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众天兵随着一朵云撤回到天上去了,谢必安这才收了那副谄媚的脸色。那种神色,曾是他最为厌恶的,可如今为了范无救,他甘愿把自己扮成最讨厌的样子。
范无救不知躲在尚书房里的何处,谢必安有心打开房门亲自进去查看一番,奈何他不知范无救是否已经清醒过来,若他还仍旧被执念所驱使着,那谢必安就不得不有些忌惮他那通天的大力,一时也不知下一步该做些什么,索性就蹲在门口不动了。
这时,尚书房的房门突然吱呀一声打开了,随着天空中闪烁的一阵一阵闪电,谢必安看清了门内的情况:门前蹲坐着一个披散了头发并把脸埋在膝盖里的男人,他曲着一条腿用来支撑低下的头,另一条腿平铺在地面上,一只手随意地搭在后脑上,略微伸长的指尖上不停地滴落着一滴滴鲜血。
那人正是范无救,穿着一身黑衣埋着脸蹲坐在地上,看不清脸色,也看不明显他是哪里受了伤。谢必安正欲上前看他到底伤在了什么地方,就被范无救突如其来的的一句话惊得顿住了脚步。
“你刚才所言可是真的?”
谢必安站在原地没有动,只微微抿了抿唇,终是没有开口解释任何一句。
范无救也不管谢必安是否回答他,只是继续问道,“捉我回天界,换功绩么?”
谢必安听着范无救毫无任何情感的声音,不知怎的就觉得心里像是被扎了一根刺一样的有些疼,甚至疼到让他有些呼吸困难。
范无救依旧没有听到谢必安的回答,带着几分嘲讽地笑了笑,“我从来都不知道,原来神仙,竟是这般仙风道骨啊!”
“无救……”
谢必安忍不住上前一步紧张地呼唤了一声范无救的名字,正欲开口解释一番,眼前却突然被一道刺目的紫光给闪到了眼睛,谢必安心里猛的一颤,这道雷如此的近,怕不是会劈到尚书房里的范无救。
然而紫光闪过之后,便是眼前一阵发黑,谢必安按着紫光闪烁时看到的范无救的位置猛的飞身扑了过去。而后便听见而后炸响一声惊雷,惊雷过后,谢必安的脊背上传来一阵刀剐般火辣辣的疼痛感,让他忍不住加大了抱着范无救的双臂间的力量,甚至还痛出几声带着隐忍的呻吟。
被惊雷震了耳朵,此时谢必安听不见任何别的声音,只觉四周静得吓人,他一低头就看到了怀里苍白着一张脸的范无救,微微皱了眉头,嘴边溢出一抹鲜血,灵魂体状态下的范无救,明显是被这道惊雷给伤得不轻,即便谢必安用身体替他挡了大半的伤害,他仍旧是受到了波及,在惊雷落下的瞬间就昏迷过去。
谢必安揉着痛涨的头,摇了摇头,试图晃走那一阵阵被雷震过之后的嗡嗡声,却并没有起到什么效果。抱着范无救昏死过去的范无救的身体在地上躺了一阵,谢必安这才忍着一身的剧痛从地上站了起来。他轻轻地剪掉了范无救的一缕头发,而后捏了一个手决,念了一句咒语后,一点一点把范无救的魂魄揉进了自己的身体里。
做完这一切后,谢必安伸出手拎着范无救的那缕头发就这样站在空旷的地面上,任由着一道闪着紫光的惊雷劈过来将范无救的那缕劈成一道灰烬,而后一步一步慢慢地朝宫门走出去。
这缕带着范无救气息的头发,便是范无救在此间的化身,那抹灰烬,便是范无救身死形神俱毁的证明。这些足以骗过那些个天兵天将了。只是这天道之力,却不是那么好糊弄过去的。如今范无救的魂魄就藏在他的身体里,他尚且可以和那些天兵天将去说是因为战斗而留下了一丝范无救的气味在自己身上,但天道却不会听他的言语,他只能硬生生替范无救挨过了那九九八十一道天雷。
谢必安咬着牙朝皇宫外面走去,每走一步,几乎都会挨上一道天雷。但每次,他都只是脚步一顿,而后便又继续朝前坚毅地走着。
他不能停,范无救如今危在旦夕,生死可全捏在他手中了,若是他倒下了,那所有的一切可就全部都功亏一篑了。
所以,即便全身上下都被天雷劈得焦黑,甚至有些地方还冒出了带着火烤味道的浓烟,谢必安也依旧没有停下他的脚步。
“而后,我便爬去了阴阳里,那一届孟婆,曾是我的好友,她采了一千株彼岸花为我重新打造了一副身体,原来的那副,已经被雷劈得不中用了。”无常轻描淡写地说着。
然而那些曾经发生过的事情却哪里如他说的那般轻松,曾经的那幅身体,早已被天雷劈得面目全非,范无救的一缕头发都在那道天雷下瞬间化成了灰烬,无常一具血肉之躯,除了信念坚定了一些之外,与范无救的那缕头发又有何区别呢?那些回忆如今都还历历在目,那种雷电劈在身上的撕裂般的痛感,他谢必安这辈子都忘不了,那种痛彻心扉,估计喝了孟婆汤以后,都还会让转世的他居然雨天的闪电吧。
然而无常终究不会把这些说给范无救听,如果不是范无救逼问他,估计他这辈子都不会再提和这件事有关的哪怕一个字。
有些情意曾轰轰烈烈地存在着,只是当时没来得及转身,看上一眼。
虽然不知道无常曾经经历过的那些痛,但范无救听到这里,已经大致明了了,雷劈的滋味虽然他没经历过,或者经历过也已经遗忘了,但是,那总该不是一种舒服的感觉。
八百年来,范无救始终都只记得谢必安当初背叛了他,只记得谢必安趋于委蛇的那番不真切的假话,只记得谢必安没有救苏白,只记得他犯过的所有错,却从来都忽略了那个人一直拼尽全力的付出。
“对不起。”
苏白死了,错却不在谢必安,但他范无救终究怨了谢必安,这是他的错。
“对不起。”
谢必安违背了自己的内心做了他这辈子最痛恨的一副嘴脸,用了一种笨方法想要去救他。虽然很笨,却是情急之下,谢必安能想到的最快最有效的方法,当然,牺牲也是最大的。但范无救也终究还是再次怨恨了谢必安,这还是他的错。
“对不起。”
范无救怨他恨他,把那份误会当做借口,忘恩负义了八百年。但谢必安自始至终,从来都没有怨过他,甚至连一句沮丧的话都没有说过,一直默默无闻地守护着照顾着他的亡魂。这八百年来,是他更大更深更无法被原谅的错,他居然在这八百年里带着恨意接受了谢必安所有的帮助和馈赠,甚至有些帮助,是谢必安拼死拼活换来的,他那么那么怨恨了他的恩人,却心安理得地接受了他所有的帮助,他犯的错,甚至可以称得上是一种罪行,他不是犯了错,是犯了罪啊!
一想起谢必安刚才留下的泪水,范无救的心里就一阵抽痛,直到刚才那一刻,他居然还在怨恨着谢必安,并对他说出了那样恩将仇报的话!
如今范无救根本不敢直视谢必安,他从来都高傲地扬着的头,如今恨不得能低到地缝里去。一点一点听着那些过往从谢必安的嘴里说出来的时候,范无救的内心里就不停地开始往外冒着一句一句的话,想要等着谢必安停下的那一刻好好地同他讲上一讲,然而等谢必安真正闭上嘴的那一刻,范无救却一个字都讲不出来了。除了那三句对不起,他居然一个字都讲不出来!好像多说一个字,都会再次伤害谢必安一次一般,甚至连这三句对不起,范无救都说的小心翼翼。
无常的那些过往讲完了,范无救说完那三句对不起后也再没有说些什么,偌大的忘川,就这么突然安静下来。
过了许久许久,范无救低头低得脖子都僵了,然而等他抬头一看的时候,这附近哪里还有无常的身影。范无救心底没有来的掠过一抹失落,可一想到无常离开时的背影一定比他此时的心情还要低沉,还要失落,甚至当年在那漫天的惊雷之下,谢必安的背影可能更加的颓废,范无救心底的那抹失落就立刻被心疼所代替。原来最该怨恨最该失落最该绝望的人,从来都不是他,他一直所怨恨所埋怨的那个人,才是那个最该抱怨一切之人。
无常自打那次悄然离开后,就再也没见过范无救了,他不知道他去了哪里。其实那天无常也隐隐觉得范无救除了那三句对不起之外必有后话,奈何他在那里和范无救实在是聊了太久太久了,而之前又喝了不少的茶,所以导致他有些尿急,于是乎,无常便趁着范无救低头的功夫偷偷去上了个茅房。
可是从茅房回来的无常突然就觉得有些尴尬,他到底该怎么回来面对范无救啊,难道和他说自己尿急憋不住了而偷偷去解了个手?总觉得在这种氛围下说出这种话有些不合适呢!
无常就这样纠结着走了回来,结果只见到了空无一人的忘川。
自那以后,无常竟然连续几日都未曾见过范无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