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淮忽然放下手里的笔,身体后仰靠在椅背上,他收敛了先前一本正经式的不正经,眼中透出些意味深长:“最后这个问题我不会记录,因为谢瑾先生并没让我问这个,仅仅是出于我个人的好奇——请问最近在您身上发生了什么,才让您性格大变,像完全换了一个人?”
谢瑕没想到他会突然这么问,瞳孔微微地收缩起来,就听他继续说:“刚才问您问题的过程中,我观察了您的各种反应,发现您现在所表现出来的状态和谢瑾先生给我的资料,以及外界对您的普遍印象截然不同,按照您以前的脾气,刚才那一番提问,您应该会直接让我滚了。”
“那我现在让你滚还来得及吗?”谢瑕轻推眼镜,“姜医生负责的内容,应该不包括打听我的个人隐私吧?”
他声音很轻,却带着些警告的意味,姜淮立刻意识到自己触到了雷区,忙正襟危坐:“抱歉,因为担任您的私人医生可能会持续很多年,所以需要我们彼此都尽量坦诚,如果您不想说,就当我多嘴了,今后我也不会再问起。”
办公室里迎来了长久的沉默。
谢瑕垂眼坐着,镜片上反射的微光掩住了他眼里的情绪,他捧着已经空了的纸杯,也不知过了多久,忽然发出一声叹息。
他重新抬起眼来:“我可以对姜医生坦诚,但这属于我的个人隐私,还请你不要告诉任何人,包括我大哥谢瑾。”
“您放心,保密是我的职业操守。”
“姜医生相信预知梦吗?”谢瑕看着他说,“就在前段时间,我做了一个非常真实的梦,梦到了我未来的结局,在梦里,我和家人决裂,被逐出家门,流落街头无家可归,最终在一个冬天因饥寒交迫而死。”
姜淮脸上闪过一丝惊讶。
“听起来很离谱是不是?我从梦中惊醒,心悸不止,连续数日都辗转难眠。既然姜医生有我的资料,就应该知道我这个人非常怕死,虽然从小被父亲收养,可我一直知道自己不是亲生的,害怕被他抛弃,所以我拼命想要抢夺家里的资产,觉得拥有的越多,就越有资本保全我自己。”
“直到我做了那个梦,”他又低下头,头发从耳侧滑落,遮住了小半张脸,“我才明白,原来不管我拥有多少,全部失去也只是一夕之间的事情,我很害怕,不想面对这样的结局,于是我思考了很久,终于找到了一个可以扭转局面的方法。”
姜淮追问道:“是什么?”
“我主动放弃全部,”谢瑕手指紧了紧,把纸杯捏变形了,“我先放弃,就不会再有人把它们从我手里夺走,只要我什么都没有,就不会失去,我不再做任何对家人不利的事,他们就不会因为对我失望而把我逐出家门——”
他说着抬起头来,露出一个近乎凄然的笑:“虽然我什么都没有了,但至少我还有命在,我还可以活着。”
姜淮神色复杂:“谢先生……”
“这是我的秘密,也希望它永远都只是个秘密,”谢瑕轻声说,“你不信也好,觉得我精神有问题也好,随便你怎么想,总之我说的都是实话。”
他把变形的纸杯扔进垃圾桶,站起身来:“就到这里吧,如果你哪天听到我彻底退出继承权争夺,还请不要惊讶。”
“谢先生,”姜淮也跟着起身,他面露不忍,似乎有些愧疚,“抱歉,是我太莽撞了,我一定会替您保密的。作为交换,我也告诉您一个关于我的秘密好了。”
“什么?”
“其实我也没有性生活。”
谢瑕愣了一下,忍不住笑出声来,应和了他这个缓解气氛的玩笑:“那你可要努力了,看年纪,我好像还应该喊你一声哥?”
姜淮有些懊恼:“还不是因为当医生太忙了,这两年转行专职做私人医生,终于能闲下来一点了,希望会有转机。”
“那先祝你好运,”谢瑕走到门口,“我们改天再见。”
他离开办公室并关好门,终于长舒一口气。
撒谎什么的果然还是太不擅长了,他手心里全是冷汗。
刚刚说的那番话真假参半,希望能把姜淮糊弄过去,虽然直接跟谢瑾说不要这私人医生他肯定也会同意,可他不想辜负大哥一番好心,也不想因为这件事跟他产生任何隔阂。
如果姜淮信了他的话,肯往他这边倾斜的话,对他以后的生活会比较有利。
“小叔?”谢珩与已经在走廊里等很久了,见他出来,立刻迎到他跟前,“他都跟你说什么了?”
“也没什么,就是随便聊聊,”谢瑕看一眼手机,发现已经十二点多,“我们中午吃什么?我快饿死了。”
他早上因为要抽血,空着肚子就出来了,之后又只喝了点水,刚才坐在办公室里还好,现在一站起来,只感觉头晕眼花,饿得胃都有点疼了。
谢珩与忙递给他两块巧克力,皱眉道:“真是的,都跟姜医生说了你没吃饭,让他稍微问几句就行了,怎么还是拖这么久,回去我就告诉我爸,扣了他这个月的钱。”
谢瑕刚把巧克力放进嘴里,差点呛住,忙摆手说:“不用不用,我真没事,我们赶紧走吧。”
谢珩与挽住他的胳膊,生怕他摔倒:“已经订好饭店了,我爸今天不回来,就我们两个。”
谢瑕实在是饿狠了,两块巧克力也不能减缓饥饿感,到了饭店以后不免吃得急了些,有些顾不上自己的形象。
“小叔慢点吃,早上没吃东西,突然吃得太多容易腹胀。”
谢瑕支吾一声,低头抿一口汤。
雅间里只有他们两个人,一切嘈杂都被隔绝在外,只能听到碗筷相碰的声音。
忽然他停下筷子,有些奇怪地摸了摸自己的脸:“为什么一直盯着我看?我脸上有什么吗?”
“没有,就是觉得小叔好看,笑起来好看,生气也好看,连饿极了狼吞虎咽时都这么可爱。”
谢瑕突然被他这毫不吝啬的一顿夸,脸控制不住地开始发烫,咳嗽两声:“干什么这么夸我,别是又在憋坏水儿吧?”
“夸你也不行吗?”谢珩与又委屈了,“这不是看小叔刚在医院经受了一番身体和心灵的双重摧残,想好好补偿你一下。”
“……你正常一点就比什么补偿都强,”谢瑕说,“你也快点吃,点这么多我哪吃得了,浪费。”
谢珩与把剩的几块锅包肉全拨进对方盘子里:“本来就是给你点的,你多吃点,多吃肉才能长肉,小叔这么瘦,外人看了还以为我们虐待你不给你吃饭。”
谢瑕刚清空的盘子又堆得满满的,顿时感觉自己饱了,他拨开对方的手:“别再给我夹了,我真的吃不下了。”
照这养猪一样的喂法,得亏原主是吃不胖体质,不然还了得?
一顿饭的功夫,他终于从对于“医院”和“医生”的紧张中缓了过来,正要和谢珩与一起回家,却不料刚从雅间出来,就撞上了一个人。
正常走路的谢瑕无端被人一撞,直撞得一个趔趄,眼镜一歪,差点从鼻梁上滑下去,他忙把眼镜扶正,还没看清撞他的人是谁,先闻到一股扑鼻的酒气。
“哟,这不是巧了吗,”撞他的人非但不道歉,反而拦住了他的去路,在走廊里大声嚷嚷,“看这是谁啊,谢家的白眼狼?”
谢瑕皱起眉,这声音相当熟悉,抬头一看,果然是周烨。
出门吃个饭都能碰上,真是晦气。
谢珩与一把将他护在身后,眼睛里的温和无害全部退去,而换上近乎刻薄的讥讽:“真是不巧啊,周叔这是被女朋友甩了,一个人出来借酒消愁?”
周烨已经在半醉状态,本来没看见他,听到他的声音,这才转平视为仰视:“谢珩与?你小子,我正要找你,挑拨我和女朋友的关系,你活腻歪了?”
他说着伸手就是一推,谁料谢珩与竟纹丝未动,微笑着说:“周叔没吃饱吗?听说最近周家经济状况不太好,资金周转出了点问题,看来是真的,出来吃饭都没钱吃饱——需不需要我拜托我爸伸出援手?”
谢瑕诧异地看他一眼,心说这小子是怎么回事,刚刚周烨撞他那一下把他肩膀都撞疼了,伸手推谢珩与看起来也使了全力,他怎么一点事都没有的?
周烨脸色一阵青白,气得咬牙切齿,一把揪住了他的衣领:“你再说一句!”
饭店的服务员纷纷上来劝阻,试图把他们分开:“先生,先生!您冷静点!”
“珩与,”谢瑕拽了拽他的衣服,低声说,“他喝多了,指不定干出什么事,别跟他呛,不值当。”
谢珩与这才缓和了神色,把周烨的手从自己身上摘下去,后退一步:“这么多人看着,周叔也不嫌丢人。”
“你个毛都没长齐的臭小子懂什么!”周烨还在发酒疯,“我花心有错吗?我对她们可都是真心的,她们都喜欢我,那我有什么办法,我只是想给所有女孩一个家!”
谢瑕听得浑身鸡皮疙瘩都起来了,分明大热的天气,他却觉得身上有点冷,赶紧扣住谢珩与的手腕,拉着他逃离现场:“别听他胡言乱语,学点好的。”
“小叔说什么呢,怎么能把我和这种渣男相提并论?”谢珩与挑眉,忽然凑到他耳边,“我要是喜欢一个人,那可是一心一意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