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野看着墨锦城在自己身边的椅子上坐下,手里拿着那杆从柜台后面摸出来的翠玉烟斗,深深地吸了一口,清香缭绕在两个人身边,赵野一时竟被迷了眼,烟雾缭绕在身周,竟让他一时有些分不清现实。
这个时候,墨锦城也徐徐开口:“那是很多年以前,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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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42年,大暑天的东广,一群裸着胸膛的汉子蹲在草棵子里吧唧着旱烟,不时伸手驱赶飞到自己身上的蝇虫或是抓抓痒痒,带着土腥味儿的的烟雾缭绕在这群人的四周,他们大声的吵吵着关于要不要到内陆经商的事;一辈子的农民,都是面朝黄土背朝天的在地里刨食,一辈子见不到大票子,长这么大也不见得有过几顿饱饭。
有的人的祖上开始都是清苦人,吃不得包穿不得暖,看着清王倒了,长褂褂的官服没了,以为好日子来了;军阀又开始到处兴风作浪了,日子还是苦,有的地方甚至不及以前的日子好,婆娘孩子都饿死了,就留下自己一个人苟活着,好不容易军阀没了,又开始打內仗了,紧接着就是狗日的鬼子打进来了。
这日子苦了太久了,真的太久了,这里的人们不少都是眼睁睁的看着自己的爷爷瘦成一把骨头的躺在床上,偏偏肚子大的像怀孕;那都是早年没东西吃时候,为了活下去吃的草根树皮、观音土甚至是石头落下的;眼睛因为瘦看起来出奇的大,闪着狼一样的光辉。这个年代的老人很多死的时候都有些神志不清了,有的大喊着天上下粮食雨了,兴奋地挥舞着手臂去抓,但把手臂都甩的脱臼了还是没能抓到头顶的棚子,就这样两腿一蹬咽了气;有的好像又看见了自己死去的家人或者仇人,或是笑得像个孩子,或是像一匹负伤的孤狼一样发出尖啸,猛地跃起扑出去,结果却狠狠地撞上了墙,直撞得自己眼冒金星头破血流,但还是红着眼睛一次次扑出去,有时候甚至连两个壮小伙子都压不住,最后渐渐没了气息,只是仍然瞪着两只猩红的眼珠子,仿佛索命的厉鬼看着自己的猎物。
人人都以为这苦日子没个头了,两个月前,听说隔壁镇子上有一家子八口人饮毒自毙了,连尚在襁褓里还没长牙的幼童都被人灌了毒,尸体都臭了才被邻居发现,撞开门一看,一家人一个不少,都好好地躺在自己的床上,闭着眼,表情安详的紧,好像都睡着了一样。
“这特娘的该死的世道!”草棵子里有个人拍死了只蚊子,狠狠地啐了一口,又把已经成浆糊状的蚊子抿进自己的嘴里,咽了下去,“你们说这单生意咱们做不做?”
半个月前,有一伙土夫子从内陆行色匆匆的赶到这里,买了两艘船要出海。他们说自己是从内陆中心的地方逃难来了,那里的东瀛军被人打退了,军队开始肃清内部的匪徒了;这里的人们一开始不信,后来又陆陆续续来了几批人马,都是这么说的,响马、蟊贼、贩私盐的商人,形形色色的人都有,都是从内陆中部跑来的,镇上有人跟他们起了冲突,听说还有人丢了性命;传言似乎可靠起来了,所以不少人都蠢蠢欲动的想去那里讨口饭吃,有军队在,多少也能安全点儿。
但是绝大多数人还在观望,想等确切消息,十个人有九个都是怕死的;这里的人等不下去了,有一点希望都不想放手的那种。
“崔哥,你说咱去不去?”为首的黑壮汉子侧过头看着旁边的一个人开口问道,这人叫崔云寿,是个读书人,读书人不少见,但在这样的世道里能活下来的读书人就不多了;
那人长得周正又精瘦,但是却有一支眼罩盖着左眼,他说是早年逃难时没得;嚼了嚼嘴里得草根,开口说:“真假难知,不好说;但现在这世道不好过,要是能成,多少也算条出路,要是能走一趟,带回来些钱财粮食,也不失为一条出路,现在最主要的是大家的意见,要是外出讨生活,最忌讳的永远是内部不和,你们怎么说?”
另外几个人一时沉默,最后有两个人退出了,只剩下七个人决定要走。
“那事不宜迟,”崔云寿站起身来,拍了拍土,“咱们三天后出发,都回去收拾东西,岳海哥受个累,当个头头,您得负责收益分配,可行么?”黑壮汉子点点头,咧出一嘴黄牙,没意见。
其他人也是一样,岳海在大家交好的人里面出了名的厚道,绝对不会寒了大家的心。
“这一去世事难料,大家多带些盘缠,我也和你们一起上路,这世道太乱了,不管咱们走官道还是匪道都容易出问题,所以路上的一些细节大家一定听我的,万万不可蛮缠;李家老六,袁武,你们几个把家伙事儿带上,也有个保障,咱们一走,家里就剩下婆娘和孩子了,回去交代好,别出事了,互相照应着,多看着点儿。”
外出的事就这样匆匆定下了,一辈子在土里刨食的庄稼人也许没别的本事,但力气还是有几把子的,东西很快就收拾好了,大家在村口告别了自己的婆娘,推着车子或者扛着袋子上路了,装的都是自己找来的,认为能卖个好价钱的货物或者什么东西,七月初就上了路,一路躲着炮火去了几个大县城卖了东西换了钱和粮食就赶紧回来。
两个月很快就过去了,一行人终于是回来了,但刚进镇口,袁武就向着李家老太太跪下了,“婶子,俺对不起你,老六没了啊!”
铁打的汉子哭的像个蟊虫,眼泪八叉的跪在地上嚎着;路上遇见了黑瞎子,李六冲出去引开了黑瞎子,结果一脚踩空,掉进了别的猎人做的陷坑,黑瞎子紧跟着他也进去了,连个衣服都没能拿回来。
但是大家还是成功了,确实拿回来一些钱财和粮食,但大家都没有太高兴,李家老太太哭得死去活来,看得人心里难受,过了几天,又开始有人动了去外面的心思,有了甜头,都想要更多,说不定多来几趟,这次能过个不错的年,孩子几年都没尝过肉味儿了。
“你们还想做下去的话,咱们的人手不够,太慢了,还得多找些人,最好是猎户,有家伙的那些人最好,而且一定要知根知底;另外咱们这次出去要注意些,带的粮食够咱们路上吃就行了,不要太多,货物全部换成鱼干儿和干海货,这玩应儿在咱们这儿多,不算值钱,而且多少轻一些,耐放;在那里咱们稍稍压压价,绝对能卖个好价钱,另外让自家人在咱们走后多备些这种东西,以后我们就卖这个了。”一行人凑在崔云寿的家里七嘴八舌的讨论,最后还是岳海和崔云寿拍了板,事情就这样定下了。
“爹,我也要去!”岳海刚要走,就听见屋子里有人在喊,是崔云寿的儿子崔澜,十一二岁的年纪高高瘦瘦的。
岳海笑了笑,揉着崔澜的头开口:“狗娃儿,别烦你爹了,咱们都是乡里乡亲的,没啥说的;这路上还是太危险,等下次回来,岳叔保证带你一起出去!”哄完孩子就走,完全不给崔云寿找自己麻烦的机会。
这次商队很快就回来了,只有一个半月左右,人也没少,一切都挺顺利的。
“云哥,还有快两个月就过年了,咱们再走一趟吧。”
崔云寿看着一旁的儿子叹了口气,点点头。
休整了一个星期,商队的人准备走年前最后一趟,又多了几个人手,崔澜赫然在列,正忙着帮自己的父亲捆扎货物,顺带着把两把寒光闪闪的小弩放在车子下面安置好,“狗娃儿啊,这次路上一定得听话懂么?”
商队走了不到三个星期,天上竟然开始飘起星星点点的雪花,而且越下越大,好像天上的雪盆子翻了一样。
“今年的雪下的好早啊…”
【作者题外话】:五更到齐,感谢大家支持,晚点可能还有一个更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