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0章、归去来兮洛阳城外，夕阳衔山。
四野苍茫，暮气弥漫。
一匹白马，马旁一个女子，伫立在一棵树下，似乎在等待什么。
“得得得”的马蹄声由远而近。
少女迎上去，喜极而泣，叫道：“你来了？”
来人竟是罗伊铭。再看少女，才发现竟是茹茹。
罗伊铭面色沉郁，一言不发。
茹茹反应过来，问：“她们呢？”
罗伊铭幽幽的说：“别问了，走吧。”说着，一抖马辔，白马缓缓往西而去。
二人缓缓驰出十数里，上了一片山岗。此时已然远离了洛阳城。太阳叼在山嘴上，欲沉欲坠。漫山遍野一片血红。
罗伊铭下得马来，转头望着红尘中的洛阳，仿佛无限心事。
茹茹终于忍不住，再次问道：“太后呢？”
罗伊铭叹口气，说：“死了。”
“死了？”茹茹大惊问道。
罗伊铭不出声。
“太后竟真，真死了吗？”茹茹不信。
罗伊铭再次叹口气，说：“是，这个世界，已经再也没有胡充华这个人。”
茹茹听得有异，盯着罗伊铭，想从他的眼中看出些什么。
罗伊铭坐下，将茹茹揽在怀里，说：“你是不是很想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
茹茹将头偎在罗伊铭的臂膀，说：“我只想和你在一起。”
罗伊铭用额头蹭着茹茹的发丝，欲语还休。
茹茹握着罗伊铭的手：“说吧，我知道你很想找个人倾听。”
罗伊铭苦笑一下，说：“就你知道”，略顿一下说：“那天郑先护他们降了元子攸，太后没有办法，便让六宫嫔妃尽出了家。”
茹茹接话说：“可是我没有出家。”
罗伊铭说：“是啊，你是柔然公主，你说要回柔然，没人敢拦着你。不管下一步大魏谁来主政，都需要注重于柔然的外交关系，当然不敢拿你怎么样！”
茹茹“恩”一声，问：“然后呢？”
罗伊铭喃喃的说：“然后，然后就是尔朱荣将百官骗出城外，策划了血腥的河阴事件。”
茹茹几乎颤抖着，说：“是啊，我听说血将整个黄河都染红了。”
罗伊铭面色也变了几遍才平静下来，说：“杀了百官之后，城中一时人人自危。元子攸进宫中称帝，尔朱荣便派人进城搜捕太后，必欲致太后于死地。”
茹茹说：“她为什么这么恨太后？”
罗伊铭说：“他不是恨，而是怕！”
“怕？”茹茹不解问道。
“对”，罗伊铭说：“太后活着，他们的权力就总感觉不稳。”
“可是，如今的太后已经彻底变成孤家寡人一个，又谈何权力？难道太后对他们来说，真的还这么重要吗？”
“不！是没有太后对他们才重要。”罗伊铭说。
茹茹沉思片刻，似乎懂了，问：“那，太后真被尔朱荣杀了？”
罗伊铭叹口气，说：“杀与不杀，世上再无胡充华。”
茹茹问：“究竟发生了什么，你快告诉我。你让我三天之后在洛阳城外等你，人家等的好辛苦。”
罗伊铭抚摸了一下茹茹额头，似乎不愿叙述，愣了片刻，才鼓足勇气，说：“太后没有死，但是素云却死了。”
茹茹听得更坠入云里雾里。
罗伊铭说：“那天，太后的丫鬟樱桃来报，说尔朱荣正要派人来捉太后。太后知道在劫难逃，已然生了自杀之心。但是却被素云拦下了，素云说愿代太后一死。”
“素云？她对如何太后这般忠心？”茹茹问。
“是”，罗伊铭说：“我到现在才知道，素云原来曾竟是太后的贴身宫女，后来太后与元叉相好时，将她赏给了元叉。元叉也知道实际上是胡充华派来监视他的，因此从来没有碰过素云。
“后来，元叉谋逆身死，素云也就仍留在元府作了漪容的丫鬟。”
“原来是这样。”茹茹说。
“是的，我到现在才明白，怪不得素云与樱桃这么相熟，是因为她们一块在宫中长大”，罗伊铭说：“素云死前已经将这些全部说了出来。我到元府时，写的那些文章，画的那些画，原来都是素云告诉太后的，因此才有了刺客夜窥，再然后才有了这些纷纷扰扰之事。”
罗伊铭叹口气，说：“但是后来我被太后认作义弟之后，素云就没再向太后透露过什么，当然，太后也不再需要她透露我的信息。”
“你是说，你和漪容的事，以及嫣然的事，素云后来都没再说？”茹茹问。
“是这样。”
“那为什么？”茹茹问。
“因为，因为”，罗伊铭面色悲戚说，“因为素云真爱上了我。”
“可怜的素云姐。”茹茹眼圈红了。
罗伊铭叹口气，说：“当然如果当时她说了，也许她早就，早就死了。”
“你是说太后会杀她？”茹茹问。
“以那个时候论，这也说不准。”罗伊铭说。
“你说的对”，茹茹点点头，问道：“那时候太后要是知道素云与你有染，恐怕真要杀了她。”略愣一下，又问：“那素云究竟怎么替太后死的？”
“尔朱荣派人来捉拿太后，太后自知不免一死，不想辱于尔朱荣之手，便要自杀。我和漪容等人好歹劝住了。素云此时便进言说愿代太后一死。”
“这可如何替代？”茹茹问。
“素云说，她自杀后，换上太后的衣服，尔朱荣等人未必便能认出来，何况二千多大臣已经被尔朱荣杀了，余下的人人自危。即使万一认出来自杀之人不是太后，也未必有人敢说出来。”
“那太后就肯吗？”茹茹问。
“太后当然不忍心，因此决断不下。但是，素云却铁了心，见太后不肯，撒谎出去，到了永宁寺塔上，跳了下来。”罗伊铭说到这里，眼泪已经哗哗流了下来，说：“可怜素云，摔得面目全非。”
茹茹“啊”一声，说不出话来了。
罗伊铭缓口气，眼泪已经落下来了，说：“素云一定也早想到了，怕人认出来，因此才选择了这种方式结束生命。”
茹茹激动起来，说：“素云姐舍身救主，倒真堪比跳楼殉主的绿珠了。也是一千古奇女子！”
“是。”罗伊铭说到这里，已经泣不成声。
茹茹抚摸了罗伊铭的后背。
罗伊铭情绪稳定下来，说：“事已如此，太后呼天抢地哭着，我和漪容劝她既然已经这样，不能辜负了素云的忠心，因此便将太后的衣服钗冠与素云换上。然后无相庵、永宁寺中的僧尼一起做起法事来。不多久，尔朱荣派的人便到了。”
“然后呢？”茹茹问。
“尔朱荣这个恶魔”，罗伊铭咬牙切齿的说，“然后，尔朱荣和元子攸宣布了太后的十条罪状，将素云的尸体绑上石头沉在了黄河之底。”
“啊！”茹茹失声惊叫起来。
罗伊铭说：“我和漪容将素云打捞上来，掩埋了。”
“素云姐姐好可怜！”茹茹再次低声说道，然后又问罗伊铭：“既然如此，你为何不劝了太后、漪容与我们一块走。”
罗伊铭45度角仰望天空，叹口气说：“经此大变，太后已经看透红尘，已在无相庵出家了。”
“啊！”茹茹再次讶声。
“生生死死，死死生生。红尘俗世，未必便有寺中安静”，罗伊铭说：“也许，也许，这真的是她最好的归宿。”
茹茹“恩”一声，不知该说什么。
罗伊铭也不作声。
茹茹愣一下问：“如今，大魏竟真的落于尔朱荣之手了吗？”
罗伊铭说：“天下大势，分久必合，合久必分。”
茹茹一脸的疑惑看着罗伊铭。
罗伊铭说：“如今，元子攸虽已称帝，但终究不过是个傀儡，岂肯甘心任尔朱荣摆布。”
“你的意思？”茹茹问。
“我没什么意思。”罗伊铭说：“如今的大魏，虽未亡却实已亡。不管是元子攸杀了尔朱荣，还是元子攸最后被杀死。真正的乱世才真正开始了。”
茹茹问：“你是说，元子攸做了皇帝，大魏并没有稳固，反而将会更乱？”
罗伊铭叹口气，说：“元子攸当然不愿做汉献帝，但是也终究是汉献帝。”
茹茹问：“我明白了，汉献帝时天下分裂，然后三足鼎立，你是说大魏也会如此吗？”
“历史总是一再的重复”，罗伊铭叹口气，说：“只是苦了百姓。唉，兴，百姓苦；亡，百姓苦。”愣一下，说：“我想此时潘多拉魔盒才真正拉开了，任谁也阻挡不了。”
“可是究竟为什么会造成今天这个局面啊？”茹茹问。
“谁又能说的清呢？”罗伊铭喃喃自语，“那要看谁来写历史了？”
“哦？”茹茹有些不解。
罗伊铭不答反问：“如果你是史官你怎么写？”
茹茹也愣一下，说：“我不知道。”
罗伊铭苦笑一下，说：“如今，太后已死，元子攸已经以正统的身份给出了谥号‘灵’。”
茹茹不明所以莫名其妙。
罗伊铭说：“根据《逸周书?谥法解》，在谥号中‘灵’就否定的意思，‘乱而不损曰灵’，意思就是说国家有**而无法制止，因而谥‘灵’。”
茹茹问：“你是说，他们将大魏造成今天混乱不堪的局面都推给太后一个人。”
罗伊铭说：“如何不是。恐怕后世史学家们也大多是这个意思吧。”
“这太不公平了！”茹茹说。
罗伊铭愣一下，说：“要实事求是的讲，也公平也不公平。”
“这怎么讲？”茹茹问。
“昨日，太后在永宁寺中也是如此问我。”罗伊铭说，“我告诉她说，大魏的没落确实和她有直接的关系，但要说把责任全部或主要都归结与她，也确是有些太过苛刻了。”
罗伊铭说：“大魏建国以来，握历受图，接近二百年。二百年来与南朝宋、齐、梁各朝征伐不断，多为胜绩。但天下却也从没有一日真正太平过。”
“人都说，是从太后掌握大权后，任用奸佞，大肆礼佛，才至于六镇造反，此后干戈扰攘，四境不宁。说这种话的人说实话都是昏话。北魏崇佛也不止十年二十年，又岂是自太后而始？”罗伊铭说。
“说太后败坏朝纲的人更是道貌岸然的伪君子。你也知道太后出身，宣武帝死后，她一度为人俎上之肉。不用非常手段，早已不知死了多少次了。生存是每个人的权力，作为一个女人，又想贤良淑德，又想安然无恙，在这世道，根本就是痴心妄想！其实要说，太后有不到的地方，但是客观上却大多都是不得已而为之。一日权力在手，一日能有尊严的活着。一日无权，就可能死无全尸。”罗伊铭说：“在杀人于被人杀之间，这根本就无从选择。所以太后若不是乾纲独断，孤儿寡母的也许早就改朝换代了。你说是不是？”
“至于说太后行为不检，更是没有人性的笑话。作为一个生理正常的女人，非要遵守那些卫道士们所谓的妇道才是可歌可颂的？这简直就是笑话。”罗伊铭情绪激动起来。
罗伊铭叹口气，说：“西晋以来，黄河以北这片土地，二百年来，前秦后秦，前燕后燕，前凉后凉，前赵后赵的，五胡十六国，改朝换代比换衣服都快。商汤六百年，周朝八百年还不是一样灭亡。大秦更是旷古强大，也不过是昙花一现。大魏的没落，又岂能赖在太后一个人身上。”
“归根到底，是天灾人祸，使这个时代成了一个英雄横起、群雄逐鹿的时代。周失九鼎，人心大乱，弱肉强食，任谁也无法改变！即使现在每个人都吃饱穿暖，就能停在现在的战乱吗？根本就不可能，只有经过不断的杀戮，确立最终的胜利者，才有可能再次迎来一个和平的朝代。而这和平究竟能多久，又有谁能知道呢？”罗伊铭叹口气说。
茹茹问：“这一天到什么时候才能出现呢？”
“合合分分，历史必然。依我看，不出一甲子，天下也许将会重新一统。只是，恐怕你我看得到看不到，我却不知道了。”罗伊铭说。（罗伊铭也许没想到，589年隋朝渡江灭陈，天下还真就重归一统，此时恰好过了61年。也即一甲子的第二年。而大隋统一，也同样短短几十年，又步了秦汉一样的后辙。）
茹茹说：“看不到看得到我都不在乎，只要能和你在一起就好。”
罗伊铭将茹茹搂紧，说：“王图霸业转头空，不胜人生一场醉。”
茹茹嘤咛一声，将脸摩挲在罗伊铭的胸膛，问：“那，下一步，我们去哪里？”
“你想去哪里？”罗伊铭问。
“去哪里都行，回柔然，去西域都可以，哪怕是浪迹天下，只要和你在一起，就是最大的幸福。”茹茹说。
“好，那走吧。”罗伊铭说着，将茹茹扶起，二人再次翻身上马。
此时，夕阳如血，四野寂寥。
（各位看官，这是几个月前写到此处的。彼时本来打算在次结束的，所以用了深沉的笔调。但是空空又改了主意了，以后还有那么多精彩的事，再说嫣然还没回来呢，空空可不想这么早就结束，目前已有十万字存稿。到此不过算是一段小节吧。明天新年1月1日，发一卷《风云再起》151章《血海深仇》，敬请期待！祝您新的一年大吉大利！万事如意！心想事成！合家幸福！）（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