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雪仍在飘,寒风嗖嗖的通过窗隙直往囚室里钻,仿佛厉鬼在唱歌。
元树说:“我已知道,寿春城外偷袭并不是将军的主意。”
罗伊铭无地自容。
元树说:“今天我死了,正遂了他们的心愿。呵呵,想不到,这世上还有这么多人要我死?”
罗伊铭说:“是谁?元将军快说,是谁下的毒手,我一定替元将军报仇。”
元树忽而又说:“没有人,是我自己要死的。”
罗伊铭不信。
元树凄然一笑,说:“皇帝陛下要我死,那些魏臣们要我死,我那弟弟也要我死。呵,我死了他们也就心安了。”
罗伊铭根本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说:“元将军,你说什么?”
元树说:“我那幼弟,也就是如今的咸阳王,今天来探视,告诉我,说皇帝要杀我,众臣也要杀我,他也救不了我。”
罗伊铭咬牙切齿起来,不想担心的事竟真成了事实,这世上还有多少悲惨的事情胜过骨肉相残。罗伊铭说:“他是怕你夺了他咸阳王的位置。”
元树说:“我也知道。他也说到,即使太后赦免了我,皇帝还是不放心,早晚还得像我父王那样。”
郦道元拿了酒杯与罗伊铭,说:“是毒酒。”
元树说:“我那幼弟带了毒酒来,说是皇帝的意思,我若不死,他这咸阳王的位置怕也不保。”
罗伊铭说:“这个畜生,我一定杀了他!”
元树努力说:“不可,罗将军万万不可伤害他。我那弟弟也可怜,昔年我父被元恪赐死,我兄弟几人相依为命。后来,我兄弟几人相继逃离魏国,投了大梁。弟弟年幼,便留在了洛阳。如今,元诩重新恢复了咸阳王的名号,他又继承了咸阳王位……”
罗伊铭满脸悲愤。
元树说:“如今,我既已被擒,又成了陛下和奸臣的眼中钉,我若不死,他们都会寝食不安的。”
罗伊铭说:“元将军不要再说了,我这就带你去找太医。”
元树笑一下说:“毒已攻心,没用了。“喘口气,说:”你说,我活着让这么多人惶恐,多没意思啊。因此,元坦走后,我便喝下了那壶毒酒。”
罗伊铭双拳攥紧,咯嘣咯嘣响。
元树说:“我还有一件事情,要托付罗将军,请将军务必替我办到。”
罗伊铭说:“元将军请说。我就是肝脑涂地,也决计为将军做到。”
元树抖抖索索,从手指上摘下一个玉环来,放到罗伊铭手里,说:“元树这一生,只钟爱一个女子。她叫玉儿。当年,我离开洛阳,是她追随我到了金陵,一直相伴左右。”
罗伊铭说:“元将军和玉姑娘的故事,罗某也听说了。罗某倾心感佩!”
元树微笑一下,说:“每次出征,玉儿都将这只玉环给我,待我回去时再给她戴上。如今,我已是不能回还,还望将军将这只玉环还给玉儿,告诉她不要等了。”
元树说着,又咳出一口黑血,气息已是若有若无。
罗伊铭将玉环紧紧攥在手里,说:“刀山火海,罗某一定为将军做到。”
元树再次微微一笑,说:“如此,甚谢了!”略歇片刻,元树说:“一别洛阳多年,不想竟是这样回来。我死后,希望将军把我埋在我父身旁,生时不能尽孝,死后惟愿长伴父母左右。”
罗伊铭直点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元树便依依呀呀唱起来,“陟升皇之赫戏兮,忽临睨夫旧乡,仆夫悲余马怀兮,蜷局顾而不行”,正唱着,忽然声音断了,头也垂了下去,面带微笑,已然死在罗伊铭怀里。
“元将军!“罗伊铭声音悲愤,刺破苍穹,仿佛一只受伤的狮子。
“罗将军,你干什么去?“郦道元大惊。
“我去杀了元诩小儿!”罗伊铭身形一晃,已经丢下元树冲出去了。
郦道元惊得瘫软在地上,半天才回过神来,嘴里只说着:“出大事了,出大事了!”
罗伊铭骑马直去宫中。禁卫看罗伊铭来,叫了声“罗将军。”
罗伊铭满面怒火,也不答话,直往里走。
禁卫惊诧,便叫“罗将军,待属下通报。”
罗伊铭哪里理会这些,禁卫看出情况不对来,说:“快来人,拦住罗将军。”
便有侍卫出来,但也知道如今罗伊铭得太厚宠爱,正是炙手可热,说:“罗将军擅闯禁宫,末将可吃罪不起。待末将通禀……”
罗伊铭说:“不必了。“侍卫长说:“罗将军不要难为属下。“罗伊铭此时哪有耐心跟他婆婆妈妈,说:“快给我让开。”
侍卫长说:“罗将军若硬要闯宫,末将可要得罪了。“罗伊铭红着眼,说:“挡我者死。“说着,仍不停步,便往后殿走。
侍卫长无奈,只得发令,说:“给我拦住。“几柄长枪分刺罗伊铭前心后心。
罗伊铭更不答话,将寒影剑在手,咔咔嚓便削断数柄长枪,同时左掌连击,几名侍卫悄无声息仆倒在地。
众人一声惊叫,罗伊铭身形一晃,已欺进后殿了。
众侍卫惶恐着追上来。
后殿里,元诩正和李神轨、徐纥几人饮酒。元坦也在场,恭恭敬敬跪在跪在案几前,正举杯不饮。
“国舅!“元诩抬头看是罗伊铭,先自惊了一下。
罗伊铭已将寒影剑插入靴中,也不答话,大踏步走到元坦面前。
李神轨大惊,呵斥问:“国舅爷要做什么?“罗伊铭将元坦衣领揪在手里,如同提起一只小鸡般,说:“我先杀了你这个畜生!“元坦浑身瑟瑟发抖,竟连求饶也说不出来。
还是李神轨老成,说:“罗伊铭,你私闯禁宫,竟要造反吗?“罗伊铭一愣,元坦也已还魂回来,直叫“国舅饶命!陛下救我!“罗伊铭也愣了一下,手掌便没劈下,将元坦摔在地上,问:“是谁杀了元将军?!”
元诩也回过神来,壮起胆子摆起皇帝的架子,说:“国舅为何这般无礼?”
罗伊铭转了身子,看了一眼元诩,质问道:“昨日陛下答应,先将元树囚禁。如何今日便将他杀了。”
元诩张口结舌了一下,说:“元树竟然死了吗?”
罗伊铭天威凛凛,说:“陛下若不杀他,谁敢下此黑手?”
元诩看罗伊铭气色,也战战兢兢,他也闻说罗伊铭在寿春城下的万夫之勇,转了头装作一脸无辜的样子问:”李大人,究竟是怎么回事?“李神轨见皇帝将皮球踢给他,也只得接住,说:“臣奉太后、陛下旨意,使咸阳王去劝元将军。咸阳王今天中午去永宁寺后,便到微臣府中,说元树仍满腹怨恨,死不肯降,因此才和微臣来报与陛下。至于有何变故,微臣现在也还不知。”
元坦满脸怨恨看着李神轨,结结巴巴了说:“陛下救我!陛下救我!”
元诩问:“咸阳王,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元坦看一眼元诩,又看一眼李神轨,已然知道此时若是说出这是他们的主意,不仅必死,且怕是连葬身之地也找不到了。既然如此,也只有将赌注押在他们这边,兴许还能捡回一命。便从地上爬起跪下,说:“臣该死!臣该死!”
元诩说:“你且说来!”
元坦说:“今日我奉旨劝降,只是我那兄长仍冥顽不灵,不知感念天恩,说的都是些大逆不道的话,微臣惶恐,也不敢学说。想我父王,昔年举止不臣,自招死罪。太后、皇帝陛下天恩浩荡,不仅复咸阳王爵禄,又让微臣承继宗祀。微臣万死难报陛下之恩于万一。如今,我兄背叛祖宗,卖国降贼,已是万死难赎其罪。元树在私虽与我是兄弟,在公却是我大魏国仇敌。微臣劝降不得,便将了一壶鸩酒与他,只说若仍反抗天威,我也救他不得。微臣实在没有杀他,也不忍心。许是我兄悔悟过往逆行,服罪自尽了。微臣该死!微臣该死!”
罗伊铭气得七窍生烟,大喝了说:“你放屁!”
元坦仍磕头如捣蒜,说:“微臣该死!望陛下恕罪!”
元诩愣了片刻,说:“咸阳王虽然心在社稷,但我昨日已说不杀元将军,这般鲁莽,致使天下苍生以为寡人不能容人,该如何处置?”
元坦磕头如捣蒜,嘴里直呼“恕罪。”
徐纥说:“咸阳王此举虽不妥,却也是忠君体国。若重处咸阳王,也必定寒了朝中众臣之心。元将军既然已死,人死不能复生。为臣以为,可罚咸阳王俸禄三年,以示惩戒!”
元诩便问:“国舅以为如何?”
罗伊铭听他几人言语,很不得将几人全杀了,但此时冷静下来,已然知道事不可为。且刚才也已经答应了元树,不伤害元坦。
罗伊铭仰天长叹一声,一掌劈在元坦面前案几上,再不说话,回头便走。案几散了架倒在地上,被劈的那一块竟然碎成了齑粉。
众人被罗伊铭举动镇住,竟无一人敢发一言拦阻。
罗伊铭快马回到永宁寺,郦道元已不见去向。
罗伊铭叫一声“元将军”,抱起元树的尸身便往外走。
还未走出寺门,忽然听得一声“狗贼,纳命来!”便见墙上一片白影飞来,手中长剑直刺罗伊铭胸口。
罗伊铭怀抱元树,无处闪躲,只得身子疾退。
长剑始终不离胸口三分。罗伊铭脚下一个踉跄,差点仰倒,长剑穿胸而入。
罗伊铭一口鲜血喷出,元树尸身落在地上,罗伊铭右手已捉住剑身,使长剑不能再进分毫,问:“你到底是谁?”
使剑人也惊呼一声“君立!”满面悲泣,似乎痛不欲生;瞬间怒火更盛,手中长剑再用力,便欲立置罗伊铭于死地。君立却是元树的字。
罗伊铭勉力撑住,才看清来人面目。原来竟是一女人。只见此女子一身孝衣,白衣似雪,大雪飘落,更显得凄绝凄美。
罗伊铭已然猜到,此女便是玉儿。便问:“可是玉姑娘!”
玉儿说:“狗贼,你可是罗伊铭。”
罗伊铭胸口仍流血不止,说:”正是在下。“玉儿涕泗滂沱,说一声:“君立,今日我与你报仇!“说着,再大喝一声,”狗贼,纳命来!“双手握剑,全力往罗伊铭胸口刺入。
罗伊铭右手握住剑身,说:”玉姑娘何故杀我?“玉儿说:“你这卑鄙小人,今日便取你性命!”
原来那日萧宝夤围城,生擒元树。但毕竟还有一些梁兵将士突围出去。回到金陵,言说罗伊铭背信弃义,杨白花战死,元树被擒。玉儿闻说,便连夜骑马来洛阳相救,打听元树囚禁在永宁寺中。躲藏在寺门之上,却见罗伊铭进去,片刻竟抱了元树尸身出来了。
罗伊铭面色惨白,说:“是我害了元将军,原也该死!“吐出一口血,说:”只是我死之前,需把元将军交代的事情办到。”
说着,右手丢开剑身,从怀里将那枚玉环掏出来,伸在玉儿眼前,说:“罗将军死前,托付我将此环交与姑娘。”
玉儿左手将玉环拿在手,不停摩挲着,念着“君立!君立!”
罗伊铭几乎站立不稳,再次咳出一口血。
玉儿怒目圆睁,说:“你快说,到底是谁害死了君立?”
罗伊铭此时忽然心灰意冷,说:“玉姑娘何必再问,既然要替元将军报仇,就请动手吧。”
罗伊铭闭目等死。忽然听得“啊”的一声,睁开眼睛一看,却见玉儿后心却插着一只羽箭,晃晃悠悠几欲倒地。
忽然,呼啦啦寺门外涌进一群侍卫来,为首的却是徐纥。
徐纥高喊:“快快放下兵器,不然顷刻间便让你死无丧身之地!”
究竟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