纪纲伏诛之后，永乐皇帝准许纪夫人回到镇江城老家，纪夫人在收拾府里事物时，在纪纲书房木柜的暗格里发现了画卷。

画卷被收藏得十分严密，若不是仆妇们意外触碰到了机关，打开了暗格，也许这幅仕女图永远都不会被人所发现。

“正是。”

陆之南抬手，指向画中美女的脖颈处。

“看这儿，银项链，莲瓣形状的吊坠，金色凤羽纹样。”

方淼淼倒吸了一口凉气，不禁压低身体靠得更近一些，瞪大眼睛，鼻尖都快要碰到画卷上。

“果然，那项链和吊坠真的与陛下说的分毫不差。”

纪纲笔下的这位女子，灵气生动，每一个细节，包括身上衣裳的褶皱和饰品的复杂花纹，皆尽精微中，纤毫毕现。

按照永乐皇帝的说法，莲瓣形状吊坠银项链的主人，是韩山童的女儿韩婉儿，那么这幅画里的女子，是不是就是韩婉儿？

自从拿到这幅画作，陆之南和谢聪便调动了锦衣卫和五城兵马司的人马去查找，可是一直没有头绪。不料今日巧合之下，竟有了这般突兀的转折。

陆之南声音急切，道：“纪纲心思深沉，从不会做没有好处和没有意义的事情，就连纪老夫人和纪夫人母子，纪纲都未曾亲手替他们作画。而这幅画被他如此珍而重之地收藏着，想来这名女子，应当是个对于他而言，很重要的人。

方天师，你还记不记得，纪纲临死前说的那句话？”

方淼淼的眼眸一瞬间就冷了下去。

“我记得，当时纪纲说：‘她骗我……她骗我……她说过，我会得到一切的……’”

她是韩婉儿？她对他承诺过什么？她又骗了他什么？

方淼淼和陆之南齐齐望向永乐皇帝，画中这女子极有可能就是纪纲炼制，操纵活死人背后的黑手。

“陛下，这女子，是不是……”

“纪纲跟随朕多年，没料到画技竟是这般出众。”

永乐皇帝的表情阴狠，眼中露出一抹杀意。

“看落款，这幅画作成于永乐二年四月，按照年纪，韩婉儿应当是个六旬老妇了，怎会如此年轻貌美，丝毫不见老态。”

陆之南哑着嗓子道：“陛下，她真的是韩婉儿？”

永乐皇帝的声音没有一丝温度。

“朕不会认错，这女子千真万确，就是韩山童的女儿韩婉儿。看来，她并没有死在战乱之中，相反，她还活得很好。”

看似毫不相干的人和事，竟然诡异地牵连在一起，而共同的交点，便是建文皇帝朱允炆。

胡言以法逆七星阵逆改天道，将永乐皇帝和天下百姓的气运投注到建文皇帝的身上，而纪纲的家族也是建文皇帝的拥护者。

就是不知道这位神秘的韩婉儿，在当中扮演着什么样的角色。

“镇江城纪府那里，可有何异动？”

纪纲虽然死了，纪夫人带着纪老夫人离开金陵城，但永乐皇帝的警惕之心却一日都未曾放松过。百足之虫死而不僵，谁又能保证能炼制出活死人的纪氏一门就没有留后手？

陆之南应道：“锦衣卫一直在暗中监视，纪老夫人和纪夫人的生活如常，并未发现有何不妥之处。”

永乐皇帝嘱咐道：“继续监视，万万不可大意。”

尤其这当口，又冒出来一个诡异的韩婉儿，不得不防。

陆之南道：“是，陛下。”

方淼淼眼波轻闪。

“若是韩婉儿身上的莲瓣吊坠是火玉莲的一部分的话，漠北是非去不可了。”

陆之南定定地望着方淼淼，道：“那我和你一同去。”

方淼淼凝视他清泉般的眼底，眸光清澈，倒影着她的容颜。她张了张嘴，拒绝的话却始终无法说出口。

永乐皇帝沉吟着说道：“漠北凶险，南儿，带上锦衣卫的人马，一起去。”

方淼淼果断地道：“陛下，如您说言，漠北如今由北元残余势力盘踞，人太多，反而不方便。”

陆之南也道：“陛下，方天师说的在理。”

永乐皇帝思量了片刻，道：“好吧，就随你们的意思。但是，这一路，哪怕是找不到火玉莲，也一定要注意安全。只要人在，希望就在。其余的事情，都可以从长计议。”

方淼淼和陆之南齐声应道：“是，陛下。”

细雨濛濛。

空气潮湿，微凉，带着植物特有的芳香，浣洗着尘埃过后的苍白。小草用满身的力量破土而出，一簇一簇的翠绿，骄傲地享受着阳光和雨露。

紫薇花开了。

褐色的老树皮，青葱的新叶，素影斑驳；粉色的花瓣犹如迷离画卷中的一笔朱砂，夺目，却又无比和谐。

方淼淼那纤柔的身影，被烟雨蒙蒙笼罩着，好似一抹流动的银光，深邃而又耀眼，穿越阴霾，直透心扉。

经历了五天的脚程，出了金陵城，到达保定府的沉雁山脉。

这是一条近路，只要翻过沉雁山脉，便能够进入随州城。

雨不断地下着，时而电闪雷鸣，时而滂沱倾盆，时而淅淅沥沥。

山脚下，搭着一个简易的木棚子，里头放置着一些锅碗瓢盆。想来是上山的猎户们用来歇脚，躲雨避风的。

衣服被雨淋得透湿，黏在身上，虽然已是初夏时分，但只觉得每一寸皮肤都是凉的。

陆之南煮了一锅姜汤，乘上一碗，端到方淼淼面前。

“方天师，喝了姜汤去去寒。天气不好，容易受了风寒。”

方淼淼接过，缓声道：“多谢。”

姜汤冒着热气，散发着生姜特有的辛辣味道。轻抿一口，滚烫，从口腔一直蔓延，很快，身体便感觉暖和了许多。

一碗姜汤喝完，方淼淼将碗放下。

起身，走出小木棚，她极目远眺，微微地出神。

雨中的峰峦，连绵不绝，巍峨险峻。

灰白和墨绿相接，天幕与峰顶相融，再没有了花草树木的生机盎然之意，唯有冰冷肃杀之气。

高山，沉默无言地冷对着一个又一个的征服者。然而，曾攀上顶峰豪气万千，笑傲江湖的人物，都已经被时光的洪流所淹没。

高山，依旧矗立，笑看风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