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晚上流云罕见地没睡好,早上醒来颇有些不适。
不过他体质异禀,就算状态低落,依然远胜常人。
伊织夫人的睡眠质量好像也不太理想,黑眼圈若隐若现,不过洗漱梳妆之后,就显得精神焕发。
一大早,她从金库取出一袋铜钱,召集了几十个村民,下令协助老和尚兴河和小和尚随风修建寺庙。
这也是流云昨日特意交代的事情。
这么快伊织便着手去做,表现出尽心尽力的态度,大概是特意彰显对新领主的尊重和服从。
态度这么殷勤,她所求的,无非是保住“佐佐木家主母”的立场。
正好,流云并不打算剥夺这份权限,反而乐于见到有人分担。
毕竟领内多半都是鸡毛蒜皮的事,真正要出人头地建功立业,方向并不在此。
况且,百姓们之前在流云面前是既惶恐又抵触,只知哭穷叫苦。但伊织夫人发话,他们却表现得敬畏服帖,老老实实地听从命令。
可知她平日定然治家有道。
伊织对流云解释说:“这二三十户都是家中人丁众多,却没有足够田地船只的,平素要帮工维生。以每日男丁二十文,妇孺老弱十文的价格雇他们帮忙修庙,前后只需十余贯,亦不会招致反感。”
听这意思,这么做所消耗的人工费用应该比市价低很多。
流云当然不会有意见。
老和尚兴河和小和尚随风见到修庙的事情这么快就有着落,都十分高兴。
大家弄了一个搞土木工程之前必可不少的祈福辟邪仪式,之后就开始正式动工了。
兴河以前有一个人修庙的经验,勉强可算是个无证的建筑师,让他做指挥就好。村民也都参与过一些普请劳役,并不是生手。
这事好像不需要操心了。
另一方面,江口助左卫门那边,继催婚之后,又想起了另一茬要事。
他十分严肃地把流云请到了佐佐木家的祖庙。
说是应该搞个简单的祭祀仪式。
对于生活在封建社会的武士来说,祭祀当然是很重要的事,流云对此能够理解。
但听江口助左卫门一解释,才知道今天的情况,跟想象中不太一样。
根据那家伙的说法,在这个怪力乱神的时代,僧侣仰仗神佛之力,阴阳师钻研术法,而武士呢,除了勤奋练习武艺之外,还要注意在祭礼过程中与先祖沟通,激活血脉中潜在的力量。
公认是先祖越强大,血脉力量也就越强大。
上一代征夷大将军足利义辉,据说就是成功激发了足利家全部的血脉潜能,因而剑术通神,勇力无双。
虽然最后还是被三好三人众带领的上百名精锐武士围殴至死了,但过程中居然反杀了四五十人,令人震撼不已。
于是江口助左卫门就期待流云能激活佐佐木家的血脉。
出于好奇心,流云也就试了一试。
按照通行的说法,习武有成之后,在家庙里烧几根香,然后正襟危坐,摒除杂念,闭目入定,就有机会感应到先祖的气息。
流云显然算是习武有成了。
可是他坐了两三个时辰,烧了几十根香,半点反应都没有。
不知道是他身为穿越者,灵魂不够纯净的关系呢,还是因为始终想着昨天夜里那点事,心思不够专注的缘故。
说不定在提结亲这事之前试试,就能集中精神,成功激活了呢!
流云并不怎么失望。
一来这佐佐木家列祖列宗里面,值得一提的牛人好像并不多,就算激活了也不见得有多大用。
二来根据通行说法,血脉之力能不能激发,或者能激发多少,本来就是没啥规律的。
江口助左卫门倒是地颇为低落,看来对佐佐木家是真有几分忠心。
他长吁短叹地说什么“连流云大人也不成,道誉公当年的力量,看来子孙是没福分继承了。”
流云历史知识有限,没听过“佐佐木道誉”的大名,好奇便问:“道誉公”是谁?
结果江口助左卫门答不上来,只知道是佐佐木家几百年前出的一个厉害人物。因为族谱在乱中断绝,也说不清是多少代。
流云心想,说不定是后人攀龙附凤伪称名门之后呢!不过这话没必要公开讲出来,容易伤士气。
祭祖的事情,就姑且告一段落。
接下来,既然同意了与伊织成亲,又在祖庙上了香,佐佐木家这种规矩少的乡下小领主,就没啥必要流程可做了。
后续的唯一任务,是带兵到横山城与木下藤吉郎见面。
取得了那家伙的认同,才算是正式站稳了脚跟。
偏偏领地近来饱受损伤,无法提供足够的兵员了,这是令人头疼的地方。
对此,流云的决定是——不当回事。
既然只剩江口助左卫门这唯一一个武士,索性不带,留下来看家就好。农兵多了也没什么用,有三五个人帮忙拎包伺候即可。
以前所谓“武士十人,足轻一百二十人”的规模是肯定远远凑不齐的,若是遇到质疑,就说以匹敌百人的个人武力来替代。
出刀的场面,蜂须贺正胜是亲眼看到过的,想必木下藤吉郎也不会有什么意见。
流云掂量了一下速水清兵卫、江口助左卫门这些底层武士的分量,觉得自己只要有刀在手,一个人对付十个武士外加一百二十个足轻,也颇有赢面。
将这想法说了出去,江口助左卫门苦着脸无可奈何只得接受。
伊织却提出建议说:“流云大人身边岂能没有家臣呢?妾身这里有两名从京都陪嫁来的仆役,以前学过武艺,也懂得规矩,若是有具足太刀,大概能充任武士。”
江口助左卫门认为不妥:“武士身份岂可冒充?”
流云倒觉得无妨:“若真是可用的人,我便收为家臣,给予正式武士身份即可。”
江口助左卫门耷拉着脸不以为然,却不敢反驳了。
他一个正统统治阶层出身的人——哪怕只是最低级别的统治阶级,却依然不愿意看到乱七八糟的人摇身一变就成了武士。
当然,如果是木下藤吉郎那级别的,出身再怎么卑微,外人也不敢说啥。
但这种例子是万里挑一的,两个从京都陪嫁带来的仆人,怎么可能是什么人才?
伊织看出江口助左卫门眼中的质疑,并不解释,只派人从马厩、后厨叫出两名仆役。
一个被称作“阿青”,身高体壮,虎虎生威,一个被称作“阿黑”,精瘦干练,目光炯炯。
伊织让他们作自我介绍,这两人也是毫不怯场。
阿青先开口,憨厚地说:“俺自幼生得又高又壮,饭量太大,村子里总吃不饱,整天饿得难受,就去京都当了几年用心棒(保镖),后来偶然有机会到花开院家做事。然后陪伊织小姐又到了佐佐木家。”
接着阿黑温文尔雅道:“鄙人原是奈良兴福寺中僧兵,只因出言不逊得罪坊官,惨遭开革,幸得花开院家庇护才有栖身之地。三年前同阿青兄一道护送伊织小姐至此。”
两人一粗一细,都是口舌清晰,条理明朗。舍去蓬头垢面这一点看,确实不像普通百姓,而是见过世面的人,言行举止完全可以充任武士了。
江口助左卫门无话可说,叹了一声有点失望,自言自语说:“原来伊织夫人陪嫁来的还有这样的人,这样的人居然只是花开院家的仆役……不是说京都公卿都衰败了么?”
只是,流云见了“阿青”和“阿黑”,眼中闪过一丝难以察觉的异色。听了两人交待的身世,心中已有了计较,却不说破,当即拍板说:“你们两人不错,今天好好准备,明天随我去横山城。若可胜任,回来便赐予知行,正式纳入门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