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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天见。”

“嗯。”

郁清棠带上了2101的门, 背抵在门后,用指尖掐了掐自己的眉心。

良久,她方抬起没有神采的眼睛, 走进卧室,木然地拿衣服去洗澡。

程湛兮把锅里的乌鸡汤处理好,窝在吊椅上晃了会儿, 将今天郁清棠的表现在脑海中过了一遍。之后她收起悬在半空的小腿,脚踩在地上,起身迈步去浴室, 空气里传来似有若无的叹气声。

翌日一早,程湛兮起床洗漱后给郁清棠发了条消息。

五点多不到六点。

[程湛兮]:郁老师醒了吗?

对面秒回。

[郁清棠]:嗯

[程湛兮]:现在可以煮馄饨吗?

[郁清棠]:嗯

程湛兮便进厨房下馄饨, 顺便打开了外面的大门。

待她煮好馄饨出来, 见郁清棠站在大门口, 也不出声,不知道已等了多久。

许是要吃早餐, 郁清棠唯一会涂的口红今天也没涂,唇色看起来几乎和脸色一样白, 看上去精神很不好。

程湛兮走近了, 发现不是看上去, 是真的精神不好, 郁清棠眼睛里满是红血丝。

程湛兮心口疼了一下。

她牵起郁清棠的手领她进来,轻柔问道:“郁老师昨晚睡得怎么样?”

郁清棠顶着一张异常苍白的脸色回答她:“还好。”

程湛兮轻轻地呼吸着, 勉强挤出一个与往日无异的笑容, 道:“先吃早饭吧。”

“谢谢程老师。”郁清棠在她拉开的椅子里坐下。

程湛兮坐到她对面,搅了搅碗里的馄饨汤,把汤底的配料搅匀,轻声道:“吃吧。”

“嗯。”

郁清棠的脸上很少有多余的表情, 她执起勺子,小口地吃着馄饨,神情专注,看起来和上次没有不同。但程湛兮就是看得出来她胃口不好,而能引起她情绪波动的,并不是程湛兮自我感觉良好,而是从事实推论,目前只有她一个人。

程湛兮五味杂陈,放下勺子,白瓷勺的勺柄和碗沿撞击发出轻微的磕碰声。

郁清棠动作微不可觉地顿了下,继续按部就班地用餐。

程湛兮:“郁老师。”

郁清棠礼貌地放下瓷勺,抬头望她。

程湛兮看着她的眼睛,诚恳地说:“我是不是给你造成了困扰?”

餐厅开着灯,郁清棠的眸心中央似乎有波光漾了下,旋即归于平静,简洁道:“没。”

是她自己的原因,和程老师无关。

程湛兮转口道:“难道郁老师是太期待今天的早餐所以没睡好?”

郁清棠张了张嘴,瞬间语塞。

她是因为早餐没睡好,但不是期待,是畏惧,不安,还有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仿佛宿命般的叹息。

郁清棠心里苦笑一声,温驯颔首,顺着程湛兮的话说道:“程老师说是就是。”

程湛兮听出她平静嗓音下掩藏的苦涩,心里越发闷得难受,酸楚得几乎要红了眼睛。

餐厅的桌子不算宽,程湛兮倾身向前,伸长手臂,指腹抚在郁清棠的眼角下方,更清晰地见到她眼白里密布的红色血丝,声音温柔道:“郁老师吃完早餐再睡会儿吧。”

郁清棠嘴皮子动了动,轻声说:“我要去学校盯早读。”

程湛兮劝说道:“你既不是语文老师又不是英语老师,一天不去没事的。”不等郁清棠回答,她便道,“你这样的精神状态,能上好上午的课吗?”

郁清棠嗫嚅,说了实话:“我……睡不着。”

程湛兮没问为什么,原因大抵和她有关。

她想了想,道:“你要不要在我这睡?”

郁清棠眼睛不由得睁大。

程湛兮温和地说:“试一试,或许换个环境能好一点。之前你在汽车上不是睡得很香吗?”

郁清棠觉得逻辑似乎有点不对,但想想又好像有道理。可她内心对在程湛兮家睡觉有些排斥,昨天还觉得让程老师占据了她太多私人空间,现在连觉都要在这睡,怎么不干脆搬过来住呢?

“不了,谢谢程老师。”郁清棠道,“但我会听从你的建议,回去休息一会儿再去学校。”

程湛兮笑笑:“不客气。”

郁清棠在她这里用完早餐,走到门口处转身,真诚地再次道了谢,

程湛兮自然地牵了牵唇角,没让她看出自己笑容里的勉强。

郁清棠的背影消失在2101的大门后,程湛兮也带上了门,一种深深的无力感袭上心头。

对郁清棠来说,心门打开的过程也是阵痛的过程,她必定要陷入这样的困境和挣扎里。程湛兮并不后悔,只是觉得心里难受,她不知道要怎么陪伴她度过去,怎么减轻她的痛苦。

郁清棠在家里断断续续地眯了一会儿,醒过来头晕目眩了一阵,她洗了把冷水脸,总算找回了点状态。

***

“郁老师请假了?”杨莉一见程湛兮旁边那张空着的办公桌,便不敢相信地问了句。

“没有。”程湛兮强打精神道,“她在家休息呢,待会就来。”

杨莉没来得及在脑海里开火车,就听到程湛兮问她:“杨老师有什么治失眠的法子吗?”

“你失眠?”杨莉细一端详她的脸,发现她没精打采的。

“不是我,是郁老师。”

“哦哦。”杨莉道,“我不怎么失眠,但我听说有人吃那个……好像是叫褪黑素?”

“除了药物呢?”

杨莉道:“回头葛老师来了我帮你问问她吧。”虽然杨莉觉得葛静的建议估计是做到昏睡过去。母胎单就是母胎单,想象中都是小说里的三天三夜,现实哪有那么夸张,也不怕摩擦着火了。

葛静果然委婉地表达了她的建议:“抱着睡,让她觉得有安全感,应该能睡着?”

杨莉默默地在心里补了一句:真抱一起绝对硌得慌。

但程老师和郁清棠年轻身体好,蜜里调油,干柴烈火,黏黏糊糊地抱在一起,心理上的享受大过实际上的不舒适,便没说出口。

程湛兮纯属是病急乱投医,在朋友圈里向各方求助,开头是经典的:“我有一个朋友……”

她说的是实话,结果朋友们纷纷评论玩梗:

【你说的那个朋友究竟是不是你自己?】

【我们兮兮竟然会失眠[惊讶][惊讶][惊讶]】

程湛兮在心里白眼回去:你们兮兮还会为情所困呢,想不到吧?

她干脆认下这个锅,重新发一条朋友圈:【最近失眠,来点建议,废话的都给我咽回肚子里】

众位好友纷纷私聊发来问候,并提供了方法。

有说运动的,正经的不正经的运动都有,有说吃药的,去看医生的,程湛兮根据郁清棠的情况一一排除,最后她点进了靳斯月的聊天框里,靳斯月给她发了个链接,程湛兮没仔细看,直接点了进去。

跳出来一个情.趣小玩具的购买链接。

程湛兮:“……”

[程湛兮]:这就是当代女偶像???

[靳斯月]:我,一个顶级流量,在繁忙的通告中给你提供切实可行的建议,好心当成驴肝肺

[靳斯月]:你不觉得每次那个完,睡得都特别快吗?我工作压力全靠它纾解了,不过用多了就不敏感了,你隔几天用一次,换着花样来,其他玩具我回去发给你,先忙,晚点说

[程湛兮]:……

道理是这个道理,但让她给郁清棠安利这东西,她现在就开始头皮发麻。

[程湛兮]:我说实话,是我朋友,她比较保守,这个法子不太可

[靳斯月]:你确定是保守?万一是闷骚呢?你朋友多大岁数?

[程湛兮]:比我大个半岁叭

[靳斯月]:什么!都8102年了,竟然有女人快三十了还没享受过这种快乐?赶紧安利她,解放女性从我做起,从身边做起!

不考虑其他,从实际角度出发,自给自足确实有助睡眠,程湛兮回复她:【我想想】

喻见星于十分钟后发来私聊,内容简单粗暴:【紫薇】

[程湛兮]:紫薇格格风评被害,惨还是紫薇惨

[喻见星]:姐妹,都是千年的狐狸……

[程湛兮]:哈哈哈哈哈

程湛兮刚成年那时候因为好奇,接触过小玩具,后来很多年没碰过了,现在上网一搜,嗯,科技发展日新月异,女人越来越学会爱自己了,是个好现象。

郁清棠从办公室外面进来,程湛兮机警地将手机屏幕内扣,保险地返回主界面。

她朝郁清棠笑了笑,自然地打招呼:“郁老师睡着了吗?”

郁清棠颔首:“睡了会儿,谢谢程老师。”

程湛兮:“一早上给我道了多少次谢了,别这么见外。”她向郁清棠招了招手,郁清棠脚自发绕过桌子,走到她身前。

程湛兮把手机倒扣在桌面,起身看她眼睛里的红血丝,比早上好了些,但还是不少。

“郁老师如果愿意的话,我晚上带你运动吧?”

一线嗑糖的葛静猝不及防被甩上了高速,喷了一脸车尾气。

程湛兮见郁清棠面露抗拒,又道:“时间不长,一个小时,不,半个小时就够了。”

葛静被车甩下来,大失所望:才半个小时,程老师这么不行吗?

杨莉羡慕地想:至少半小时,果然是年轻人。

办公室有人,程湛兮不好明目张胆撒娇,就牵了郁清棠的手握在手里,指尖轻软地抠着她的手心,表情可怜,口型道:试试吧试试吧?

郁清棠神情微妙。

她回到座位,打字问程湛兮:【你说的是哪种运动?】

程湛兮若有所悟。

【我说的是夜跑,你想的是哪种运动?】

屏幕上方断断续续地跳出“对方正在输入”,却始终没有消息进来,佐证了程湛兮的猜测。

程湛兮认真地考虑起靳斯月和喻见星提出的建议。

许久,郁清棠的消息回过来:【半小时?】

她选择跳过上一个问题。

程湛兮看穿一切,勾了勾唇,打字道:【对】

郁清棠看着屏幕沉思。

过了会儿。

[郁清棠]:十分钟行不行?

程湛兮一瞧之下,笑得差点儿滑到桌子底下,她双肩抖动,把电脑屏幕侧过来,适当遮掩住自己,躲在后面偷笑。

[程湛兮]:行

困扰郁清棠最严重的是失眠问题,她并不想和程湛兮彻底拉开距离,同时也不愿意她更进一步,她直觉会有危险的事情发生。仅仅是夜里一起跑十分钟的步,如果能缓解失眠,她觉得在可以接受的范围之内。

郁清棠很少后悔,短短两周内,她已经后悔了两次,第一次是请李岚她们吃火锅,第二次是答应程湛兮夜跑。

她知道自己体力差,但没想过会有这么差。

当夜,郁清棠在学校盯完学生们的晚自习,回到名门公馆19栋21楼,程湛兮从开着门的2102出来,喊她:“郁老师跑步去吗?”

郁清棠颔首:“稍等,我换个衣服。”

她换了身浅灰色的运动服,气质温纯,披散的乌黑长发在脑后绑了个马尾,刘海全数往后梳,露出光洁饱满的白皙额头,五官精致秀气,皮肤光滑细腻,比实际年龄显得更小一些,看上去只有二十出头。

程湛兮站在她身边,一身白色运动服,栗发简单挽着,脖子修长白皙,容貌极为明艳,更像是成熟美御的大姐姐。

程湛兮按了电梯。

郁清棠一眨不眨地看着电梯门映出来的女人身影,挺拔修长,回过神觉得这样不妥,今晚可能又要失眠,再移开视线已经晚了。

电梯到了。

程湛兮让她先走,她落后一步跟上。

郁清棠将运动服外套的拉链往上拉,一直到领口最上面,把下巴藏了进去,两手揣进衣兜,垂眼看着地面。

“郁老师。”

“嗯?”

“你冷吗?”

“……”郁清棠小幅度侧了侧脑袋,看了她一眼,声音有些低地说,“不冷。”

“那你藏得这么严实?”程湛兮故意开玩笑,“我们出去跑步,不是做贼。”

郁清棠依旧把小半张脸藏着,无言地坚持着什么。

程湛兮便不再说话,由着她低着脑袋。

前台咸鱼小姐姐把桌面上的手藏到下面,冲走过来的二位打招呼:“程小姐……”她差点儿没认出来旁边低着头的郁清棠,停顿了两秒,方说,“郁小姐,晚上好。”

程湛兮大方笑道:“晚上好。”

郁清棠停下来,眼睛看了看她,微不可察地点头。

咸鱼小姐姐寒暄了句:“两位出去跑步吗?”

程湛兮说:“是啊。”

她边说着跟着郁清棠出门的步伐,出了楼门。

泗城的空气质量还算好,能看到天空里的星星簇拥着月亮,路灯照不到的地方亦是一片皎洁月光,蒙上了一层银辉。

郁清棠把脸从领口里抬起来一点,月光下眼珠越发漆黑,问道:“十分钟从下楼开始算还是跑步开始算?”

“都行,我听你的。”

“下楼开始算吧。”郁清棠本着速战速决的目的说。

“那我们从现在就得开始跑,第一段路程,先跑到天鹅湖吧。”程湛兮怕她拘谨,说完便小步倒退着跑,看到郁清棠抬腿,她转过身去,在前面领路。

为了照顾郁清棠的体能,她刻意放慢了速度,不时回头看看对方。

可能一百米不到两百米吧,她就听不到后边的脚步声了,回头一看,郁清棠停在不远处的路灯下。

程湛兮:“?”

她走近了,发现郁清棠在大口喘气。

程湛兮:“……”

程湛兮尽量忍住笑意,温柔问道:“郁老师累了吗?”

郁清棠白皙的脸颊泛红,但有运动的因素遮掩,顺理成章,她不逞强,道:“有点,跑步和走路感觉不大一样。”

周日走山路的时候她也有点气喘,当时没觉得有这么累。

程湛兮顺着她的话道:“是很不一样。”她还体贴地给郁清棠找了个台阶下,“平时不锻炼的人刚开始锻炼都这样,正常现象。”

郁清棠:“那我们歇一会儿?”

程湛兮说好。

跑了两百米不到,歇了两分钟。

第二个两百米,郁清棠岔了气,她手按着右下肋,眉头紧拧,脸部肌肉疼得轻微扭曲。

程湛兮不敢再带她跑步了,两个人溜达到天鹅湖,又溜达回来,程湛兮第一次夜跑连一滴汗都没出,郁清棠不用提了,脸色又白又红,白的是她本来的肤色,红的是尴尬的。

两人在楼道口互道晚安,各自回家洗澡睡觉。

程湛兮补了几组室内锻炼,踩了半小时椭圆机,消耗今天多余的热量。郁清棠一个人在客厅,用冰凉的手背给自己越来越烫的脸降温。

运动是一件需要正面激励的事,和本身的能力相辅相成。如果一个人自身擅长运动,她爱上运动的可能性就会大大增加,相反则会产生抵触心理。郁清棠把浅灰色运动服脱下来,丢进了洗衣机,看都不往那边看一眼。

她鲜少有真正讨厌的事物,跑步现在算一项了。

郁清棠去厨房倒了杯水,给自己消了消气,她拿着睡衣走向浴室,路过洗手间的镜面,微微一愣。

镜子里的她正无意识地鼓着腮帮子,像个闹脾气的小女孩。

郁清棠抬手摸上自己的脸,指尖自上而下划过脸庞。

她闭了闭眼,恢复了平静。

浴室的水声响起来。

脑子依然一团乱,喷薄的被克制,混沌的相缠绕,郁清棠闭着眼睛在卧室床上干躺了几个小时,闹钟响起,她从那种似睡非睡的状态里清醒过来,捏了捏眉心,支起上半身靠坐在床头,打开了自动窗帘。

天亮得越来越晚,屋外漆黑一片。

郁清棠按部就班地洗漱换衣,穿戴整齐后从2101出来,对面的大门紧闭,她盯着看了会儿,听到电梯抵达的声响抬脚迈了进去。

进电梯后郁清棠咬了咬唇,给程湛兮发了条消息。

[郁清棠]:我去上班了

程湛兮在2102的猫眼后边,看着她消失在楼道里,看到这条消息内心既柔软又酸疼。

[程湛兮]:好的,我待会去

郁清棠刚出电梯,消息便跳了出来,她指尖在虚拟键盘上停留几秒,回了个单字:【嗯】

郁清棠没有直接去学校,而是在某写字楼附近吃了碗铅山米粉,她偶尔会来这边。六点半,她往学校的方向走,换了条路,道路拐角的老旧自行车修车摊映入眼帘,头发白多黑少的老爷爷旁边蹲着一道熟悉的倩影。

微白的黎明给她镀了一层光晕,身穿白色休闲服的女人看起来朦胧美好。

她面前的地面上放着一个不锈钢的保温桶,程湛兮将保温桶打开,又从身后变魔术似的变出套餐具,打开盒子取了双筷子出来。

老爷爷接过筷子,从保温桶里夹出来一个饺子吹了吹。

他眼角的皱纹笑得堆积在一起,张口咬下半只,没等嚼完,便吃了另外半只。

程湛兮侧对着郁清棠,看不清她的表情,隐约能瞧见她上扬的唇角。

老爷爷吃了两只便舍不得地盖上,留着中午吃。

程湛兮把筷子收进不锈钢盒子里,一并留给他。

两人用手语无声地交流了一会儿,程湛兮说自己要去学校了,撑着膝盖起身。

走出几步,看见了正对面的郁清棠,眉眼乌黑安静,不知已看了多久。

“郁老师!”她惊喜喊道,本能扬起笑容。

郁清棠走过来,打招呼:“程老师早上好。”她往修车摊那瞧了眼。

程湛兮说:“我早上煮了点饺子,顺便给老爷爷带了一份,他一天三餐光吃点馒头咸菜,我见着不忍心。”

郁清棠听不出情绪地道:“程老师很善良。”

善良这种词,写在纸上还好,挂在嘴上总是听起来怪怪的,讽刺多过表扬。知道郁清棠肯定没那个意思,程湛兮摸了摸手臂的鸡皮疙瘩,求饶般笑道:“郁老师千万别这么说。”

郁清棠不置可否,看着斜对面的校门,迈开脚步,边走边淡道:“你隔三岔五去陪他,你走了以后他不是会很难过?”

程湛兮愣了一下,方明白过来“他”指的是修车摊的老爷爷。

程湛兮不大了解郁清棠的逻辑,道:“除了父母亲人和爱人,应该没有人会陪伴彼此一辈子吧?就算是亲人,我们也只能相伴走过半程人生,人生在世,多的是茕茕一人。”

郁清棠深深地看了她一眼。

既然拥有的注定都会失去,为什么还要拥有?

程湛兮又道:“如果每个人都害怕对方因失去而难过,不去释放善意,这个社会岂不是冷冰冰的?相反,如果每个人都让身边的人感受到爱和温暖,他不会因为少我一份而难过的,他还有更多更多的爱,最重要的是,他自己就成为了光源,一个人能够温暖自己的时候,他身边的人都会因他得到力量。你有没有听过一句话?”

郁清棠薄唇阖动,轻声问:“什么话?”

程湛兮认真地说:“爱是可以传递的。”

郁清棠安静了很长一段时间。

学校里的树开始落叶子了,扫过又有新的,脚踩在上面发出清脆的碎叶声。

程湛兮斜乜着她,说:“你是不是想笑我?”

郁清棠摇头。

程湛兮不在意地笑道:“想笑就笑,没关系的,我在朋友圈里有个外号叫行走的鸡汤。”

郁清棠没说话,看着她。

程湛兮神情坦荡,道:“但我觉得这样没什么不好。”

郁清棠看了她很久,说:“程老师是个……”

程湛兮抢话道:“能不用善良这个词么?”

郁清棠唇角上翘,望向落叶的眼神里却带着轻微的叹息,道:“……特别的人。”

特别到她不舍得像对待其他人一样,无情地将她拒之千里,不忍心见到她流露出难过伤心的眼神。

郁清棠一步迈上了台阶,前往办公室,终结了这个话题。

晚上程湛兮约郁清棠夜跑,果不其然被拒绝了,郁清棠现在对跑步有心理阴影,她宁愿失眠到天明也不要去楼下丢人。

她没有和程湛兮刻意保持肢体上的距离,也不拒绝她邀饭的请求,保持原状,只是在心里牢牢地划清二人之间的界线,不该看的不看,不该想的不要想,企图通过这样的方式来减轻她的失眠症状。

效果微乎其微。

上一次她这么频繁的失眠还是在高考过后,成绩出来以后,top2的两所学校招生老师都往家里打电话。一向古板严肃的外公逢人三分笑,外婆方文姣更是笑得眼睛眯成了一条缝,平时不大热络的一家人像寻常人家的祖孙一样,在高三的暑假享受了一段天伦之乐。

郁清棠白天认认真真地研究学校和专业,和外公去实地考察,晚上却整宿整宿地失眠,竖起耳朵,开着门,等卫庭玉的电话。

她就像现在的向天游,只是和他选择了一条相反的路,做一个“乖孩子”。

暑期结束了,她最终没有等到那通电话,没有等来那个人的只言片语。一个人拖着行李箱进了大学报道,一天又一天,失眠的症状渐渐好转,到后来恢复了正常。

没想到现在又……

郁清棠闭上眼睛,苦中作乐地安慰自己:最起码没有和上次一样严重。

她习惯了心无杂念,一闭眼就能入睡的日子,一旦心里装了事,便会承受数倍的反噬,让她彻夜难眠,哪怕她根本没有具体的念头。

床头柜的手机震动了一下。

郁清棠睁开双眼,目光清明地看向床头柜上的数字时钟。

3:17。

[程湛兮]:郁老师睡着了吗?

郁清棠看看发信人,不敢相信地再确认了一遍手机右上角的时间,摁亮了台灯。

3:19。

[郁清棠]:没,你怎么还不睡?

[程湛兮]:我口渴,起来喝杯水

[郁清棠]:喝完就睡吧

郁清棠看到屏幕上方显示“对方正在输入”,很快消失了。

郁清棠判断她可能秒睡了,便放下手机,继续闭目养神。

叮咚叮咚——

郁清棠耳畔隐约传来门铃声,她倾耳细听,果真是她家的门铃。郁清棠从床上坐起来,披了件外套,打开卧室门,一路穿过客厅,走到玄关,确认门外的人确实是程湛兮后,拉开了门。

程湛兮站在门口,穿着烟粉色印着小熊的睡衣睡裤,刚睡醒,长发毛茸茸,睁眼说瞎话道:“郁老师,我睡不着。”

郁清棠:“……”

两人门里门外僵持片刻。

程湛兮没穿外套,冬日里在楼道干站着,嘴唇冻得发白。

郁清棠说:“……我送你回去。”

她顺手从玄关的立式衣架上拿了件风衣,披在程湛兮身上。

“带钥匙了么?”郁清棠从里面出来前多问了一句。

程湛兮说:“带了。”

郁清棠点头。

到了2102门口,程湛兮开了门,邀请郁清棠进去。

郁清棠过来不知道多少回了,反正睡不着,这属于保持的“原状”之一,所以没多少抵触就进来了。

程湛兮开了客厅的空调,暖风从出风口送出来。

她让郁清棠坐在沙发,去厨房热了两杯牛奶,一人一杯,两个失眠症患者喝了。

郁清棠不爱说话,既然程湛兮一直不说话,她也干脆不开口,坐沙发小口抿着热牛奶。

程湛兮又去切了一盘水果,放在茶几上。

程湛兮往沙发前面的地上放了两个垫子。

程湛兮走来走去,不断地拿着零食、饮料等等。

郁清棠两手捧着牛奶,乌黑的眼珠跟着她转过来转过去,什么也没想。

她只是看着她。

她的心空着,可是又很满,让她无法思考,不必思考,只需要追随她的身影。

程湛兮让她从沙发下来,坐在垫子上,郁清棠听话地照做。

程湛兮走到对面的墙壁,开了电视机。

郁清棠仰头,瞳仁清澈,看着女人单手抱臂,用遥控器选了一部电视剧,名字郁清棠不眼熟,她瞟了眼,将视线重新集中在程湛兮身上。

电视剧开始了。

程湛兮关了客厅的灯,郁清棠视野骤然陷入黑暗,只有电视机散发的微光。

程湛兮坐在她身边的位置,手里拿了张薄毯,展开盖在了二人腿上。

紧接着她拆开了一包薯片,问:“吃吗?”

郁清棠很自觉地不抵抗,乖乖道:“吃。”

程湛兮捏起一片冬阴功味薯片,递到她唇边,郁清棠小心地咬住边缘,避开程湛兮修长的手指,像一只仓鼠样将薯片叼过去,自己用手指托着,一小口一小口地吃进去。

程湛兮唇角勾起笑容,有昏暗微光做掩饰,她的笑意放肆了些。

程湛兮开了瓶橙汁,插好吸管,放到她手边。

电视剧是程湛兮特地上网找的,一部粗制滥造的偶像剧,从主演到配角颜值演技通通不在线,反向安利的网友评论说“十分钟不睡着算我输!”

其实电影的效果更好,程湛兮曾经看过几部艰深难懂的影片,色调昏暗,叙事节奏缓慢,打开一次睡着一次,从无例外。但电影和电视剧比起来,多了一层暧.昧的意味,保险起见,她还是选了电视剧。

郁清棠接过程湛兮递来的塑料小叉子,叉着盘子里的水果吃,边吃边看电视。

“好看吗?”程湛兮问她。

郁清棠:“还行。”她拿起手边的橙汁,眼睛盯着前面的电视机。

程湛兮想了想:“郁老师,你看电视是不是跟听歌一样。”郁清棠以前说她听歌就是听个响儿。

郁清棠:“嗯?”

程湛兮一手托腮看她,语音含笑:“看个热闹。”

郁清棠差点被橙汁呛到,她缓慢地分几小口均匀咽下去,神色如常道:“差不多。”

“那我们俩差不多。”

“嗯?”郁清棠对她的“差不多”理论已经免疫了,继续看电视,没转过来看她。

程湛兮自顾自笑道:“我喜欢热闹的。”说话间她已经拆开了一袋牛肉干,手往前递,郁清棠自然地接了过去,礼尚往来地喂她吃了一块芒果。

“郁老师我想吃梨。”程湛兮下巴点了点面前的果盘。

这种事情上郁清棠是不会计较她得寸进尺的,水果都是她切的。

郁清棠喂她吃了口梨。

电视机的声音持续不断地响起来,郁清棠吃零食的速度很慢,好半天才和程湛兮一块吃完一包薯片,她吃小部分,程湛兮吃大部分。

她迟钝的神经忽然短暂地清晰了一下,问程湛兮:“程老师,几点了?”

程湛兮看了眼手机,面不改色地说:“刚过了十分钟。蜜汁鳗鱼丝吃吗?”

“吃。”郁清棠说,“但不能吃太多,我有点饱了。”

程湛兮给她开了一小袋,看着她打了个长长的哈欠。

众所周知,哈欠是会传染的。

郁清棠忍住了跟着打哈欠的冲动,眼睛已困得发酸,说:“程老师困了吗?”

程湛兮叹气道:“困有什么用,躺床上还不是睡不着。”

郁清棠感同身受,深以为然。

程湛兮:“把这集看完再说吧,你先吃,不够还有。”

说着她又打了个大大的哈欠。

郁清棠用那只空着的手掩住嘴,跟着打哈欠,眼角沁出泪水。

程湛兮一只手搭在郁清棠后背的沙发边缘,看上去就像是将她半拥在怀里。

程湛兮哈欠连天,郁清棠和她哈欠二重奏,看着电视机的视线越来越模糊,脑子里昏昏沉沉的,她把吃了一半的鳗鱼丝包装袋放在了桌子上,人下意识地往温暖的毯子里缩了缩。

程湛兮把毯子拽上来,围到她肩膀,裹得严严实实。

电视剧的声音调小了,成了背景音。

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

程湛兮左肩轻轻一沉,郁清棠枕着她肩膀睡着了。

程湛兮听着耳边的呼吸变得均匀绵长,偏头在女人额头落下温柔一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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