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个故事的元凶,可以说都是这个不懂事的丫头啊!”
带着面具的小丑侏儒,这话说得理直气壮,丝毫不觉得有什么问题。
而红衣少女剑士,紧咬着嘴唇,面色苍白的低下头,显得内心十分痛苦。
似乎她没有胆子去反驳这些这些指控。
斋藤朝信依然呆滞立在原地,可能已经被幻术侵袭得不轻了。
流云听了这段话之后,严肃地点了点头说:“我明白了,就像妲己、褒姒、赵飞燕、杨贵妃一样。”
带着面具的小丑侏儒显然是读过书的,闻言哈哈大笑:“没错啊,就是这样的红颜祸水,才值得作为这项伟大幻术的枢引。”
红衣少女剑士深深埋下头去,看不到她的表情,只见到她的手足在微微颤抖。
流云摇摇头,说:“我的意思是,就像妲己、褒姒、赵飞燕、杨贵妃一样,明明是男人无才无德,弄坏了天下,却还要把罪过推到女人身上,实在是无耻之尤!”
听了这话,红衣的少女剑士茫然抬起了头。
而带着面具的小丑侏儒,笑声戛然而止。
流云进一步义正辞严道:“酒鬼贪杯误事,是否可以归罪于酒?盗贼持刀伤人,是否可以归罪于刀?所谓红颜祸水的说法,就是这么荒诞无稽。”
红衣的少女剑士稍稍抬头,若有所思。
带着面具的小丑侏儒哼了一声,冷冷道:“你的同伴已经在幻术中失去心智了,你却好像丝毫没有受到影响。”
流云微微一笑,淡定自若道:“他失去心智,是因为内心有太多讳疾忌医,文过饰非的想法。我没受影响,大概是因为并未这类念头。”
带着面具的小丑侏儒疑惑问道:“你敢说平生作为,全部不怕外人知道吗?”
流云的语气十分断定:“有何不敢?”
带着面具的小丑侏儒立刻连连摇头:“我不相信你至今的所作所为,一件都不会受到外人的指摘。公之于众便会受到咒骂厌弃的事情,难道不会尽力遮掩欺瞒吗?”
流云脸上露出不屑:“别人怎么说,怎么想,与我有何干系?”
听了这话,带着面具的小丑侏儒陷入沉默,一言不发。
或许是作为一个扶桑人——不对,现在该说是扶桑妖怪——很难理解世界上有这种不在乎外界眼光的人存在。
但流云的话完全是出自本心。
简单地说,就是“事无不可对人言”的无愧之心。
比如上个月在横山城,检举了残害百姓的奉行,导致那家伙畏罪自杀,换了一般的武士,肯定要想办法丢锅减轻影响,但流云觉得这事对得起良心,哪怕因此被同僚忌惮,也不会有什么悔意。
因为并不觉得自己做错了。
就算有些事情确实是自己有错,误伤了无辜之人,那也该坦然面对,设法弥补,引以为戒便是,没有必要掩盖真相,欺瞒哄骗。最没有必要的就是自己骗自己。
可能是由于上辈子身为平头百姓的惨痛经历,流云对于“捂盖子”这种事情深恶痛绝,半点也不想沾染。
这在他看来是理所当然的事情。
然而……那个戴着面具的小丑侏儒,却表现得十分吃惊。透过面具上的两个孔洞,上下打量着流云,语气渐渐有点惊慌:“你……你莫非实际是个妖怪?不可能,没有妖气啊!不对不对……自从鉴真秃驴发下宏愿之后,扶桑所有的人类,都要依靠周围其他人的认可,才可以正常活下去,否则一定会生机断绝,穷困潦倒。只有妖魔鬼怪,才能不顾周围的看法……”
这话倒让流云有点惊讶。
合着扶桑人那么在意集体舆论,不是因为文化原因,而是因为鉴真和尚动的手脚?
这时候,穿红衣的少女剑士忽然向流云走近两步,脸上充满了彷徨不安的神情,语气一点都不自信:“你刚才说……我并没有什么过错是吗?但是……但是连续三世,与我有关的人都遇到不幸……”
流云闻言不假思索地摇头:“在我看到,那些不幸的人有的是自取灭亡,有的纯粹是运气,有的则被不合理的制度所害。”
红衣的少女剑士颔首呆滞了一会儿,忽然猛然抬起头,面色涨红,胸口起伏不定,仿佛是汇集了极大的勇气才说出这句话:“那您愿意接纳我这样的女人在身边吗?”
流云愣了一愣,摇头说:“恐怕不行。”
红衣的少女剑士双目顿时灰暗无神。
但流云马上又以调笑的语气补充道:“除非你愿意屈居侧室……我家在近江,名叫佐佐木流云,已经有合法妻子了。”
话音落地,红衣的少女剑士又立即变得喜悦激动,浑身不断颤抖,然后捂住脸发出不知道是抽泣还是狂笑的声音。
流云有点不太理解,看这少女年纪轻轻,面目姣好,身材高挑匀称,怎么都不该是恨嫁的剩女。只是开玩笑似的让她作自己的侧室,没想到对方一点不觉得委屈,反而很高兴似的。
什么情况呢?
当然不理解归不理解,心里还是挺暗爽的……
见状,戴着面具的小丑侏儒发出冷笑:“乖女儿,想要嫁人的话,起码该先取得父亲的同意啊!”
红衣的少女剑士这时摆出与流云同一战壕的姿态,在旁边说:“佐佐木流云大人!如果是您这样心中坦坦荡荡,不惧任何舆论的人,说不定可以在幻境中杀死这个恶魔!”
戴着面具的小丑侏儒怒骂:“不孝的女儿,我是你父亲!”
红衣的少女剑士对此嗤之以鼻:“以我的灵魂作为枢引来施展如此邪恶的幻术,你没资格做父亲!”
戴着面具的小丑侏儒又吼道:“你也知道枢引是你的灵魂,如果杀了我,幻术破解,你也会魂飞魄散!”
红衣的少女剑士一点也不惧怕,反而露出幸福的微笑:“三世轮回,终于感受到被人接纳的滋味,我宁愿现在死掉,也比整天看到你这恶魔更开心!”
流云倒是有点犹豫,不禁对少女说:“你也会死?”
红衣的少女剑士闪着光亮的眼睛直视过来,脸上稍稍带着羞意,大胆地说:“佐佐木流云大人,希望日后您内心,可以把我作为一个女性来怀念。只要如此,就比如此罪恶的活着,还要幸福百倍了。”
流云思索了片刻,点了点头。
现在这样作为一个邪恶幻术的枢引而存在着,可能对少女来说确实还不如死了。
然后流云右手握住了刀柄。
戴着面具的小丑侏儒见此,却既不躲避,也不还手,只是十分自信地摇着头高声说:“我不相信世界上真的有坦诚的人!所有人都会暗中作恶,所有人都会尽力掩饰自己的恶!控制了这种执念,我就等于控制了整个人世间,再怎么厉害的人,什么剑圣,什么高僧,什么万人敌,到我的法阵里面,也只会逐渐沦为傀儡……”
他的话没有说完。
因为流云的刀已经出鞘了。
一道惊天动地的白光闪过,那戴着面具的小丑侏儒,脑袋和身体已经分了家。
紧接着,万丈霞光起,一切幻境消散无踪。
斋藤朝信依然呆滞在原地。
红衣的少女剑士似乎已经不见了——但又感觉她好像还残留着一点什么存在,流云有些捉摸不透。
“毒岛”的真实情况终于展露。
这只是个一个沼泽之中的小岛。
上面有些花草树木,却并不茂密。
很少动物出没,只有飞虫稍微多些。
岛上充斥着一股极为浓烈的血腥气。
顺着气味,可以发现地上挖了三个长宽约二十步的方形大坑。
坑底很平整,大致是五尺高。
最近的坑里,密密麻麻地站了许多人——或者现在已经不能被称作“人”。
所有人都瘦成了皮包骨头,痴痴呆呆,毫无意识,如行尸走肉一般。
稍远的一个坑,里面有一半人姑且还保留着人的模样,另一半是白森森的骷髅架子。
最远的一个坑里,则只剩下了骷髅架子,甚至有不少已经碎成了粉末。
三个大坑的正中间,插着一面旗帜,上面画着武田家的四菱家纹。
流云见之倒吸了一口凉气,只觉毛骨悚然。
虽然不懂术法,一眼看了也知道,确实很像是某种抽取活人生命力来延寿续命的法阵。
流云从坑里拉出几个看上去还有救的人,试图用“疗愈之力”唤醒。
但均告失败。
看来这续命法阵的牺牲者,是没法救回来的。
那就只能,避免更多人受害了。
流云从怀里掏出了一张符纸。
那是自织田家处得到的“火遁符”。
撕开符纸,一股熊熊燃烧的真火凭空而出,顺着流云的心意,烧掉了岛上的旗帜,又蔓延到三个装满了无辜者尸骨的大坑里面去。
不一会儿,血腥的味道渐渐消散,浓烈的妖气为之一空。
取而代之的是郊野地区正常的泥土和腐植气味。
武田信玄延寿续命的法阵,大概就这么被破坏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