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分两头,崔云寿一行人离开了潮安,一路为的就是节约时间,能走多快就走多快,让第一次出远门儿的崔澜有些小小的吃力;远远的就看见有一片林子,众人欢呼一声,林子里有不少好东西,运气好还能捉两只兔子打牙祭;这是他们出门儿的第三天,已经很快了,之前到这片林子得花上至少四天的时间才行。
一路上也能说是披星戴月的赶路,崔澜也终于开始有了远行之人的苦恼,那就是想家,走了才不到一周,心里就莫名开始堵得慌,青天白日的时候忙着赶路也没有太明显的感觉,但是一到闲下来,尤其是晚上的时候,心里难受,翻来覆去的睡不着,也哭不出来,也笑不出来,满脑子都是村里的伙伴:驴子、小虎、翠兰、狗蛋儿…
就这么想着,越想越喘不上气,越想越难受,不行!崔澜从人堆里爬起来,小心地出了篷子,想坐在火堆旁看看月亮,谁知一抬头就看见自己爹坐在火堆对面,向着自己招招手,明显有什么话要对自己说。
“心里不好受吧?”刚坐下,就听到父亲有些惆怅的话语响起,“你娘走得早,我一个人把你拉扯得这么大,对你说不定比对我自己都清楚,你一撅屁股我就知道你想要拉什么屎,所以不用藏着掖着,直说吧,为啥心神不宁的?”
崔澜看着眼前跳动的篝火出神,良久不做声,崔云寿也没有再说话,空气一下子安静下来,只有燃烧的篝火还在发出噼啪的响声。
“我不知道,”崔澜终于是开口了,语调中充满了迷茫,双眼直直的看着那从篝火,眼中没有任何焦距,“我只觉得胸口闷得厉害,还老是想小虎和狗蛋儿他们,爹,我是不是病了?”
后脑上轻轻的挨了一巴掌,一只温柔有力的粗糙大手用力的揉着他的头发,“傻小子,那是想家了。”崔云寿的话语中有着很重的酸楚,他看着暗沉沉的天幕长长的叹了口气,“孩子,你娘走得早,你估计都忘了你娘长什么样了,爹这辈子最后悔的事儿啊,一个是在那个时候遇见你娘,另一个就是你娘最后和我在一起了,还有了你,你长这么大就只有爹一个人陪着你,真是对不起了。”
“都说穷人家的孩子早当家,别人家的孩子像你这么大的时候都是在读书,哪有人像你一样随着我们跋山涉水的做生;想家了,想家了好啊,像你这般大的孩子要是说出门在外万事皆休,那才是真正的怪事。”
崔云寿笑眯眯的往火里扔了两块木柴,看着劈啪作响的火星出神半晌;回过头来,神秘兮兮的笑了起来:“想家也没什么,儿子,来,你看这是什么?”
崔澜看着父亲从随身的布包里掏出两个一掌大小的半竹筒,对着自己扬了扬;“这可是好东西,本来这次多带了一些是想去那里看看能不能卖出个好价钱,便宜你小子了,分你一筒,想家了,就拿出来泡水喝或是直接嚼了。”
打开盖子,扑鼻而来的是一股浓郁的花香,倒了一些出来,发现是平日里父亲喝的山茶,不由得撇了撇嘴,找了一个空碗倒了些在里面,又拿起火上烧着的热水倒了进去,片刻后端起来喝了一口,然后直吐舌头,“这都啥东西啊,苦的不行,还涩,还没有白水好喝,呸!”
“嘿,你个小兔崽子!”一只大手毫不留情的抽了崔澜一个脑瓜,劈手夺过热茶,自己咋了一口,长出一口气,“去睡吧,再赶几天路,我们可能能搭上一艘顺风船,把路程再缩短些。早点完事早点回家,这世道可不太平,啥时候再打起来可一点都不意外,这个年头,哪来的安稳可言…”
“爹,你觉得还要再打多久的仗?”
“这种事谁知道呢?有可能明天就停了,也可能再打个几十年,这种事情哪是我们这种山野小民能说的准的?快去休息吧。”
…………
崔澜终于再次踩在了坚实的土地上,脚踝一软就直直的跪了下来,膝盖磕在地上疼得他龇牙咧嘴;这一周多过的简直就不是人过的日子,真被自家阿爹给说中了,坐上了顺路的船,然后这一周多的时间自己就没有对痰盂松过手,内陆河道上的小浪确实不比海上的大浪,但却颠的他整个人差点崩溃,脑子里晕晕乎乎的,实在是难受。
“快缓缓吧,再有两天路程就要到地方了,狗娃儿,快点缓过来吧,大家可不能因为你耽误路程。”
“海子叔,你们…哕…你们就不晕么?”真的太难受了,胃酸一个劲儿的上涌,偏偏肚子里又没有东西可吐。
“晕啊,你看那不是还有人跟你一样么。”扭头一看,还真有人也在吐着,但是没有自己狼狈罢了。“真难受啊啊…”
连着赶了两天路,终于好起来了,山路难走,前几次走的哪条路被冲塌了,石头还在那里堵着,根本过不去,众人无奈之下这能选择从旁边绕过去,然后另寻小路前行,结果到了山林却险些迷了路,今天又没有走出去,看样子要在山里过夜了,只能先找个平坦僻静处把火升起来,这大冷天的夜里,山林的温度可是能要人命的;崔澜总觉得心理有点儿不舒服,好像有什么事要发生一样,他下意识地抬头看了一下已经连着几天灰蒙蒙的天,“暧?下雪了?”
本来营地已经搭好了,草稞子窝也揉软和了,水已经开了,就等着做饭了,结果为什么会这样?
“爸,你睁开眼睛啊,爸!你别吓我!”崔澜拼命地按住父亲腹部的伤口,眼泪鼻涕一个劲儿的往下流,眼里充满了绝望,大家已经休息好要开饭了,突然窜出来一队看起来颇为狼狈的黄皮狗(伪军),簇拥着六七个穿着长衫的东瀛人,二话不说就要抢东西,然后就有一个东瀛人拔刀砍了毛子叔,要不是毛子叔反应的快,最少就是少一只胳膊,海子书把自己推进了营地旁边的洞里,自己脑袋磕在石头上,迷糊到现在才回过神,好不容易爬出来却只看见了遍地的尸体。
“澜子,别按了,没用的,”脸上沾着血的崔云寿倒是看得很开,这样的贯穿伤,在这样的山林里铁定是没救的,怪不得没杀自己啊,“这估计是附近战场上撤下来的伪军,还记得咱们前几天在船上听见的隐隐约约的枪声么,”腹部的血液在不断的流失,让他的脸色看起来很苍白,“这群人估计是饿疯了,二话不说就要抢吃的,看那儿。”推开儿子的手,指着一个方向说。
崔澜扭头,那里倒着两个身穿和服的东瀛人,手里还握着刀,“那是六子他们干的,这两个东瀛人绝对是富家子,把他们的刀拿过来,快…咳咳!”
“看来是他们的城里也没粮食了,才带着一队人来山里找吃的,没点儿常识的白痴,咳咳,”把一柄刀握在手里试了试手感,“爹是活不成了,要不是六子和痞子他们跑了,咱爷俩也没机会说这些话的,六子他们是猎户,可能能逃掉,也可能逃不掉,但是待会儿他们绝对会回来收拾东西带吃的走,拿上这把刀,跑,咳咳!现在就走!”
“儿啊,快走吧,我已经能听见有人往这边过来了,跑,爹给你争取时间;别看爹现在这样,以前我可是个匪,你娘也是我劫上山的;多好的一个女人啊,非得被自己的后妈嫁给东瀛人,我就抢了亲,带着你娘跑了,还丢了一只眼;现在终于有机会能好好和小鬼子算算账了!你走,走!别打扰老子,快滚!”
崔澜被自己的老子大力推了出去,看着自己的爹拎着刀踉踉跄跄的往声音传来的地方走,眼睛一片血红,强逼着自己转头走了。
声音一下子嘈杂起来,自己只是没命的跑,拼命地向前跑,过了片刻,一声枪响远远地传了过来,崔澜把胳膊放在自己嘴里狠狠地咬才没让自己叫出声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