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什么不是你?”
他这说话的口气像是心底最深处的信仰一下子被人推翻了似的,带着气愤的质问。
我摇了摇头悲叹道:“怎么可能会是我?我现在这个模样,连我自己都没有勇气看自己了,还好看呢,哪里会好看?”说着,伸手扯了扯胸前的几缕头发丝,唉叹几声,现在这头发丝也不知道白成个什么样子了,怎么可能会好看,不难看死人就好不过了。
“那……敢见小生么?”
沉默了一会儿,他调笑着问道。
“当然,当然。”
我笑着点了点头,肯定道:“面对你嘛,我好像还没有紧张的时候。”
这话刚一说完,面前书生又不说话了,半晌,才听到他唉声叹气的声音,悲叹着道:“那……这样就不好了。”
“不好了么?”
我抬起头隔着三指宽白绫看向身边人,不解道:“难道你心里希望,我连你也躲着?”
“嗯。”
片刻,他轻轻应了一声,又道:“鱼歌姑娘若是因为头发白了,而躲着小生,不敢见小生,小生心里会很高兴,因为那样至少证明了在鱼歌姑娘的心里,小生还是有一定份量的人,可是,你若谁都不敢见,一个人躲着偷偷哭,小生心里也会很难过,也许,到了那个时候,小生就不希望鱼歌姑娘躲着小生了。”
说着,他凄声笑了笑,问道:“小生这样想是不是很矛盾?”
“嗯。”
我重重点了点头,回道:“你这话说的有些复杂,我听不懂是什么意思。”
他笑了笑道:“听不懂就好,若是听懂了,小生可是会不好意思的。”
不好意思?
这又是一句听不懂的话。
以往不知道自己头发白了之时,我还比较放心,昨儿个得知了真相,再让那老妇人和小男孩看到了自己这一副千山老妖的模样,我就不安心了,总担心院子外面会随时冲进来一位手持斩妖剑的侠士来此消灭我。
如此,那就不好了。
思前想后,为了性命着想,我决定先乖乖地躲在屋子里面不出去见人,即便是对菩台,我觉得也还是少见为妙。故此,这一日之后,我便日日紧关着房门,不再出去见任何人,也不再让任何人有理由见到自己。当然,阻止得了自己出门,却也阻止不了别人进来见自己。菩台,起初,他还会把我当是个女孩子来看待,进来之前,还会伸手敲一敲门问一问,后来,见我对他不理不睬,他干脆连门都不敲了,变得想进就进想出就出,食盘往梳妆台上面一放,撇过头来还十分不悦瞪我一眼。
瞪吧,瞪吧,管他如何瞪,隔着三指宽白绫,你瞪也瞪不疼我。
眼睛上的药一日一日不停的换着,可是,眼前的事物却依旧是模模糊糊看不清楚,偶尔自己动手将眼上白绫摘下,想要看一看自己这住了数月的屋子,可惜,除了能够看到有一粒如黄豆般大小的火苗在眼前蹿动之外,其他什么都是一片模糊了。
可误,天天吃药敷药,为什么还是这样子,一点儿起色也没有?有时候,我真有一种直接将双眼戳瞎了的冲动,这半瞎不瞎的状态,真的快要让我受不了了。
“再忍一段时间吧!再过一段间就会好起来了。”
每当看到我烦躁不安时,菩台都会笑着对我说着这句话。
“忍忍忍,我还能忍到什么时候啊?”大声叫了几声,我伸手抚向自己的脸,痛苦着道:“难道还要忍到我脸上都爬满了皱纹,皮肤全部松弛了,真的变成老奶奶的那一天么?”
“怎么可能会?”
他好笑着道,“小生向鱼歌姑娘保证,有小生在,鱼歌姑娘一定不会变成老奶奶。”
“真的么?”
听到他这样说,我停下了继续轻戳自己双眼的举动,满含希望着问他道:“菩台,我真的不会变成老奶奶么?”
“当然。”
他回答的一口坚定,笑声响起,又道:“小生既然有本事将鱼歌姑娘完好无损从灵云山上救下,那当然也有本事保住小鱼姑娘的容貌了。”
这笃定的语气,说的像是真的一样。
“那……谢谢你了。”
不管是真还是假,我都得要感谢感谢他,从离开灵云山到现在,一直都是他陪伴在我身边照顾着我,对于他为我所做的这一些事,我觉得说再多的感谢都是枉然,可是,话到嘴边,能说出口的,也依旧只是这一句‘谢谢你了’。
我欠他的,似乎欠的有一些多了。
日子一日如一日,重复且单调的过着,我似乎感觉到了冬天的脚步在慢慢远去,也感觉到了春天的脚步在慢慢走近过来,迎面带有一丝凉意的春风从脸颊边拂过,我似乎闻到了一阵馥郁芬芳的桃花幽香。
“鱼歌姑娘,鱼歌姑娘。”
菩台满是兴奋的声音乍然响起,接着,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又响起了,他正在往这边走来。
“什么事啊?”
一大清早,听他如此激动地大声叫喊着,我撇过头微微有些不悦问道。
“你有没有闻到有桃花的香味?”
他欣喜着问我,声音带着一丝浓浓的期待。
“桃花香味?”
听到他这样说,我眉头微颦,心想着自己的嗅觉原来并没有出现什么问题,这早春时节闻到有桃花香味的人,并非只有我一人。我伸手摊开了胳膊,感受着轻风从指尖流过的那一份从容,回过头对他道:“现在才是早春而已,距离桃花开放的日子还早得很,你不会是欺负我眼睛看不到,故而说着这谎话来糊弄我吧!若是,我可不会饶过你。”
“哪里,小生哪敢?”
语罢,一只温暖的手轻轻握住了我的手,身边人拉着我往前走了几步,忽而又停下来脚步,在我耳畔低声笑道:“鱼歌姑娘仔细听一听,有没有听到有树叶沙沙拂动的声音?”
树叶沙沙拂动的声音,有么?我摇了摇头,对于他有些无语了,“都说过了才是早春时节,树上怎么可能会长有树叶?若真是有,那也只会长有一些才刚抽出新芽的嫩叶而已,可,那终归不是树叶。”
“没有树叶又如何,只有新嫩枝芽的几枝树干,在微风中也是能碰撞到沙沙沙的声响的,不信,鱼歌姑娘你听听。”
身边人低声笑了笑,我听到有风吹树枝的声音响起,不过,依着树枝间相互拍打节奏有些纷乱来看,估计是某书生手摇所致。
对于他这种行为,我心中实在是觉得无聊之极,撇了撇嘴,不打算再理他,转过身欲往屋子里走去,走了没有几步,眼前一道青裳浮影闪过,他拦在了眼前。
“还有什么事么?”
路被人所拦,我有些不悦问道。
“三月了,鱼歌姑娘呆在这院子里面都已经有三月了。”他甚是委屈着道,“去年冬天下了好大的一场雪,小生恳求鱼歌姑娘跟小生一起去附近山谷里打野兽,鱼歌姑娘说是怕冷给推辞了,拜托鱼歌姑娘跟小生一起去结有厚厚冰层的护城河边捕鱼,也被鱼歌姑娘找理由给推辞了。小生心里其实了解,鱼歌姑娘是因为太在意自己现在的容貌,所以才不愿意同小生一起出门见人。可是,这躲得过一时,也躲不开一世啊,人的一生这么漫长,你不会是想永远都这样呆在这院子里面不出去见人吧!”
这话还真是戳中了我心底最深的痛处,我伸手抚上自己的脸,痴痴笑了痴,好在眼睛现在看不清什么事物了,若不然,看到了自己这张脸,也许,我连面对眼前人的勇气都没有了。
“如果可以……我宁愿永远呆在这院子里不出去见人。”
说完,我绕开了他,一个人往屋子方向走去。
我看不清眼前的事物,感觉不到春天从它们身上悄悄流走过的痕迹,闻得到有新嫩绿草的清新,却也看不到那散落于万千丘坡的姹紫嫣红,听得到有流水潺潺叮咚作响的欢快乐章,却也看不见冰雪初融,万物复苏的那一片壮丽景像,这世界仿佛是与我隔绝了一般。
我……我也很想去见他,听听他说话的声音,还有摸摸他的脸,告诉他,小鱼没有死,小鱼还活的好好的,他不能忘记我,不准收别的弟子,更不准和别人一样,以为那月弦琴是被我带走的。
可是,现在的我似乎没有资格去这样做了,就连这样去想都好想已经变成了奢望,头发白了,眼睛看不见了,我可以说是一个废人了,现在的我已经没有资格再去喜欢他了。
眼角有些湿润,有眼泪从眼眶中流出,冲下了一早刚敷上的草药,我抬起胳膊用衣角轻轻地擦了擦,轻声又吸了吸鼻子,不想让门外人听到自己在屋子里面哭泣的声音。
也好,他都说过了,如果我离开了,他就会去六界招收很多很多好看的徒弟,而且还都是漂亮的女徒弟,他那么厉害那么好看,那些女徒弟们一定会很喜欢他,以后,有那么多人陪着他了,他应该也不会再有时间想起我了,很快,他就会把我忘记的一干二净了。
可是,我怎么办?没有了他的我,该怎么办?(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