来泪,她想起了自己自毁修为,再次醒来时白兰从头到尾没有过任何表示,白兰没有说要放过她,也没有说不放过。千秋谷照样打,千霏照样杀……
“如果我是帝王我会做那么做么?”水暮颜低声问自己,站在白兰的角度想一想,身边最好的刀人心不稳,一个个地方势力不断割据,天下还未一统,神魔大战将近。
白兰是真的快刀斩乱麻了,这一刀下去,毁了他们之间所有的情分,水暮颜再如何也不过是个臣子,是一个人罢了,而白兰是整个天下的王,孰轻孰重他自然知道。
水暮颜想起了所有的事,她知道自己正在历劫,佛祖会来接她,可她的情劫是什么?是洛神帝?是千霏?是白子佳?是顾墨云?还是白兰?她不清楚,这一生她究竟在经历着什么?佛祖问她懂得何为情否?懂得何为爱否?懂得人世间的爱恨情仇,恩怨难分否?
水暮颜晃了晃脑袋,千霏的尸骨还在冰棺里,她整个人处于疯魔状态,可白兰还是没有做出太多退让,或许,一个好帝王本就不该作出这许多的退让。他和水暮颜本就是两个个体,若用情分来拉扯两个人,只会是互相怨恨,只会越来越糟。
想到这里水暮颜终于明白自己要如何抉择,她是枭魔时不喜战争,没有参战上一次的神魔之战,绮语魔帝战败的结果为何要她来承担?她只是不忍八荒诸神残害魔界生灵,心软之下选择用一身修为封印八荒诸神,怎么再次醒来以后还是被无情利用?难道就因为自己能力大?
那她自毁修为以后是不是
就可以过自己的日子了?可为什么白兰还是不放过她?她都已经修魔道了,这样的邪术会走向自毁的道路,为什么白兰还不肯放过她……就因为她可以制衡那些所谓的关系么?
“白兰,你是帝王,我是臣子,你我之间的斗争真的公平么?我活成现在这样……到底是为什么……”水暮颜低声哭泣,她不知道该不该怪给自己,她一直在忌惮,一直在反思,却也一直在犯错,在逼白兰,两个人互相伤害着,谁是谁非已然说不清道不明。
“毁了吧,毁了就不用如此纠结,放肆些,活得那么累做什么?自己想要的都得不到,别人给再多其他的不也是多余?”水暮颜隐隐听见心里有个声音在说话,那鬼魅的声音就在心脏那里,水暮颜听到了浓烈的贪欲和张狂,还有一种压迫感。
“是谁?你是谁?”水暮颜忽然感到心慌,难道是体内的梦魇作祟?她不由得想起无涯海那次……
“优柔寡断,犹豫不决,你注定要失去所爱之人!你所在意的,你所爱的,都会因为你的补补退让走向万劫不复的深渊!你以为你是对的?你选择的每一步都是错的!所以才会有如今的下场!”
那个声音真实而强烈,水暮颜听得真真切切,她低头看向心脏处,那里传来放肆的声音,贪婪,霸道,邪魅,狂傲。
“梦魇,你住在我心里,你能看清楚我想要的究竟是什么对不对?”水暮颜承认了梦魇的存在,如今的她修为早就不足以镇压梦魇,所以她才能听到梦魇的声音。
“逃出去!这个破地牢岂能困得住你?你还在等什么?你不是想集齐魂魄救千霏么?那还困在这里做什么!难道你永远都是光说不练的么?枭魔早就只是凡夫俗子了?”
梦魇字字珠玑,水暮颜心思很快动摇,那到底是梦魇,早已窥探她内心的真实想法。水暮颜不得不承认,自己的确在等一个契机,等一个答案,可似乎……等不到了,火或许已经有了答案。
“逃出去!为所欲为!正邪算什么!你还会在乎这个?你在天下人眼里早就是狂傲不羁,犯上作乱之人,你以为你还能弥补什么?你的放肆已经招致恶果,那你以为你还能弥补?我们永远无法还清我们所欠下的!人最悲哀的莫过于一直对于无力更改的事情耿耿于怀,可依然无法挽回!对就是对!错就是错!”
梦魇最后那句话再次让水暮颜想起了鹤影仙人,当初鹤影仙人劝她回归正道,她以为自己的决断都是对的,一意孤行,现在自食恶果,她才彻彻底底明白,她之前所做的一切都是错的!
“好,逃出去……”水暮颜凄惶的凝视前方,眼泪不断滑落,她心中所信奉的正义都被冲刷掉,不知道哪里跑出来的情绪占据她的心,将她内心最原始的欲望全部激发出来!
“梦魇,我枭魔从来不受控制,也不受人摆布,你也不行!”水暮颜红了眼眶,将铁锁挣断,而后默念口诀,她额头上的金色彼岸花泛起金光,心口的梦魇一瞬间消失了声音,再次被她沉在心底。
梦魇连最后一声都没能发出就销声匿迹,水暮颜轻轻捂住胸口,她眼中满是不忍,这是梦魇,陪伴她数千年的魂魄。她从未向任何人提及,
梦魇被她种在心里,像一面镜子,折射她所有的坏,让她对自己也可以足够无情。
“梦魇,你还不到替我做主的时候。”水暮颜轻轻摸了摸胸口,外面的雨水还在往里面灌,震耳欲聋的雷声闯入她心头,掀起万丈狂澜。
“如果我放肆,你又能奈我何呢?”水暮颜轻声呢喃,她这是在对白兰说,倘若他们之间缺乏一场真正的较量,那此刻开始如何?
水暮颜踏着那条深不见底一样的幽暗的暗道缓步前行,没有灯光的照亮,路途无尽悲凉。她走的每一步都像是在走日后的路,或者回顾以前的路,步步惊心。
腐朽的大门紧闭着,水暮颜抬头望去,这常年失修的破败地牢怎么困得住她?困得住她的心罢了。
水暮颜笑了笑,随后拉开了牢门,猛烈的风雨扑面而来,将她一身酸臭冲洗,她单薄的身子站不稳,几欲摔倒。还好她扶着门,这才勉强站住了脚。
地牢外无人看守,水暮颜放眼望去,竟然一个守卫都没有。风雨灌进她眼里,她迷了眼,闭上眼睛任由雨水冲刷。苍茫的野草丛生,将她腰以下淹没,她的心也如这荒芜的野草一般。
“这究竟是放我一条生路还是遗弃?”水暮颜苦笑,一个守卫都没有,白兰是诚心让她面壁思过,大概是这样。
“哈哈哈……哈哈哈……我们还能分得清恩怨么……”水暮颜凄惶的大笑,游走在草丛间,朝着那条通往外界的路,走得跌跌撞撞。
浮屠山的地牢之外,风雨依旧飘摇,好一副山河动荡之势。
等水暮颜走过那杂草丛生的废弃大道,浮屠山三个字赫然写在巨石上,她已经到了浮屠山的出口。
巡逻兵就在前方,一切有条不紊。
她放眼望去,神魔两界的通道已经加派几倍的人手守护,白兰是想绝了顾墨云下界的心么?
风沙拎着一壶小酒漫无目的的闲逛在浮屠山入口,一月而已,他眉里眼间尽是伤情,一身黑色华服衬得他更加阴沉。
他静静立在那里,朝地牢的方向望去,风雨吹乱他的长发,那双与白兰相差无几的眉眼伤情得很。
“修罗帝。”为首的巡逻兵忽然这么喊了一声,并朝风沙走去。
风沙懒得看他,自水暮颜被关以后浮屠山地牢便不允许任何人再靠近,他浑身的酒气酝酿着一场爆发。
“风雨太大了,修罗帝请回。”巡逻兵依旧坚决的守在那入口,与风沙对望。
“您日日来此,可您进不去的,何必呢?一年后颜帝自然会被放出来,难不成您要在这里等一年?”巡逻兵这话听不出来是安慰还是无情,他日日防范风沙,害怕风沙进去劫人,此时他见风沙无动于衷,又叹息。
风沙眯着眼看他,雨水顺着他的眉宇迅速滑落,那一壶酒已经分不清是水是酒。他沉默着,与巡逻兵对视的眼神变得锋利起来。
水暮颜就站在不远处静静看着,风沙与白兰眉里眼间神似,她知道两人天差地别,可她每一次见风沙,看到那双眉眼都忍不住想起白兰。
“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