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晨下了一场小雨，于中午暂歇，刚回暖的天气又突然寒冷起来。天一直阴沉着，压抑着让人喘不过气来。

曹炎从车里钻出来便被铺面而来的寒冷空气包围，他没有预料到天气会有如此的变化，也根本没有在意，就像他不在意现在乱糟糟的头发一样。此刻他全部的精神全都汇集到一点，他入职以来的第一宗奇案。

在此之前他并不是没有经历过大风大浪，相反，他参与侦破过好几桩奇案大案，但是他有一位太过耀眼的师父，是师父带着侦破这些案件的。有这样的师徒关系在许多人眼中都羡慕不已，最初的时候他也经常为此感到自豪。

然而，久而久之他发现这种关系在某些方面成了一种负担，因为师父的光芒太过耀眼，常常让他显得微乎其微。

他已经很少在人前开口叫师父，他有些想淡化这种关系，他现在是可以独当一面的刑警，再过不久就会提拔，是一颗冉冉升起的新星。但是只要开口叫他师父了，所有人就会觉得他还是那个人的徒弟，总会说“你师父真是了不起的人物，你还要多学学。”

他学的够多了，他不想在学了，他不想在叫他师父，他不想在让别人记住他是因为他是他的徒弟。

现在，有个绝佳的机会摆在面前。一家大公司的高级工程师死在了自己的办公室里，办公室有权限限制，似乎成了密室，监控录像显示是自焚，但是却没有火焰真正从他身体上燃起的关键片段。而后，更重要的线索出现，法医解剖发现他的死因并不是焚烧，而是在焚烧之前就已经死亡，案子一下变得有趣起来。

这个工程师的死亡，似乎还牵扯出一大批人的安全，这批人都是东海的大人物。这绝对是宗奇案，大案。

在这个关键时刻，他的师父，东海警界的灵魂人物，却因为除夕夜的爆炸案正被调查。于是他便成此案的负责人，这就是他的绝佳机会，他必须抓住。

曹炎下意识扯紧单薄的衣服，这是他生理上做出的反应，他现在一点也感受不到寒冷，反而有些亢奋，也有些紧张。吴国栋已经回来了，暂时还没有复职，但也不会太久，他必须加快脚步。

他快跑几步，来到一片中档的公寓区中，“3幢，303.是这里。”他看着手里的纸条自言自语，向后退了三步远，抬头看向303房间的阳台，阳台上几件衣服迎风飘荡着，他眼尖看见了其中有几个衣架空空荡荡晃着，心中忽然升起一种预感，他来对地方了。

敲门果然没人来开，叫来房东，里面已经人去楼空，他将房东推在门外，自己踮起脚走进去开始侦查。只将必备的东西带上，主人走得相当匆忙。

“他是什么时候离开的。”他问门外的房东。

“昨天我还见过他一面，在底下的路上，我还和他聊了一会儿。至于他是什么时候离开的，这我就不知道了。”

“昨天什么时候。”

“大概是昨天傍晚的时候，天都快黑了。”

曹炎点头，开始沉思起来，这时一条白色的棉手帕突然跳入他的视线中，手帕折叠着躺在茶几下面，像是不小心丢在那儿的，上面沾着一些焦黑的污渍。

他走上前去，戴上胶手套，小心将棉手帕拾起来，展开发现这些焦黑的痕迹不是一般的污渍，是从什么现场不小心沾染上的，火灾现场！

曹炎挺直腰板，抬头看向四周，这是一个犯罪现场，一个他亲手发现的犯罪现场，他一把握紧手中的棉手帕，笑了起来。

闪光灯不停的在四周亮起，咔擦的快门声要稍后些，曹炎站起身向着旁边招手，相机顿时全都停止工作，眼睛全都汇集他身上。

曹炎十分郑重的将两手伸出，手上戴着乳胶手套，这不是一次性的，他口袋里经常准备着，他伸出去的时候一双手套洁白无瑕，就像仪式典礼上的丝绸手套一般，与之相反的则是一方肮脏不堪的棉手帕。一个同事拿着专用档案袋站在前面，他先是将腰板挺的笔直再将手帕放下，没有笑，更是庄严。

手帕接触口袋时，又是一阵快门声响起。

做完这一切，曹炎走到窗前，伸手抓住窗帘，从上滑下，将上面的褶皱理顺，他顺着纹理看下来，青灰的花布遮挡住大半的光明，他紧紧握住，深信他已经握住这巨大帘幕的一角，奋力张开手臂，微薄的光从外面透进来。

隐约轰鸣，阴云不开，惨淡光明。

他转过身来，看向我，他已经掀开这黑色的幕布，而他掀开的帘幕，正紧紧地将我包裹起来。

如一团深不见底的迷雾，从不可思议的深渊中升起。他们的真相就要水落石出，让我却愈发不见天日。

这个真相，为什么不是我知道的真相。

我是被突然叫过来协助调查的，具体情况在仓促赶来的路上已经了解了一些。

我现在是在马旭东的家中，马旭东也是司格瑞特公司的工程师，和之前死亡的柯宇是同事，十分平常的关系，不是太亲密，也谈不上太坏。

这间屋子作为现场已经被封锁起来，房东在外面嗡嗡说着话，房间里面的东西都还是整齐摆放着，必需的东西全都带上了，走的很急，但不匆忙，是早有预谋的潜逃，检查完现场的同事定下结论。

最有价值的线索就是曹炎找到的那方棉手帕，经过三位具有丰富经验的老刑警与现场法医的法眼，上面焦黑的痕迹极有可能来及柯宇的案发现场，这上面或许还有着更加令人兴奋的线索，现在已经先一步送回去，加急，结果越快越好。

这边我尚未厘清，便又被指派去追踪嫌疑人的去向。

四周的人声都成了嗡嗡的蝇声，脑袋也随之浑浑噩噩起来，咬住一口气，连自己的心跳也听不到了。

冲到外面，一个同事正在给房东做笔录。房东的笔录已经初步做好，我一把抢了过来，他说最后一次见到嫌疑人是在昨天傍晚，大概六点左右，当时嫌疑人正从小区出来，戴着一顶鸭舌帽，神色慌张。

粗略扫过去，便一把合上问道：“你再回想一下当时你见他的场景，特别是当时他有没有什么异常。”

房东不耐烦的看着我，眼神在说该说的他都已经说了，不想继续在这纠缠下去，我说的很急促而且强硬，现在又用更加强硬的眼神看向他。

房东嗓子清了两下，“他戴着帽子，头低低的，拖着一个大箱子一言不发从我身边走过去。他看见了我的，远远我就望见他看到我了，知道是我来了。但是他低着头假装没有看见我，我就知道他有问题，我就叫住了他。我大声叫，‘马旭东’，他吓了一跳，这时才假装看见了一般的抬起头来，笑着与我交谈。”

“你们谈了些什么？”

“具体了些什么？我有些记不清了，也就是些家长里短。不过昨天他的态度倒是来了一个一百八十度的大转弯，其实我早就习惯了他的态度，他这个人一直很闷，话少，我房子租给他，他经常都是提前预支半年的租金，我们也很少碰面，见了面也没有几句话，昨天他却出奇的熟络，大概出事的人都有些反常罢。”

“他拖的是什么箱子。”

“上面有黑白格子的旅行箱，他刚住进来的时候见过一次，特别大，他从里面拿出了很多东西，还和他开过玩笑，印象特别深刻。”

“再仔细想想，有没有什么异常的地方？他有没有告诉你他要到什么地方去？”

“哪里有什么异常的地方，我又不是什么侦探警察，就是平常熟人见面随便说几句家常。我从哪里给你注意这些东西？”

这是嫌疑人最后一次出现在这个小区里面，自此之后便不见踪影。

继续走访，他的邻居说与他的关系也并不是太亲密，白天都要上班接触也不是太多，不过昨天下去的时候，他有事回家早了些，大概是在下午四点左右，到家门口时恰好看见有外卖员在敲他家的门，当时只听见房间里有很重的咳嗽声，他进门后听见外面说是送错了还是如何，好奇再打开门的时候，马旭东已经关门进去了，也就没有见到他。

又调来监控录像，他是独自离开的，和房东说的并无二致。前后也没有发现有什么可疑人员出入。

再回到三楼走廊上，嘈杂的人声顿时贯入耳中，视线之中，尽是人头攒涌，紧忙收脚，才让开走廊里来来往往人。

本是蜜蜂般公整的工作，到了我眼中成了一片混乱，混乱在扭曲，全都涌入脑海里，我整个神经也跟着一起混乱着。汗水沿着额头流出，一直流满全身。

前方已经拉起了警戒线，将马旭东的住处当做犯罪现场包围着，进出的警察紧绷着的严肃脸上透露出一种兴奋，这种兴奋在疲惫的面容下无处掩盖。

这是大案将破的预兆，他们在压抑着最后的兴奋，然而我心中却是阴雨惨淡，他们的真相将我压得喘不过气。

原来我们同样睁开双眼，看到的却是不同的世界，这是根本，无法改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