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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沉碧的院子在大公子与蒋悦然的院子后面,地方不大,倒是种了许多的梨树,起名梨园。
里面早就打扫一新,藕色帐帘,浅紫的缎被,鹅黄的软枕,都是崭新的,到底是富贵人家,与贫穷的方家有着天壤之别。
“沉碧,以后这就是你的住处,晚些时候我再送过来一个丫头,以后有事你就唤她便是。”
在屋子里转了一圈,檀木的桌椅,梳妆台,连百宝阁都是红木造的,看着既富贵又大气。
“表舅舅,你日后还来看沉碧吗?”
马文德笑笑:“沉碧放心,我是你舅舅,日后这深府大院的,也只有我们才能相依为命。舅舅也无子女,若不是府里的夫人寻得急,舅舅倒是想把你带回家养着。可这么一来也好,一面有着大夫人疼着你,舅舅也可日日看着你,将来做了府里的夫人,什么福都有了。”
话正说着,门口有人进来,两人扭头看去,正是马文德家的媳妇。马婆子手里抱着许多东西,身侧还带过来一个比方沉碧高上一头的丫头。
“怕孩子急着找人用,我就先给带了来,翠红快叫小姐。”
马婆子身侧的丫头见了站在镜子前的方沉碧,赶紧上前,跪在她面前磕头:“小姐万福,奴婢叫翠红。”
马婆子腻笑,走到床边放了东西,朝方沉碧走过来:“孩子,这丫头日后就留给你使唤,可信得着,是个牢靠的人。”
翠红今年十五,整大了方沉碧八岁,生得圆脸笑眼,怎么看去都是嘴角衔笑,眉梢带笑,模样和气的很。
“姐姐起来吧,以后还需你多照料。”
翠红站起身,又听马文德道:“梨园里多少还需要婆子丫头的,平日里烧火洗衣都得用着,我回头再去拨几人过来。可她们到底不如翠红这么知根知底,平日里翠红也要好生照看小姐,府里待了十年,规矩你也懂的,定是要多帮持提点,小姐若是出了岔子,我可不饶你。”
翠红面上一滞,垂头:“翠红知晓。”
“那你且先伺候小姐休息,我还得去前院办点事。”马文德朝方沉碧点点头:“你舅妈在这,别怕。”
“舅舅慢走。”
马文德离开后,马婆子和翠红开始帮着打点收拾,方沉碧无事可做,便坐在靠窗的桌子边发呆。
与马文德不同,这马婆子这人没有她男人那么狡诈,倒是一副张罗大喇喇的性子,事事上手很是利落,人也热情,方沉碧对这表舅妈还算喜欢,总觉得多了份热乎劲儿。
还有刚来的翠红,心地似乎不坏,可瞧着也是有心眼的人,不然马文德也不放心她跟在自己身边。
方沉碧百无聊赖的寻思,突兀地想到刚刚含春园里与蒋家三少初遇的一幕,心头猛地一紧。分明是两个人,却有着相似的眼,同样的话,让她原本平静无波的心,掀起大风巨浪。这不是他乡遇知己,而是触景生情之后,乍然撕开心底的伤口,让伤疤再度绽裂。
“小姐?”翠红唤着愣神的方沉碧几声,她都没有反应,不禁让她也奇怪。
翠红进府时候只有五岁,是被亲生父母卖到蒋府做奴做婢的,从小她便跟着马文德和马婆子,一直留在他们身边干活教养,直到今天方才送她来院子里伺候主子,她心里琢磨,难道马文德十年前就预备着送进府里一位小姐?
可不管如何,马文德的心思她再清楚不过,那病怏怏的大少爷是大夫人心头的一块伤,却成了马文德站住脚跟再好不过的由头,他哪里能放得过自己算了半辈子,就指望下半辈子能吃香喝辣的人?
方沉碧醒神,撩眼看翠红,翠红笑道:“要么换件衣服,晌午开饭的时辰到了,我们都要到前院的厅堂里用饭的。”
方沉碧不懂所谓大户的规矩,挪眼瞧了瞧坐在床边叠衣服的表舅妈,马婆子笑道:“要的,要的,约么老爷也该回府了,刚好小姐公子们都在,也好熟悉一下。”
方沉碧颔首:“也不用换衣服了,这身也是早上才穿的,就这么走吧,不碍事。”
方沉碧带着翠红到前院的时候,大家已经都到齐了。厅室里头的小间放了一张桌,桌前有四人,其余的桌子摆在外面。
“老夫人,方小姐来了。”
马婆子这一唤,所有人都侧头望向门口,方沉碧抬眼,偏偏从那么多张脸里只瞧见坐在老夫人身侧的蒋悦然,两人视线一对,后者顿了顿,急忙调过眼去,忙往自己嘴里塞饭。方沉碧又瞧了一眼,方才调过眼去。
“呦,这是母亲早上说起的方妹妹吗?果真好看的很。”方沉碧只见从里间走出一个妙龄女子,年约二十四五左右,柳眉大眼,一身鹅黄色的缎袍外面罩着一件翻毛的棉袄,样子是秀气和善的。
“这位得叫二嫂子,是二公子的夫人。”
方沉碧赶紧俯身一拜:“二嫂子好。”
沈绣赶紧扶起方沉碧,扯了手往里走,边走边道:“来得好呢,父亲刚好也在,快来拜见。”
进了里间,桌子边的四人都停了筷,就在蒋悦然身侧坐着位老者,略瘦,长目,满面笑意。方沉碧不等沈绣介绍,便撩摆跪下拜起来:“老爷好,老夫人,大夫人好。”
蒋茽看了看地上跪着的女娃,抚了抚胡子,笑道:“确是不错,很是机灵乖巧,快起来吧。”
方沉碧起身,目光大致掠了一圈,可在场的男眷也只有两个,一个是蒋老爷,另一个是蒋悦然,就算蒋府的二少爷常年在外,可怎的说还有个大少爷在,为何从未见过他?之前也曾听马文德说起,大少爷先天身子骨弱,可究竟是弱到连出门都难了吗?
“别折腾她了,今儿一天跪了几次了,还被这小祖宗给欺负了一次,快些去吃饭吧,免得凉了。”老夫人笑道,吩咐马婆子带方沉碧去自己位置上吃饭。
出了里间,外面摆了两桌,一桌上是围了几个年轻的姑娘,另一桌是沈绣跟和三个姨娘,桌上多摆了一副碗筷,显然是给她预备的。
“马婆子,这漂亮的小丫头叫什么?”绿衣圆脸的蒋真扭头笑问。
“回六小姐,我们姑娘叫方沉碧,今年七岁,小您两岁。”
“是挺好看的,可就嫌少了点什么。”旁边着紫衣的蒋丛转了转眼,看向最年长的蒋歆,问道:“姐姐看呢。”
蒋歆生得慈眉善目,圆脸有肉,嘴角微微弯着,瞧起来真像是案台上供的菩萨,她淡淡一笑,睨着方沉碧:“这妹妹是个百里挑一的美人胚子。”
绿衣姑娘闻言,笑逐颜开,忙道:“可不,真的好看,我从没见过这么好看的小姑娘。”
蒋丛夹了一眼,心里犯不爽快,撇撇嘴转过头来,嘀咕:“脸小的跟巴掌似的,看起来不是福薄是什么。”
马婆子碰了碰方沉碧的肩膀:“见过三位姐姐吧。”
“四姐姐,五姐姐,六姐姐好。”
拜过之后,沈绣将方沉碧扯到隔壁桌子,安排了位置坐下身来。三个蒋府的姨娘也都很是热情,问长问短,争先恐后给她碗里夹菜。
可谁人心里不明镜一般,这玉雕般的女娃将来是要许给大少爷为妻妾的,且不说她出身低微,就看顶头的婆媳俩个的态度,这三人心里也是浅浅有了个底儿。可也无不是心里暗知幸灾乐祸,人长得再美,得的好处再多也改变不了最终的事实。
“多吃点。”沈绣夹菜给方沉碧,她仔细瞧了瞧她,果然也是标致人物,不由得又想起蒋悦然说过的话。
用过饭后,蒋老爷回去书房忙些生意上的事,老夫人带着几个丫头姨娘在厅里品茶聊天。女人家的话题,围绕的永远是孩子和男人,只是在这里,有资格谈论孩子的人只有一位,蒋府这么多公子小姐,并非都是正室所出,可由着规矩来,任是哪房生出来的,都得喊人家一生母亲,便是唤自己生母,也只是叫声姨娘。
方沉碧看了看,不知怎的,心里生出一种莫名的绝望感来,许是再不多久之后,她也会加入到这一行列中来,思及此,便觉得浑身都冷。
她正愣着,蒋夫人走近她身前,抚了抚她脸蛋,轻声道:“沉碧,你随我来。”
前面的两个丫头挑着灯笼开路,大夫人被婆子们掺扶着,方沉碧紧跟其后,一行人正往慈恩园方向走。
马婆子自是心领神会,见与前面的人隔开一段距离,便贴过去与她小声道:“机灵着点,大公子人倒也不错,只是憋在屋子里时间久了,难免心里郁结难泄,你可要绷住劲儿,千万别哭,大少爷最看不得女孩子哭哭啼啼的。”
方沉碧点点头,再抬眼时候,已经看见慈恩园院子头上的灯笼了。
迎出院子的是个穿着牙白缎面棉袍的年轻女子,见了大夫人带着一行人过来,忙不迭的上前道:“夫人,您是带着妹妹过来的吗?”
“恩,煦儿睡下了?”
“刚躺下,还没睡呢,我这就去伺候少爷起来。”
大夫人转过身,朝方沉碧招招手:“来,过来。”说罢带着她进了院子,掀了帘子进到里面去。
这房间似乎经久没有通风,扑鼻而来的药汤味道浓烈的很,混杂着凝滞空气的死沉,让人感到喘息困难。厅堂里有盆烧的正旺的火炉,所有人都先要围着火炉暖暖身子,等到身上的冷风散了,方才被婆子丫头们往内室里引。
掀了内室的棉帘子,再绕过屏风,屋子里的熏风阵阵,方才走了几步就觉得面上生了火一般,摸着发烫。方沉碧由着大夫人领着,走到床边才停下脚,马婆子朝身后人挥挥手,其他人纷纷退出,只留了那个身穿牙白褂子的姑娘在身边伺候。
“母亲来了。”
床里的人喉咙很沉,带着微微嘶哑的音调,似乎中气不足,身子虚弱。
“煦儿,今日马文德送来了他远房表妹的女儿,娘想着你一个人总在屋子里憋闷,这丫头又乖巧讨喜,就留了下来,你瞧是不是挺漂亮的?”
说着伸手拉过方沉碧的手,让她靠近床边,方才一走进,那股药汤子味道便更加浓重起来,她抬头,看见了这个素未谋面,却又命中注定要纠缠在一起的蒋府大公子。
形容这样一个人,只有一个词足以,瘦,已是瘦的少了人形,脸色蜡黄,颧骨略高,眼珠迟滞浑浊,可也不算难看,若是身子康健了也应是个俊秀儒雅的公子哥。身上那件白绢绣的里衣空荡荡的裹着他干瘦的身体,此刻正无力的倚着软枕,靠在上面。
“大公子……”方沉碧浅浅唤了一声,倚在床边的蒋煦嘲讽笑道:“确是个标致的女娃,娘,您这不是害了她,只怕孩儿是有了今日不一定能挨到明日的人,何必造孽呢。”
说罢,急促的咳起来,停都停不住,像是要咳出肺那么用力。牙白衣裳的女子赶紧上前,递过娟帕,轻拍他后背,再抬头时,蒋煦脸上生出一片潮红,大口喘息,像是被扔到岸上暴晒的鱼。
大夫人闻言紧蹙眉心,伸手挥着帕子给蒋煦拭汗,也跟着湿了眼眶:“净胡说,煦儿可是长命百岁的身子,你可不要随口死啊死的,你可让娘怎么活啊。”
大夫人抹泪,身边牙白衣裳的女子也跟着啜泣,蒋煦听着不耐,只管朝着牙白衣裳的女子叫道:“哭哭哭,整天整日得见你哭,活人也被你哭死了,给我滚出去,休得给我添晦气。”
话音刚落,蒋煦气喘吁吁地操起在床边小几上的药碗,砸在地上,碎片飞出了多远,吓的那姑娘连哭都不敢。大夫人也是不敢再多说,隐忍着连忙帮扶着他胸口,生怕他这惹气就厥过去。
“大少爷,我奶奶说过,伤在儿身,痛在娘心,您且先别气了,夫人会难过的。”
“你懂什么,懂什么……”蒋煦极近暴躁的对着方沉碧大叫。
方沉碧走上前去,靠着床边坐下身,抬眼看他,轻声道:“你不说,别人不一定不懂,而别人不说,是知道即便不出口,你也会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