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一早罗伊铭便进宫去见胡充华。
胡充华才起来,宫女正在梳妆。
罗伊铭站在一边,胡充华便吩咐宫女下去。
罗伊铭自把玩了一个玉杯不已。
胡充华娇笑了说:“弟弟这么早就来找姐姐,不知有何要事?”
罗伊铭也不想单刀直入,便说:“并无要事,只是来看看姐姐。”
胡充华笑起来,说:“我却不信,没有事情,姐姐召你,你还推三阻四呢。”
罗伊铭也干笑,说:“姐姐说笑了。”
胡充华并不接话,说:“弟弟快过来。”
罗伊铭走过去,站在胡充华身后。
胡充华看着铜镜中的罗伊铭,说:“弟弟把这个簪子给我插好。”
罗伊铭依言为胡充华插好金钗发簪。
胡充华叹口气说:“姐姐竟老了。”
胡充华说:“姐姐看上去,不过二八年华,如何便老了?”
胡充华说:“弟弟这张嘴如此恬静,倒会哄姐姐开心。”
罗伊铭心里还恼恨着胡充华,但此时有事求他,也只得敷衍,说:“弟弟说的都是实话。”
胡充华笑起来,“就是谎话我也爱听。”说着,自拿了画笔画起眉来。
罗伊铭只得仍立在一边。
胡充华画了几下,说:“弟弟与我画眉吧。”
罗伊铭又只得依言,拿起画笔,为胡充华画起眉来。
胡充华说:“弟弟这么认真,倒让我想起张敞来了。”
罗伊铭说:“张敞画眉,古来美谈,弟弟却不敢媲美。”
胡充华说:“弟弟却比张敞强得多了。”
罗伊铭说:“张敞是汉宣帝时的能臣,弟弟才薄,如何能比?”
胡充华说:“弟弟不要过谦,弟弟之才实十倍于张敞不止。且张敞不过做了京兆尹,弟弟若要干禄,只怕封侯弟弟都看不上眼呢。”
罗伊铭笑起来,说:“姐姐可说对了。弟弟最不愿做官。封什么我都不要。”
胡充华说:“姐姐就喜欢弟弟这点。这男人啊,一旦有了权,心就变了。”
罗伊铭说:“女人也是。”
胡充华说:“弟弟是批评我吗?”
罗伊铭说:“怎么敢。”
胡充华叹口气,说:“也只有弟弟肯与我这么说话。弟弟不要王侯,只一心帮着我,让姐姐如何不喜欢你。”
罗伊铭并不答话。
胡充华说:“弟弟每日里也这般与漪容画眉吧。”
罗伊铭说:“哪有啊。”
胡充华说:“有时,我倒很羡慕她的。”
罗伊铭不知她又将话题扯到哪里,便说:“男人有权变心,是指元叉、李神轨他们吧。”
胡充华说:“弟弟就是我肚子里的虫子。”叹口气说:“元叉做了禁军统领,反过来却将我囚禁起来。如今李神轨做了大都督,连我的话也不听了。”
罗伊铭听她说到这,便接话说:“弟弟今日也正是为此事而来。”
胡充华说:“我就知道弟弟必有事情的。”
罗伊铭干笑两声说:“昨日李神轨力主杀元树,难道竟是姐姐的主意吗?”
胡充华说:“弟弟可冤枉我了。我既已答应弟弟,如何要杀元树?”
罗伊铭说:“那如何昨日李神轨说要杀李神轨,姐姐也不明确反对?”
胡充华说:“昨日朝堂之上,你也看到了,只有你与郦爱卿主张不杀,众臣或主张杀,或默许李神轨的意思,你叫姐姐怎么办?”
罗伊铭说:“姐姐贵为一国太后,总揽万机,难道说话他们竟敢不从吗?”
胡充华笑了说:“弟弟想的也太简单了。虽然我是一国太后,说出话来无有不尊。但既然众意如此,姐姐若独断专裁,虽然他们不敢违抗,但却与我离得远了。”
罗伊铭说:“若真如此,只怕李神轨他们已经与姐姐离得远了。”
胡充华叹口气,说:“正是如此。”
罗伊铭说:“我不管这么多,弟弟此来,就是要姐姐一句话,不杀元树。”
胡充华盯着罗伊铭看了几眼,说:“弟弟这是*我吗?弟弟竟也与我为难?”
罗伊铭看着胡充华可怜兮兮的眼神,硬了心肠,说:“还望姐姐应允。”
胡充华问:“这却为何?我实在不懂弟弟如何这般护佑元树了?”
罗伊铭说:“我已说过,并不为他,弟弟只是钦佩元树为人。且我与他盟誓,许他全军而退,如今他被擒,性命不保,弟弟心里如何过得去。”
胡充华再次盯紧了罗伊铭看,说:“我明白了,这就叫英雄惜英雄。弟弟这样,我也越发喜欢弟弟了。”
罗伊铭说:“只求姐姐应允。”
胡充华无奈,说:“好,我若不答应你,只怕弟弟要恨我一辈子了。”
罗伊铭喜出望外,说:“弟弟不敢。”
胡充华说:“就且囚禁他几天。他若肯降最好,若不降,姐姐也答应你不杀,只拘禁她一辈子。”
罗伊铭说:“多谢姐姐!”
胡充华笑起来,说:“我为了弟弟,竟不要李神轨他们了。他日姐姐若再次成了孤家寡人,弟弟可要助我。”
罗伊铭说:“姐姐多虑了。”
罗伊铭在胡充华处为元树讨得性命,了却一件心事。心中高兴,胡充华又央求,便在宫中陪了胡充华一上午。
在椒兰殿用过午膳后,胡充华要休息,罗伊铭又卖力一回,便找了借口回去。
路上正遇着郦道元。
罗伊铭问:“郦大人哪里去?”
郦道元拱手还礼,说:“去见太后。”
罗伊铭“哦“一声,问:”所为何事?”
郦道元说:”为元树将军之事而来。”
罗伊铭说:“那不必去了。”
郦道元诧异不已。罗伊铭便将今日之行说了出来,说太后已然应允不杀元树。
郦道元面露喜色,说:“如此则太好了。不知国舅是否方便,请到府上叙话。”
罗伊铭说声“请。”
郦道元果是清廉,公府即是家宅,后堂里陈设简单,无一值钱的玩意,完全不是一个洛阳市长的家。
一个粗笨的老伙计奉上茶来,郦道元说:“此是族叔。”
罗伊铭躬身行礼,老伙计说声“请用茶”,便下去了。
罗伊铭问:“郦大人如何不用奴仆丫鬟?”
郦道元说:“族叔鳏居在家,无人照顾。因此请来,并不曾让他端茶倒水,只是族叔觉得一无所用,几次欲回去,下官便遂了他的心愿,他也心安。至于请奴仆丫鬟,多有奢靡浪费,下官每日粗茶淡饭,拙计自可对付,且下官也没那么多银子。”
罗伊铭说:“郦大人清廉如此,罗某佩服。”
郦道元说:“国舅爷谬夸了。”
罗伊铭最烦人家叫他国舅爷,说:“郦大人还是不要这么称呼的好。”
郦道元“哦”一声。
罗伊铭说:“郦大人若不见外,便叫我罗伊铭好了。”
郦道元说:“不敢,既然国舅爷,不喜欢如此称呼,我只好称罗将军了。”
罗伊铭说:”这将军之称也是名不副实。“郦道元说:“罗将军休要过谦。将军南征壮举,郦某俱已听闻。不瞒罗将军,第一次在朝堂上见罗将军,郦某以为将军不过借太后之势,与其他皇亲无异。待听将军讲破敌之策,纵横之论,郦某才知罗将军竟是天纵大才。那日,堂上言语多有冒犯,还望将军恕罪。“罗伊铭说:“郦大人休如此说,伊铭惭愧!“郦道元说:“昨日,听闻将士说罗将军南征寿春,奇谋迭出,万夫不敌,且又孤身犯险,才有今日寿春之收复。郦某倾心感佩!“罗伊铭到底不好意思起来,说:“郦大人再说,我只怕要坐不住了。“郦道元也呵呵一笑,说:“请用茶。“罗伊铭低头看盏中之茶,茶水浑浊,枝叶粗壮,连茶盏也是丑陋不堪。低头喝了一口,并无甚味道,心中再次感叹起来。
老伙计又上来添了几勺炭下去。郦道元亲自起来,手捧了炭炉往罗伊铭身边挪了挪,说:“如今天寒,罗将军且烤一烤。”
罗伊铭说:“不妨!”
郦道元接着说:“我听闻罗将军与元将军谈判,许他完军以归。不想后来,萧将军却将他生擒。”
罗伊铭说:“这也是太后的主意。伊铭当时实不知。”叹口气说:“竟是我害了他。”
郦道元说:“罗将军此言差矣。兵法云,兵不厌诈,萧将军此举也无不妥。”
罗伊铭默然。
郦道元说:“我知将军是极重情重义之人。元树被擒归魏,也是至伟之功。”
罗伊铭心下诧异,看着郦道元,不知他要说什么。
郦道元接着说:“所以将军不必自责。郦某也敬佩元将军之为人。昨日朝上,李神轨等人主张将元将军处死,皆是为一己之私。元树若不死,他日必得重用,便如当初清河王,李神轨等如何不怕?”
罗伊铭说:“只怕还是皇帝陛下的意思。”
郦道元点头称是,说:“但是,为公之论,郦某认为,元将军还是不当杀。”
罗伊铭说:“这都是先帝种下的因,因此才有今日之果。”
郦道元诚惶诚恐,说:“郦某不敢闻先帝之过。“罗伊铭笑起来,说:“倒是罗某失言了。”
郦道元虽不敢说,却也认同罗伊铭的话,便接着说:“如今,罗将军说太后已许元树不死,实是圣明之举。”
罗伊铭说:“只希望元将军他日反正,罗某倒真想好好跟他促膝长谈一回。可惜,他现在却恨我。”
郦道元说:“彼时不过是各为其主。罗将军也是不世之才,若元将军归顺,必定与罗将军成莫逆之交。我大魏国如今干戈扰攘,今有罗将军,若再得元将军,必定中兴可期。”
罗伊铭说:“但愿如此。”
二人说得兴起,罗伊铭说:“不如,我们现在便去探看一下元将军如何?”
郦道元说:“我也正有此意。”
说走就走,二人骑马便出门。风雪却紧起来了,飘飘洒洒,大如卷席。老伙计送出蓑衣,罗伊铭说:“戴这个干什么?”
郦道元也说:“正是,何必要这累赘。”
二人哈哈大笑,纵马往永宁寺而去。
罗伊铭说:“郦大人,改日你将所著《水经注》借我读读,我知大人遍行山河,罗某不得自由,也可于大人书中领略山河壮丽。”
郦道元说:“罗将军也知拙著,既如此,改日我便将书奉上,还请罗将军指教,只怕又惹将军笑话了。”
罗伊铭说:“不敢。”
二人一路闲聊,不多时便已到了永宁寺。
拴马进去,永宁寺塔外竟无一人把守。
罗伊铭心下诧异,但也来不及多想,便和郦道元冲进去。
一进关押元树的房间,罗伊铭便倒吸一口凉气。只见元树蜷缩在草堆上,嘴角黑血流出,地上已结了一层血冰。
罗伊铭和郦道元冲过去,罗伊铭将元树揽在怀里,不停高叫“元将军”。
元树已经气若游丝,眼看着已经不行了,罗伊铭将手掌抵在元树后心,过了片刻,元树才悠悠转醒。
罗伊铭说:“元将军,是我害了你!你快说,是谁下的毒手?”
元树看是罗伊铭,脸上露出微笑,叫了声“罗将军。”
罗伊铭不住点头,说:“是我。是我害了元将军!”
元树努力挣扎了下,又咳出一口黑血,说:“罗将军不可这样说。”
罗伊铭说:“我若不与将军盟誓,将军自可突围……”罗伊铭哽咽着说不下去了。
元树说:“我与将军一见倾心,只是彼时各为其主,不能相交。罗将军豪气干云,元树内心里早把罗将军当作了知己朋友。”
罗伊铭只能点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元树说:“如果我不是生在帝王家里多好,那样,也没有这么多仇恨,我想我一定能和罗将军成为朋友……”
下一章,为天下英雄儿女一大哭!(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