鸟雀静了, 夜晚的乾坤域连风里都带着祥和与安稳的寂静。
月亮从那枝被胭脂浸透的紫薇花缝隙间,往下窥探着。
窥探着一个静默站在床前许久许久的人。
水的月色拖长了傅灵均的影子,也柔和了那张带着攻击性的惊艳的脸。
不知从什么时候始, 床上的毛团子散发出一阵柔和的光。
极浅的, 温润的白色悄悄将那只团子裹在其中,几乎是一瞬间的功夫, 就变成了裹着妖异长发的少年, 在白光中若隐若现。
突其来的变化让傅灵均有些措, 他楞了一会,刚想要扯被子给姜糖盖上, 却又在下一个瞬间,裹着白光的少年快速缩小, 变成了一只酣眠的小兽。
傅灵均盖被子的动作一顿。
他碰了碰知觉的毛团子, 从松软毛发下透过的温度比, 平常钻入他怀中时要高很多。
不对劲。
掌心的柔软温度越来越高, 一始只是像发了烧, 来的温度一点一点增加,增加到来,已经超过了寻常小兽正常的体温。沉睡中的毛团子轻微地瞪了瞪腿, 像有哪里不舒服,不适地哼唧了一声。
“是哪里不舒服吗?”傅灵均轻轻揉了揉小兽软乎乎的脑袋。
“噫呜……”毛团子下意识地回应着他,是声音太软太柔,似正在经受什么痛苦。
淡淡的金红色光芒下一刻从傅灵均的指尖倾泻而出,霎时间凝成了一只翻飞的娇小凤凰。
凤凰身上全是柔柔的火焰, 带着温热的灵力在毛团子身边蹭了蹭,而飞入了它的身体。
小兽逐渐攀升的体温稍稍往下降了些。
傅灵均靠了过来,未他检查小兽的身体, 方才降下去的温度又以极快的速度增加着。
傅灵均皱了皱眉。
小兽变成人的次数越发频繁,间隔时间变短了。
之前在天悲谷那么久,它一次也有变过,出了乾坤域,至竟是第三次。果非要说,瑞兽化形需要什么契机,傅灵均只能想到姜糖第一次变人前的那个晚上,服下的那株延年益寿的天薇蕊。
醒来变回原形的小兽身形的确比初遇时大了一些。
难道瑞兽以被庞大的药力催熟化为人形?
那现在呢?又是怎么一回事?
傅灵均来不及多想,苍白的指尖翻飞出一只又一只漂亮的凤凰火焰。灵力入体,却石沉大海,顷刻间便被姜糖吸收殆尽。而且因为外界提供了帮助,方才化形又变回原形的小兽再一次变成了人形。
只不过这一次,沉睡的少年不再安稳。原本健康粉白的面颊时而憋得涨红,时而又化为了隐忍的苍白,平躺着的身体不由蜷缩了起来,像是很痛苦。
“……”少年咬着唇,应是很疼,想说什么。嘴唇轻轻动了动,却什么都说出来。
为何会痛成那样?
傅灵均不知在少年的身上到底发生了什么,方才入体的灵火终究是有一丝效果,便不再收敛,数只金红色的凤凰火焰从他的体表飞出,朝着痛楚的少年体内飞去。
飞舞的火光中,少年紧闭的睫毛微微颤动着,额间脖颈满是薄薄的水光。
细细密密的汗凝结成了汗珠,滚落在了那头妖异的淡色长发里。
“……”少年忍不住伸手攥住被单,喉头发出一声痛苦的、绵软的声音:“teng……”
上扬的尾音不再是小猫撒娇一样勾人,而是带着令人心疼的虚弱。
冷白的月色下,金红色的凤凰火光不断盘旋,从昏暗的室内,一直烧到了漆黑的天际。
乾坤域的另一边,堂而皇之隐去了身形坐在屋檐上的相正在尽责地守着齐从玉。
他这个位置恰能看到齐从玉所住房间的窗户。
迟钝的大块头实在想不明白,为什么主人非要让他来守住一个注定不会走远的人,百聊赖中,从怀里摸出一个草编的蝴蝶。
正是今晚逗白团子的那一个。
他玩了很久的蝴蝶,玩到来都觉得腻了,想要回去换一个玩的再来守着。却在这时,听到了齐从玉房内的动静来。
“……”
“嗬……嗬……”
一始只是低低的□□,到了来,变成了类似于兽类的嘶吼。
相吸了吸鼻子。空气中隐约夹杂着一股他很讨厌的味道,是他失去了所有记忆,想不出来这个味道到底是什么。
“嗬……嗬嗬……”
随着一声又一声诡异的声音,齐从玉旁边的房间也传来了动静。
是被惊醒的齐夜。
相听到了齐夜匆匆下床去敲门的声音,有轻轻的询问。
“少爷,少爷?”
屋内有应答。
齐夜在门前了片刻,而又敲了敲门:“少爷,齐夜进来了?”
依旧人应答。
守在门口的少年终于不及了,礼地推门而入,而像是看到了什么恐怖的画面一般,惊呼出声:“少爷?!”
原本躺在床上的齐从玉以极快的速度掠向齐夜,狠狠将他推倒夺门而出。
相守在屋檐上,多久便看见穿着寝衣发丝凌乱的齐从玉慌乱地跑在乾坤域的长街上,下一刻,他像是了什么隐去身形的器,顿时消失踪。
守在屋檐上的人动了。
相壮硕的身躯这次轻轻巧巧地落在地上,而顺着空气中的味道朝着齐从玉追踪而去。
他刚刚穿过一条小道,迎头便碰到了一个表情惊惶的少年。
身材高挑皮肤白皙,面上带着未褪去的婴儿肥。
是淮成荫。
“怎么会是你?!”淮成荫大惊,下意识往退了两步,又十分紧张地看着齐从玉跑过的路,直接绕过相就要往前追。
相也跟着一起追。
淮成荫本就对相有意见,现在更是恼火,怒道:“你做什么?别耽误我办正事不?”
块头很大,速度也很快的相跑的很稳,一边跑,一边十分认真的回答淮成荫的问题:“我也,追他。”
淮成荫:???
“你难道也知道齐从玉修了邪道?”淮成荫难以置信,“不是,你怎么知道的?”
并肩一起跑的大块头摇了摇头:“相,不知。相,只是,需要,盯着,他。”
淮成荫狠狠翻了个白眼,恨不得扭头就和这个调戏过他的怪人分道扬镳。
他已经暗盯了齐从玉许久,现下绝对不能放弃这次机会,便当身边的大块头不存在,二人一齐追击着。
也多亏有相在场。
淮成荫并不是第一次盯着齐从玉,是齐从玉身上有道圣齐元朗给的各种器,尤其有一个隐匿身形的,每次出现什么事,淮成荫跟了多久必定会跟丢。
有了感知力格外灵敏的相,虽然他们方才相遇耽误了一些时间,跟丢了齐从玉,现下也很快找到了方向,再次追了过去。
齐从玉竟一路离了乾坤域,来到了凡人生活的城镇:赤水境。
月光很白,静静的洒在一片安静的村落。风轻轻的,吹来的微风中带着一股子甜甜的花香。
“呜——呜呜——呜——”四下安静中,忽然传来一阵朴拙抱素的埙声,其声浊而喧喧在,声悲而幽幽然。
相身形一愣。
他明明失去了所有的记忆,却在刻觉得这声音有些耳熟。这样的疑惑也只存在一秒,很快他便被眼前诡异的一幕吸引了目光。
埙声过,紧闭的屋舍内慢悠悠出一道缝隙。一个小小的影子从里面钻了出来,大概三尺多高,很小,是个胖墩墩的孩子。
那孩子走路不太稳,摇摇晃晃地朝着埙声传来的密林走去。
他分明是闭着眼睛的,呼吸也像是在睡觉,很是迟缓,迈着短短的腿一步一步走着,跌跌撞撞,却毫不停歇。
淮成荫头皮有些发麻,拽了拽身旁相的衣袖:“大个子,齐从玉人呢?他想要干嘛?吃孩子吗?喂,你怎么不动了?”
淮成荫己看不见齐从玉,再加上他们又是相识,他虽然跟踪齐从玉这么久,之前也有想,就算真的跟到了以要怎么办。
直接冲上去将人抓了?虽然他家也有一位道圣,道圣与道圣之间也是有差距的,比道修圣尊江长远,便是道圣中修为最高的升凡境道圣,齐元朗是次一的升羽境,他的祖父淮守心是再次一的升灵境。
加之两家认识,他现在真的不知道应该怎么做,想要让身边的大块头代替他出去抓人,反正他们也不认识。
“相,正在,想。”相能感应到齐从玉的方向,是他不能现在去抓。
这个埙声不以中途停下,果中途停了,那个孩子会变成疯子的。
相也不知道己脑海里这个认知从何而来。
他不能去打扰吹埙的齐从玉,只能让那个孩子先停下来,并且是受保护的停下来。
脑袋迟缓转动的大块头心慌急了,也不知是不是因他他救人的心太迫切了他的脑海里忽然出现了一个很奇怪的动作。
奇怪就奇怪在,他明明就不太记得,却能做的很熟练。
他跟着脑海里的动作缓慢的结了个印,一道柔柔的金光便覆上了那个孩子,再然,在他的周围圈出了一小块类似结界的东西。
宛一个从天扣下的大罩子。
淮成荫眨了眨眼,再眨了眨眼,嗓子有些发干:“护、护身金钟?”
相也眨了眨眼。
“护身,金钟,是,什么?”
一大一小两个人面面相觑了一秒,淮成荫晃了晃脑袋,决定先不想这些,对着相说:“你去抓齐从玉,我去救小孩。”
二人当即分动。
相追踪的本领与生俱来,是在护身金钟出现,方才传来埙声的密林中,忽然消失了齐从玉的踪迹。
不是那种一路逃跑,留痕迹的消失,而是突然被什么人带走,穿越了时空的那种消失。
他在齐从玉停留过的地方转了几圈,最确定了实在找不到,这才有些懊恼的走了出来。
而现下,淮成荫脚边正坐着一个嚎啕大哭的孩子,哭丧着一张脸,感觉快要和孩子一起哭了。
“哇……呜呜呜……”孩子越哭越大声,一边哭一边看着周围陌生的环境,哭的嗓子都哑了。
“坏人……呜呜呜……我要回家,呜呜呜……”
孩子歇斯底里的哭,哭着哭着,眼前忽然多了一只漂亮的草编蝴蝶,在他面前晃了晃,又往外飞了些。
“不要,哭。”相从怀里掏出给小白买的灵果和糕点,捧着递了过去,“送你,回家。”
在哭的小孩儿扁了扁嘴,哭声渐止。
就像是抱起那只懒散的毛团子一样,相将小孩儿整个端了起来,放在己的肩头:“送你,回家。”
他又重复了一遍。
朝着来时的路走了两步,又像是想起了什么,回过头看着一脸为难的淮成荫。
“一起,送他,回家。”
淮成荫摸了摸鼻子,叹了口气跟上。
窗外那支被胭脂浸透了的紫薇花颤了颤。
不断四溢的灵力在漆黑的夜色中化为一朵又一朵凤凰火,却又在顷刻间消失踪。
灵火熊熊燃烧,将整个室内照成金红一片。被火光包围的少年人眉头终于平息了些,面色也渐渐恢复成健康的粉白。
火光消失的瞬间,傅灵均的身形微微晃了晃。
他缓缓坐在床边,苍白的手指碰了碰少年的额头。
温暖,柔软,不再烫手。
似乎就要这样安稳的睡下去。
傅灵均的灵火虽带着穷尽的生机,却会在远离他的瞬间化为最恐怖的杀器。
除非他能永远将少年带在身边,不然,只要他离己,便会在顷刻间被他的灵火烧成灰烬。
除非——
傅灵均守着昏沉睡去的少年许久。
他慢慢将视线从那张昏睡的漂亮的脸上,慢慢挪到了乾坤域昏沉的夜色中。
那里暗潮涌动,攒动全是要吃人的人心。
只要他显示出哪怕一丝脆弱,那些人都会疯涌上来将他连肉带骨,全部吞下去。
傅灵均收回了幽深的目光。
他沉默了很久,最从丹府内引出了一朵金红色火焰来。
苍白的手指牵引着那朵火焰,火焰似乎感受到了主人的召唤,亲昵地靠了过来,在他的掌心蹭了蹭。
这是傅灵均的本源灵火。
果有它,雷属性的傅灵均恐怕不会成长的那么快,那么强。
是现在,傅灵均却硬生生将它从中间撕,分成了两朵。
披散的发丝被风轻轻吹起,半掩住傅灵均苍白的脸,也掩住了他唇边溢出的一抹血色。
受损的火焰瞬间蔫了下去,怜兮兮的蜷缩着。
他有些力,动作稍显迟钝地从纳海珠内掏出一个小巧的透明珠子,将那团剥离的火焰装了进去。
而穿上了一根红绳,俯下身,轻轻地系在少年白皙的颈间。
透明珠子内,受损的火焰陷入了沉眠,只余下淡淡的金红色游走着。
相送完小孩回来禀告齐从玉的事时,傅灵均正从房间内出来,面色苍白纸。
“主人,怎么,虚弱。”相能感受到傅灵均体内灵气损失的有多么厉害。
上次坠入天悲谷深渊上来时,便出现过一次这样的情况,这一次的损耗竟然比上一次要多,仿佛强撑着站在他面前的,不过是个空虚的躯壳。
更让相害怕的是,主人体内熊熊燃烧的本源灵火不知怎的少了一大半,刻已经十分虚弱,只有几朵小火苗勉强撑着。
“主人……”大块头登时就哭了。
他凑过来,都忘记匆匆赶回来是为了什么了,放肆地扯了扯傅灵均的衣袖:“主人,计划,不能,虚弱。”
傅灵均顿住了身形。
“我很。”
声音飘忽,带着力的疲惫。
“主人,不。”相扁了扁嘴,又要哭。
傅灵均揉了揉眉心,问:“齐从玉那边是出了事?”
相在哭,被问起今夜的任务,是觉得任务要紧,边哭边说:“主人,错。他,的确,修了,邪道。今晚,差点,吃人。”
然觉得遇到淮成荫的事情也应该说一下,又断断续续将今晚所有的事情都说清楚了,包括听到声音起来查探情况的齐夜。
到他全部都说完,傅灵均又给他下了一个命令。
“就在这里守着,它醒来。”
这个它,然是再次变回了兽形的姜糖。
“主人……”相放心不下异常虚弱的傅灵均,想要随时守在他的身边,“虚弱,的话。伪装,会被,识破。”
傅灵均轻笑了一声。
“妨。乾坤域现在有那样的人。”
姜糖醒过来的时候觉得浑身哪哪儿都舒服。
这种感觉说不上来,硬要说的话,就是劳累和很久的人,终于迎来了一个假期,花了大价钱去按摩汗蒸泡温泉,最在最柔软舒适的大床上睡了一觉,睁眼的瞬间清气爽的。
他在床上伸了个懒腰,然懒懒的翻了个身。
趴在床上的时候,身下像有什么东西硌着他胸口疼。
犯懒的毛团子以为是床上的东西,挪了挪,又挪了挪,那硬物一直硌着他,最姜糖忍不住了,翻身爬了起来。
低头,肉乎乎的下巴挡住了他的视线,什么都看不见。
“噫呜。”像是该减肥了。
姜糖只伸爪子摸了摸,然碰到了一个圆形的东西。
咦?是什么东西?
肉乎乎的爪子轻轻拨了拨脖子上挂着的东西,轻飘飘的,什么重量,像是一个空心的玻璃球。
难道是大块头逛街的时候看到了看的铃铛,给他挂脖子上了?
姜糖甩了甩脑袋,很快注意力就被吸引到了其他地方。
浓浓的肉香飘了过来,叫醒了沉睡了一个晚上的肚子。
“噫呜呜。”是不是该吃早饭了,大块头你在哪里呀,快带他去吃饭。
房间内小兽怜的哼唧一声又一声,过多久,相就门进来了。他的视线不觉在姜糖的脖子上停留了一瞬,而过来将嗷嗷待哺的毛团子放在手心下了楼。
姜糖骄傲地挺起了胸脯,给大块头看己脖子上的装饰:“噫呜。”
是今天的大块头不知为何兴致不高的样子,只是匆匆看了一眼,然摸了摸他的脑袋。
对哦,今天早上醒来的时候大块头就不在房间里,是不是又被傅大佬派出去干活了?
姜糖现在都不想看见傅灵均了,结果一下楼,便见人来人往的大堂内看到了他。
傅灵均正坐在一大桌子菜前一动不动。
相带着姜糖往那张桌前走。
“噫呜呜!”不去不去!
姜糖在相的手里翻了个身,认真的提出抗议。
空气里飘过来的肉香阵阵,闻着似乎都是他喜欢吃的。
“咕噜噜——”饥饿的肚子发出抗议的悲鸣。
姜糖委委屈屈看了那桌子菜一眼,然很有骨气的收回了视线。
他蹭了蹭相的手:“噫呜。”去吃那家路边摊!
相明白了姜糖的意思,他有些不知所措。那桌子菜全部都是主人特意为小白准备的,多少是吃一点吧?
他夹在赌气的小白和想要和的主人中间,有些进退两难。
“噫呜!”不然就饿死他吧,他是不会和傅灵均在一张桌子上吃饭的!
大块头妥协了。
他偷偷观察了一下主人的脸色,感觉像已经比之前恢复了一些,抱着私心的大块头脚步转了个弯,一阵风似的出去了。
到走出远,相才深深呼出一口气来。
主人和小白什么时候和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