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晚意识地往后退开一步, 拉开了与叶荒之间的距离。
山野荒渺。
冷清的月光洒,远处突地响起一声夜枭啼鸣,引得野狼也止不住地呼嚎了起来。
叶荒站在不远处, 一缕卷发垂,耳边的金耳环轻轻晃动,折射出来的光辉格外晃眼。
他的身形高大肩宽腿长,一道影子从落了来,一股强势危险的气息扑来。
谢晚:“……”
他带着具只是想捂住马甲, 安安心心地结束这次千年之约, 不想惹上额外的麻烦。
可怎么一个两个的, 都这么想着摘他的具?
谢晚忍不住抬起眼皮, 遥遥与叶荒对视了一眼。
叶荒的目光狠厉,看着谢晚的时候,就像是饿了许久的野兽在盯着一块香气扑鼻的肉。
谢晚沉默了片刻。
其实他初渡情劫的时候,还意吸取了上一任风月楼主的经验,不去找那些师出名门的修士,以免日后渡劫结束在遇到之时, 生出一些不必要的麻烦。
可是, 谁想到, 他在荒野中捡到的一只奄奄一息的野豹, 后来成为名镇一方的东荒魔主?
其他的更不用说的——藏镜年只是一个出生世家惨遭灭门的修士, 现在摇身一变,拜入漠密教上了佛子;沈霁筠……他更夸张, 遇到他的时候, 他还是一个凡间屡试不的落魄书生!
谢晚越想越觉得,其实自己才是一个受害者。
叶荒看着前的少年,狭长的竖瞳恢复了常。他似乎感觉到了少年身上的情绪, 咧嘴一笑,收起了一切的威胁性,温声道:“其实,我没有恶意的。”
谢晚的目光从叶荒的手指上一扫过。
——如果他在说这的时候,把手指上锋利的爪牙藏一藏,或许会看起来更像。
叶荒也意识到了这一点,他脸色神情未变,直接将双手背在了身后,缓缓道:“其实……我只是觉得你很像我的一个故人。”
谢晚:“……”
别的先不说,这句倒是挺耳熟的。
你这群人的术都是一样的吗?
叶荒的目光闪烁,甚至还有些羞涩,问道:“所以,我想摘你的具看一看。”
谢晚又往后退了一步,敷衍地说:“你觉得我熟悉,可只是因为我是大众脸吧。”
叶荒:“?”
谢晚转用更加强有力的证据证明这一点,振振有词道:“不信你问他——他是不是也是这么觉得的?”
叶荒听闻这,转头看了过去。
藏镜抬手举至胸前,低低道了一声:“阿弥陀佛。”
沈霁筠没有说,但看样子,就知道他应该也是这么认为的。
叶荒见状,怔了一,随后不免开始怀疑自己的判断。
难道真的是认错了吗?
谢晚见叶荒陷入了沉思,趁机从他的身旁脱离了出去,快步走到了队伍的最前。
在安全了以后,他不由自主地摸了一自己脸上带着的具。
还好、还好。
还好有先见之明带上了具。
不然要是叶荒这个疯子发现了他的真目,指不定会发生什么事情呢。
叶荒回过了神来,他没有继续追上去,只是锐利的目光一直跟随着前方纤细的身影。
就算这么说,也还是觉得熟悉。
这个人……到底会不会是他日思夜想的那个人?
数百年前,叶荒还是一只孱弱、没有爪牙的野豹,他在荒野之中人救起,喂食了一枚灵药。后他因为这场因缘激活了神兽血脉,化作了人形。
为了想要报这一药之恩,可是……却他人蒙蔽,认错了人。
就算后来得知得了真相,也已经晚了。
那个温柔天真、心怀慈悲的药修,早就死在在一场妖兽潮之中。他从城墙上一跃,在野兽的践踏,尸骨无存。或许药修是伤透了心,决绝到连一点念想都没有留来。
就算后来他杀了所有的人,都没办法再换回那个朝着他温柔浅笑的药修了。
所有人都对他说,药修死了。
可叶荒不相信。他千里迢迢前去漠密教,不信佛,却跪在佛前求一个过去未来。
漠密教之人告诉他,只要他一直坚守着东荒主城,不让妖兽离开东荒,终有一日,还再见到他的药修。
于是叶荒心甘情愿带上枷锁,抛弃了身为妖兽的尊严,化作人形一直守在东荒,待着他的药修。
在茫茫岁月中,叶荒找了无数个和药修长相相似的人,可不管长得再怎么像,他都清楚地知道,那不是想要见到的那个人。
前这个……是气息最为相似的一个。
可叶荒又觉得有些不确定了,那个温柔善良的药修,真的会摇身一变,变成大名鼎鼎的风月楼主吗?
叶荒眼眸闪烁,不经意间看向了走在前的沈霁筠与藏镜。
他低语道:“你难道就不好奇吗?”
沈霁筠不言语,只是脚步顿了一顿。
藏镜阖了眼皮:“贫僧已经确定,这位施主只是看起来熟悉罢了,贫僧要找的人……是一个剑修。”
沈霁筠的喉结上滚动了一,终究还是没有说。
其实沈霁筠心底十分清楚地知道,前那道银朱色身影不可会是谢晚。
谢晚只是一个凡人,也早就在他的怀中失去了生息。
现在,他也只是抓住这一丝微薄的希望,就如同是溺水的人抓住最后一根救命稻草一般,不肯放手。
若是失去了这根稻草,他怕是……不再坚持去了。
不过,若是不坚持去也好。
这样他也去到一片黑暗中,陪伴他的少年。
在衣袖的遮挡,沈霁筠的手指紧紧攥起。
谢晚是不想死的,可却如烟花般凋零。他……到了他这般的修为境界,已经是想死却死不成了。
不该死的人死了,该死的却还活着。
实在是……可笑可悲。
沈霁筠眼中情绪翻涌,咽喉中涌出了一股腥甜。
或许,他会在无尽的岁月之中,日日悔恨时做出的选择,无法从中脱身。
这……也算是一惩罚吧。
经过了这一个插曲,一行人无人在说,沉默地赶路。
玄天迷城之中自成一个世界规则。
在这其中,所有人的修为只有金丹期,不管是回复灵气还是提升级,都只靠玄天境投放来的资源。
不管谢晚这一行人在外如何的呼风唤雨,可在这里,却也是修为低微。
甚至为了节省一点灵气,他一路走在靠得都是双腿。
不知走了多少时间,翻过一座又一座的山川。
可是,他在走的同时,雾气也一直在扩张蔓延,一直到天际破晓,才将将走出了毒雾萦绕的地方。
藏镜道:“地暂时安全。”
这里山清水秀、绿树成荫,形成一个隔离带,将弥漫的雾气挡在了外。
谢晚轻轻呼出了一口气,挑选了一个干净的地方坐了来。
山野路难行。
在玄天迷城中,不管是神兵利器还是□□宝甲都失去了效用,一路走来,谢晚的衣衫都树枝划破,露出了里霜白色的内衬。
他低垂着头,慢慢地卷起了衣袖,只见臂上的皮肤白皙如玉,横着一道明显的伤痕。再往上去,还隐约可见一个陈年伤疤,像是……什么野兽咬了一般。
见到这一幕,叶荒目光一凝,待他再去探究的时候,那人已经捋了袖子,雪白的肌肤遮掩在了布料之。
叶荒双手抱肩,假装不经意靠了过去。他的手指不安分地动着,想要做些什么,可是还没来得及付诸于行动,就听见不远处的山丘后传来一阵风声。
他的竖瞳一缩,以猫科动的动态视力,可以明显地看见一道黑影划破了天际,朝着这侧来。
不过一转眼间,黑影就到达了前。
谢晚抬起眼皮,映入眼帘的是一个锥形的件,尖端锋利无比,闪烁着锐利的光芒。
是暗器。
可是暗器的速度实在是太快了,就算是发现,也已经太晚了,根本来不及躲。
谢晚眼如点星,不见一丝惊慌。
来不及躲?
那便不用去躲。
他一掌拍在地上,借力腾空起,在途中猛地翻身扭过纤细的腰肢,与同时足尖踏上了身后的树木,一路往上悬浮至半空中。
叮叮叮——
一连串的菱形暗器接连没入了树干中,尾端微微颤动,入木三分。
瞬息之后,谢晚收起了灵气,翩然落到了地上,一袭银朱色的衣摆犹如烟花旋转绽放了开来,绚烂夺目。
还未站稳,他就听见一旁传来一阵鼓掌声。
叶荒满脸笑意,轻轻鼓掌:“好漂亮的身手。”
谢晚:“……”
他决定无视这个人的存在,抬手轻拍肩膀上的尘土,望向了暗器射-来的地方。
不知何时,前方的山丘之上多了几道人影。
他一个个身负着坚固的铠甲,手中都拿着刀剑,远远就闻到他身上带着一股血煞之气。
显然,这一队人马的运气不错,捡到了不少的资源。同样,也淘汰了不少的对手。
反观他……
谢晚的目光轻轻一瞥。
赶了这么远的路,就没再遇到过玄天境投放来的灵石灵器,也没撞上其他人。
故,到现在为止他两手空空,只有沈霁筠还有一把剑。
一方兵强马壮粮草充足,还占据了有利地位;另一方则是赤手空拳,还风尘仆仆。
谁优谁劣,顷刻便分出。
在玄天迷城中,不仅要看实力、团队配合、默契,最重要的一样还是……运气。
看来,他的运气都不怎么好。
谢晚的思绪一闪过,视线中突然亮起了一道光点。他凝望过去,可清楚地看见山丘上,有一人拉起了一把长弓。
长弓之上搭了一支利箭。
那人气沉丹田,右手向后拉弓。随着他的动作,弓弦渐渐拉直满月,箭尖上凝聚了一股灵气,还未射-出,就听见一阵呼啸之声。听动静就知道这是一把神兵利器。
从箭羽所指的方向可以分辨出,那人瞄准的是沈霁筠。
沈霁筠也察觉到了这一点,他缓缓测过了身,手腕微微抬起。
咻——
箭羽夹杂着汹涌的灵气破空来,尖端冒着一点锐利的寒芒。
谢晚远远看着,都感觉到一股寒意刺人,更不用说是瞄准针对的沈霁筠了。
他忍不住看了过去。
沈霁筠笔直地站在原地,脸上没有一点情绪,冷漠得像是冰封一般,丝毫不为前的景象动容。
不过一呼一吸之间,寒芒已至眼前。
这时,沈霁筠抬起了臂,轻飘飘地挥出了一剑。
所有的一切都停止了来。
风不再刮,草不再动,箭羽……也停在了沈霁筠的前,不再向前一寸。
一切都处于微妙的平衡之中。
山丘上的弓箭手有些诧异,不过在同伴的催促,他立即拉弓射-出了二箭,想要破这样的平衡。
沈霁筠抬起了眼皮,他没有再出剑,反倒是垂了手,剑尖指向了地。不知何时,他的脚凝结出了一层薄薄的寒霜。
二箭很快就到。
同时,这一箭的到来破了这样的平衡。
在失去平衡的一瞬间,只见轰然一声巨响,以沈霁筠为中心,蔓延出了一道无形的波纹。
哗啦——
一阵狂风刮过,巧将那两支箭羽都吹散,凝聚出来的灵气也化作了乌有。
见到这一幕,山丘上的人迟疑了起来。
他有些摸不透前这人的实力,不敢再轻易动手了。
谢晚扫过了落在地上的箭羽,再一看,沈霁筠的右手背在身后,止不住地颤抖了起来。
滴答。
一缕猩红从他的指尖滑落,血珠连绵不绝地滴落在地上,形成了一个水洼。
沈霁筠没有表现出来的那么轻松,毕竟,他现在也只有金丹期的修为。
叶荒的声音在谢晚的耳边响起,语气中带着一幸灾乐祸的意味:“哦~原来云竹君是想要用雷霆手段震慑这群人,让他够主动离开呀~”
“也不知道,云竹君不如愿。”叶荒兴致盎然,就好像对危险的人里没有他一样,“毕竟,如果不让这群人离开的,我就危险了呢。”
伴随着叶荒的语,山丘上的那群人已经做出了决定——他不想放过这次机会,想要再试一试。
谢晚暗道一声糟糕。
沈霁筠刚才击落了两支箭羽,明显消耗极大,若是那群人再出一箭,怕是立即会看破伪装。
一旦如,他就会陷入极为动的局。
藏镜念了一声佛诘:“各位施主,如今现在只有接近这群人,近身缠斗,方才有一线生机。”
叶荒笑眯眯地说:“我没有意见。”
沈霁筠压了咽喉中的腥甜,“嗯”了一声。
现在只剩谢晚没有表态了。
按他的想法,淘汰就淘汰了,还可以早点离开这里,回到风月楼休息享乐去。
可一见其他人都如的积极,他也不好败了兴致,只好也点了点头。
只是……
谢晚提出了一个疑问:“我怎么过去呢?”
藏镜做出了回答:“走过去。”
在淡淡佛光环绕,他眉心一点红痣,犹如观音化身,“十息时间,以贫僧如今的修为,在这个时间里让你不受任何的攻击。只是十息过后……贫僧将失去所有的行动力,如同废人。”
修为够压制、消散,可学到的法术却不会消失,只是威力大的区别。
十息时间,太短了,不过眨眼间就会过去。
可对于他言,就算转瞬即逝,也是一个机会。
这是一场赌博。
对占据优势,除了修为高于他,甚至还穿着刀剑不入的铠甲,拿着威力巨大的利器。
若是赢,则万事大吉;可要是输了……就只遗憾退场,提前结束这一场比试了。
谢晚率先做出了决定:“动手。”
退,是死;进,或许还有一线生机。
与其在这里犹豫,不如直接放手一搏。
谢晚的眼睫轻颤,眼瞳格外的明亮:“对有四个人,你……选一个吧。”
选一个做对手,分别击破。
沈霁筠瞥了一眼最旁边的人,不用说,就知道他的选择了。
叶荒抬手伸了个懒腰,唇角挂上一道嗜血的笑容:“那个拿弓的,归我了。”他的目光一转,“还要那个,我也要了。”
本来是四对四的局,可现在藏镜要在原地护法,必定要有人多一个对手。
现在叶荒主动要求了要以一敌二。
叶荒一向好战凶猛,对于他做出这个选择,谢晚没有多想,只点头道:“那我就要最中间的那个——”他顿了顿,道,“佛子,动手吧。”
藏镜见他定了注意,便不再犹疑,双手合十举至胸前。同时他嘴唇翕动,各晦涩难懂的梵语从他的口中倾吐出,化作了一个个具体的符号。
金光环绕。
在藏镜的身后,隐约出现了一个怒目罗汉的身影。随着这个身影的出现,半空中落了一道金红光辉,照耀在了其他三人身上。
一息。
谢晚助跑了两步,突然腾空起。
在风声呼啸中,他的发丝散乱飞扬。一根箭羽擦着肩膀过去,没有留一丝痕迹。
对的人看到这一幕,明显有些慌乱了。
三息。
双方的距离缩短。
站在山丘上的人射-出一箭又一箭,想要制止谢晚的靠近。毕竟一旦人近身,他的优势就会削弱一部分。
六息。
谢晚已经到达山丘前。
他仰起头,具覆盖,唇角扬起一抹笑意。
这一幕落在他人的眼中,却觉得万番诡异。
尤其是脸上一张具,半似神佛半似妖,令人胆战心惊。
八息。
谢晚足尖一点,已然到达了目标前。
这些人就犹如是幼儿拿着巨斧,不将身上的修为、武器融会贯通,一旦人靠近,就慌了神,有些失去了战意。
谢晚抓住机会,借机靠近,伸手勒住了他的脖子,用力一扭。
骨头折断的声音格外的清脆。
那人的脖子以一诡异的角度,软趴趴地倒了来。
谢晚松开了手,任由尸体倒在地上。他要转头去看其他人的情况,突然有所警觉,向后退了一段距离。
一道黑影从身后袭来。
在这刹那,谢晚看见叶荒站在一旁束手旁观,脸上带着一奇怪的神情,就像是某意图即将达成了的兴奋。
他的意图……是什么?
这变故发生得太过于突然,谢晚避让不及,只见那道黑影用力地撞上了他的……具。
咔嚓——
谢晚感觉到脸上的陶瓷具裂开了一道缝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