殷玉离这句话刚说完,那青衫男子身上的气场明显就冷凝下来。
但他此刻却罕见地还未动怒,反而仍旧缓缓道:“即便不信任我,你也该信任你舅舅。”
殷玉离嘲讽一笑:“他蠢,我可不蠢。”
青衫男子还想再说什么,殷玉离已经一语双关地淡淡道:“而且蠢人,也是只能长一个脑子的。”
这句话一出口,已经彻底表明了殷玉离的立场。
这的确是殷玉离的真实想法。
正是因为孟思危蠢,所以只能选择一个主人,先前殷玉离利用孟思危对付太上宗也是看中这一点。
听话的蠢人比不听话的聪明人还是好用很多。
但现在孟思危的诚意明显已经给了卿天宗,那对于殷玉离来说,他就已经失去了利用价值。
孟思危听到殷玉离这句话的时候,第一时间是愣怔,没有反应过来。
等他反应过来之后,整个人便暴跳如雷。
可青衫男子的态度明显是偏向殷玉离的,这一点孟思危还是能够判断,所以他只是目光阴沉地咬了牙,并未跳蹿。
而这一幕被殷玉离看在眼底,他眸光沉了沉,愈发确信自己这次的决定是对的。
这些人都想喝他的血,要他的命。
但沈庭雪放他离开,却只要他带一包山楂糕回去……
即便,他很有可能回不去。
殷玉离长睫颤了颤,不动声色地把此刻眸中浮动的情绪掩藏了下去。
可殷玉离在说完这句话之后,青衫男子却罕见地沉默着,没有再开口,也没有任何动手的预兆。
这片空地上的气压就在这奇异地沉默中冰凝到了极点。
殷玉离面上神情仍是十分慵懒,却已经缓缓捏紧了掌中的竹枝。
青衫男子这一次罕见地沉默了许久,就在所有人都觉得他是不是可能睡着了的时候,他低低笑了一声。
“你确实让我,刮目相看。”
“不过也正是这样,我对你更加志在必得了——”
话音未落,一股庞大如山的威压洪流般倾泻而下,狠狠击在殷玉离的玄冥真武阵上!
玄冥真武阵瞬间亮起了金光,上面在一瞬间便龟裂开了无数道纹路,阵中的殷玉离也在这一刹脸色惨白,单膝跪倒在地,薄唇边溢出了一道血线——
青衫男子眉头一挑,伸手便朝殷玉离抓去!
可就在这时,殷玉离忽然猛地抬头,跟青衫男子对视。
隔着那层薄纱一般的幂蓠,殷玉离幽紫色的瞳眸却在这一刻绽放出了最为妖异而又瑰丽的光。
这种光彩仿佛汇聚了天地间所有的颜色,即便是隔着那一层幂蓠,也让青衫男子短暂的失神了一瞬。
就这么一瞬,便足够了。
殷玉离染血的唇边勾起一抹诡异的笑意,足下忽然悄无声息地出现了一道旋涡。
刹那间,他的身体就消失在了玄冥真武阵中,而这阵法也在这一刻发出哗啦一声巨响,彻底在青衫男子的洪大威压下分崩离析!
殷玉离用遁地术逃了,眼看着,他前方就是那处要买山楂糕的小镇。
只要进入那小镇,即便青衫男子有通天之能,也没法在镇中大开杀戒——卿天宗修行的功法跟太上宗背道而驰,只要那青衫男子出手,就会留下痕迹。
这样的把柄留在小镇,陈国和太上宗便有了攻打卿天宗的理由。
而且太上宗平日也为了防止宗门被渗透,特意在周围的小镇界碑旁设下了禁制阵法,一旦有卿天宗修士入内,剑阵便会自动开启绞杀。
只这两点,殷玉离便有足够多的时间周旋逃跑。
而前方,便是小镇的界碑了。
想着,殷玉离眉头一挑,便纵身想跃进那界碑的范围内。
可就在这时,他头顶四面忽然罩下了一道道无形的禁制,将他彻底笼罩在其中。
殷玉离脸色骤变。
一道青色的阴影缓缓飘了过来。
“真聪明,只可惜,你修为还差得太远。”
这句话一出口,殷玉离脑中轰然,终于醒悟了过来。
“你是化神。”殷玉离几乎是从牙缝中挤出这几个字的。
殷玉离的策略针对元婴级别的修士确实万无一失,而他也没觉得孟思危那样的人能有资格联络上卿天宗化神级别的高手。
他失算了!
“没错,所以你依旧很聪明,我很欣赏你。”青衫男子徐徐道。
这次他的语气里是真的欣赏。
殷玉离沉默了。
青衫男子在这时看了殷玉离一眼,忽然又缓缓抬起手,在虚空中做了一个笼罩殷玉离头顶的动作。
浩瀚如山的威压猛地倾泻而下,狠狠压在了殷玉离身上,殷玉离闷哼一声,便被压在了地上。
在那一刻,殷玉离仿佛听到了自己腿骨碎裂的闷响,他的五脏六腑也被这一股无所不在的威压挤压到近乎扭曲,开始渗血……
殷玉离的口鼻中逐渐有血淌出,他的脊背也在这股威压之下不受控制地慢慢弯了下去……
直到这时,青衫男子才终于缓缓开口道:“我的修为放在太上宗,除了宫倦和黎闻鹤都无人能及,你拜我为师,我不会亏待你的。”
殷玉离被死死压在地上,却在听到这句话的时候闷闷笑了一声,唇间渗出的血也已经染湿了他白皙瘦削的下巴,嗓音却清晰无比:“可太上宗不会用这样的方法逼我拜师。”
青衫男子:……
就在殷玉离这句话说出来的时候,青衫男子加在殷玉离身上的威压十分细微地动摇了一下。
殷玉离喘息了一瞬,按在地上已经磨出血的指尖轻轻动了动,正试图调动全身精血,绝地反击一次的时候,一个熟悉,清冷,却在他听来异常悦耳温柔的嗓音从他和青衫男子头顶四方缓缓传来。
这嗓音并不大,却回荡四方,逐渐回响成一片。
“不错,太上宗绝不强人所难,而太上宗的人,也不是谁都能动的。”
沈庭雪来了。
殷玉离瞳孔一缩,心头竟然在此刻溢出了一阵无法抑制的狂喜。
可随即他的心又拧了起来。
他记得当年神魔之战,沈庭雪的巅峰修为也只是化神,而这百年过去,沈庭雪又身染沉疴,真不一定是这青衫男子的对手。
最重要的是……
沈庭雪到底是什么时候来的,他方才为了拖延时间跟那青衫男子的对话,沈庭雪到底听去了多少?
殷玉离心头思绪翻涌不止,甚至都忘记了自己现在还在青衫男子手中。
不过很快,青衫男子的一句话便彻底吸走了殷玉离的注意力。
“沈仙尊终于来了,我还以为沈仙尊会在太上宗当缩头乌龟呢。”
就在沈庭雪出现的那一刻,青衫男子便已经缓缓撤去了殷玉离的威压,仰头看去,语气在这一刻竟然带了一丝莫名的兴味。
就在青衫男子这句话说出口的时候,忽然,有数十道至少元婴的气息朝这边靠近了过来。
殷玉离心头一震,如遭雷击。
这个时候殷玉离才真真正正清醒了过来——这些人布的局不光是为了抓他,还是为了抓沈庭雪!
殷玉离真的后悔了。
可他现在想要提醒也已经来不及了,那一袭清冷如霜的白衣已经悬空缓缓降下,就停在青衫男子对面。
“你们来了多少人?”
此刻的沈庭雪面上一扫平日的温和,霜雪一般的面容映着日光,散发着淡淡的清冷光泽。
青衫男子对上沈庭雪,微微一笑:“不多,也就二三十人吧,他们都十分仰慕沈道友你。”
沈庭雪轻轻颔首,然后他就当着青衫男子,拔出了他腰间的佩剑。
直到沈庭雪拔剑的那一瞬间,青衫男子仍在微笑。
可下一刻,他就笑不出来了。
因为沈庭雪凌空朝他挥出了一剑。
只是一剑。
日月失色。
无数的洪流在那如雪一般的剑意中回转,青衫男子瞬息便置身于狂风暴雨之中,衣袂都被疯狂搅碎。
而其他的二三十赶来的修士见到这一幕,情知不妙,想要逃走,却又都被这股洪大的剑意波涛给卷进了这一片奇异的剑意领域中。
他们所有人的面色都是惊恐或狰狞的,除了青衫男子,只是微微睁大眼,露出了几分难以置信的表情。
沈庭雪就静静立在他自己的剑意领域中,白衣静止,连发丝都未曾飘起来过。
就在确定所有修士都被吸纳入自己这片剑意领域之后,沈庭雪的霜睫轻轻抬起,那清润的眸中是不可亵渎的威严。
“滚。”
他淡色的薄唇间轻轻吐出这个字,丝毫不显得粗俗,反而带着十成的震慑力。
下一刻,方才停滞的剑意轰然而落,气浪一般,将那所有的修士全都掀翻了出去!
青衫男子更是被一股凌冽的剑意直接狠狠贯入了前胸,鲜血四溅。
在无数白光之中,那些人影抛出了一道道漂亮的弧线,直直坠入了远处的层林里,宛如在白日间开了一场盛大的焰火盛宴。
目睹这一幕的殷玉离,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这是沈庭雪?
这是平日里上榻都要人搀扶的沈庭雪?连沐浴都很难自理的沈庭雪?
这一刻,殷玉离的世界彻底颠覆了。
直到一只微凉细腻的手,轻轻扶住了他的手臂,幽淡的昙花香气萦绕上来。
“走。”
殷玉离这才抬起头。
沈庭雪微凉如霜的发丝静静拂在他侧脸上,皮肤映着日光,晶莹如玉,剔透清冷。
殷玉离心尖狠狠地颤动了一下。
他觉得,自己好像有点不对劲了。
沈庭雪并没有带着殷玉离回太上宗,而是悄无声息地朝东南方继续掠风而行,落在了小镇里的一处破落宅院里。
殷玉离这时忍着胸腹间翻涌的血气,擦了一下唇边干涸的血渍,看到周围景象,就忍不住低声道:“仙尊为何不回太上宗?”
沈庭雪在握住他手的时候他便觉察到沈庭雪的体温有些忽高忽低,不太正常,像是体内有两股力量在冲击涌动一般。
殷玉离以为沈庭雪受了内伤。
沈庭雪的身体微不可闻地僵硬了一下,随即他就淡淡道:“我封锁了护山大阵。”
殷玉离心头一颤。
各大宗门非紧急情况是无论如何也不会贸然去封锁护山大阵的。
沈庭雪这次出来,难道是报了必死之心?
而他现在不回去,应当是修为耗竭,无法再次解封护山大阵。
也害怕被趁虚而入吧。
殷玉离想到这,立刻回过神来,想要伸手搀扶沈庭雪,沈庭雪却已经往前走了一步,避开了殷玉离的搀扶。
殷玉离微微一怔,便听到沈庭雪嗓音有些低哑道:“方才灵力消耗过大,我要去打坐片刻,你替我护法吧。”
说这话的时候,沈庭雪虽然嗓音低哑,但语气十分平静,丝毫都看不出他此刻藏在宽大袍袖下的手指已经紧紧攥在了一处,还不受控制地颤抖着。
他的面上也已经浮现了出了一丝可疑的潮红。
只可惜,殷玉离站在沈庭雪的右后方,看不到这些。
可殷玉离也知道沈庭雪此刻状态不佳,迟疑片刻,忍不住就道:“我可以帮仙尊——”
“我不需要。”沈庭雪此刻的语气骤然又变得冷凝起来,仿佛有些生气的征兆。
殷玉离瞬间噤声。
沈庭雪看着殷玉离噤声的模样,羽睫颤了颤,原本冷凝的表情又悄然软了一点,半晌,他低低咳嗽了一声,有些无力道:“你也帮不了我,还是自己先好好疗伤吧。”
听着沈庭雪此刻骤然变得柔和的语气,殷玉离心头颤了颤,再无芥蒂,就静静退后一步,垂了眼,轻声道:“遵命。”
沈庭雪没有再看殷玉离一眼,转身便推开一扇门,走了进去。
他的步子有些急,有些虚浮,在迈过门槛的时候甚至踉跄了一下。
这一幕,殷玉离似曾相识。
但第一次,他只觉得沈庭雪徒有其表,可这一刻,他内心不自觉地便涌出了一股淡淡的担忧来。
可下一瞬,那扇门就在殷玉离面前关上了。
幽淡的昙花香气彻底消失,殷玉离恍然了片刻,竟是下意识在空中伸出手,想要拦住那关上的门。
可他当然是拦不住的。
一声静静的低响,房门彻底关严,殷玉离也终于在这一刻回过神来。
半晌微微苦笑了一声,勾唇一哂。
他可能真的,着魔了。
沈庭雪在关上门的那一刹那,整个人几乎要软到在地上。
他知道,这一次魅毒的发作比先前几次都要更厉害,更汹涌。
冷汗已经浸透了他的衣衫,长睫也全数被汗水湿润,抖得不成样子。
原本他那显得清冷如霜雪般的肌肤上,此刻已经逐渐染上了一抹抹淡绯色,就连指尖都是如此,脆弱却又莫名带着一丝蛊惑人的气息。
当年所有人都以为沈庭雪是因为背刺受了重伤,境界跌落,却不知道那魅毒才是罪魁祸首。
实际上沈庭雪这些年来服用各种天材地宝,又时时内观明悟,境界其实并没有跌落太多。
只是一旦动用修为,甚至走路快了些,那魅毒便会悄无声息地发作。
动用的修为少,魅毒发作起来就轻,否则就极为严重。
在魅毒发作时,沈庭雪会肌骨绵软,浑身血液如沸,脑中也是一片混沌,只想着能有什么可以安抚他身上的滚烫和焦躁,理智全无。
这种模样实在是沈庭雪自己都难以接受。更别说那些把他奉做半仙尊者的修真界修士们。
而太上宗当初在神魔之战也已经奠定了地位,宫倦也是当之无愧的天下第一,还有黎闻鹤和林云思两人,根本就不需要沈庭雪出手。
是以他们共同隐瞒了这个对于沈庭雪来说十分耻辱的秘密,宁愿让大家认为是沈庭雪身受重创,境界跌落,在慢慢调养,也不想让修真界知道沈庭雪中了如此耻辱的魅毒。
而近日,若不是为了殷玉离的性命和太上宗的平安,沈庭雪也断然不会如此出手。
他自己心里也清楚,必须一招得手,否则他第二招都未必能使得出来,所以那一招他便竭尽了全力。
效果果然是震慑众人。
连殷玉离都上当了……
“唔……”
一滴鲜血,静静落了下来,滴在了地板上。
是沈庭雪咬紧了他此刻已经变得嫣红的唇,咬破了皮肤所导致的。
沈庭雪踉跄着跌坐在软榻上,霜睫颤抖不已,现在的他,就连试图打坐都没办法。
可最致命的是,他这次出来的太急,平时因为不能动用灵力,所以把药放在了轮椅暗格中,这次出来便没有带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