奋战了一整夜,普通人自然早就累得不行了,更别提还有柴田胜家这样一身血迹尚未清理的。随着信长退场之后,大部分人便也纷纷散去了。
但也有些例外的。
比如衣冠楚楚的明智光秀,便似乎全无半点疲态,温文尔雅地迈步而来,看上去大概是想要跟流云攀攀交情。
但他还没说出任何话来,却有人抢先一步。
羽柴秀吉拉住了流云的胳膊,对着明智光秀笑眯眯地说:“昨天夜里可真不容易,我正打算找流云老弟和其他几个朋友好好喝一杯呢!明智大人也要一起来吗?”
话说得十分礼貌,但显然是隐藏着拒绝的意思。
明智光秀愣了一下,马上听出弦外之音,十分知趣地微笑摇头:“既然如此,鄙人可不便打扰。”
“好的。那在下就告辞了。”
羽柴秀吉给了一个眼色,然后拉着流云就走。
其余怀着各种明暗目的想来打招呼的同僚,眼见连明智光秀都被挡住,自然只得却步。
待到人群散去,羽柴秀吉以目示意,拉着流云走到僻静处,派人守住四周不让靠近,方才正色发问:“老弟刚才怎么忽然说那些有可能触怒弹正大人(织田信长)的话呢?难道……难道是他老人家没当场给什么封赏,只拿些不要钱的好话出来,老弟你不太满意?”
流云心想这可误会太大了,立刻出言否认:“大哥你实在想多了,我是那样的人吗?”
羽柴秀吉苦笑着摇头:“我当然知道不是!流云老弟,你一直都说,只要每天有僧坊酒鲷鱼天妇罗就满足了嘛。其实有时候还挺羡慕这种想法的……既然如此,为什么刚才要那么说话呢?”
流云见对方不依不饶,自己也没什么想要隐瞒的意思,叹了一声,直截了当地开口说:“其实,昨夜我至少亲眼见到了二十个无辜的死者。有的是直接命丧妖怪之手,有的是被趁乱劫掠的盗贼灭口。弹正大人的战略思路,不予置评。但明知武田与本愿寺的阴谋,却仍坐视京都变为战场,百姓遭遇灾难,这种态度实在无法欣赏。”
羽柴秀吉闻言大为诧异,怔住了一会儿,忽而哑然失笑:“哈哈,原来是为了这个……嗨,倒也是,老弟你之前在偏远的寺庙里隐居,没有见惯这种事情。你说一夜见到二十多个无辜死者,那确实不少。我年轻时第一次眼睁睁看到满地尸体,同样也是惊吓的不轻。但后面见过成千上万次之后,就习惯了。”
说这话的时候,这家伙依然是五短身材尖嘴猴腮,但是不像往日那样嬉皮笑脸,反而显出坚定果毅的神色来。
片刻之后,秀吉又补充道:“流云老弟,你以前在织田家的领地看到的,其实是我们努力维持治安的结果。昨天晚上京都的混乱,才是天下最常见的情况。老弟你也知道,我过去在骏河、伊势、近江到处流浪,见过了许多悲惨的故事,所以现在才会坚定的相信,只有帮助弹正大人统一天下,才是正道。可能会有人因此而死,但那是为了最后的和平。如果因此犹豫的话,在你看不见的地方,百姓遭受的灾难只会更多。”
一席话铿锵有力,振振有词,纵使是没什么新意的陈词滥调,倒也不能说完全没道理。
流云听在耳里,虽然不能说十分信服,但姑且觉得可以接受。
毕竟这是十六世纪,指望封建领主看重百姓的性命,那完全是奢望。
见流云神色稍缓,羽柴秀吉立刻转移话题,说出自己真正想要讲的事情:“流云老弟你看——就算说弹正大人(织田信长)没有守好京都,要对妖怪的骚乱负一点责任吧,但归根到底,是本愿寺和武田的把戏。而且武田远在甲斐,忍者再怎么厉害也不可能在京都有太大的力量,所以主力一定是石山本愿寺的一向宗,是那帮子贼和尚做的坏事,这个老哥我没说错吧?”
听了这仿佛是在哄熊孩子的语气,流云忍不住瞪了一眼,没好气地说:“我对一向宗又没有好感,而且姑且也不打算离开织田家,要对付那帮子和尚的话,直说便是,不必拐弯抹角。”
“嘿嘿……”羽柴秀吉低眉顺目地干笑了两声,倒也不觉得尴尬,摸了摸胡子,接着说:“虽然弹正大人(织田信长)那里并没有多说什么,但是按他老人家的性子,接下来肯定是要报仇雪恨的啦!武田家在甲斐,一时半会儿还不好对付,但是一向宗的和尚,据点分别在石山、长岛、加贺三地,正好都挨着呢!如果我们能抢先一步占到先机,将来一定非常有利。”
“石山、长岛、加贺三地……”流云思索片刻,提问道:“这分别在西面、南面和北面,不在同一个方向,倒是有点麻烦。不过织田家如今势力庞大,也许会同时对三个方向同时动手?”
“说不定啊,按弹正大人的性格,可能真的会兵分三路呢!不过……”羽柴秀吉先是果断点了点头,继而露出意味深长的笑容:“我只看好其中一路。”
说这话的时候,秀吉拈须而笑,一副我就等着你问的姿态。
可惜流云并不配合,只以面无表情沉默应对。
羽柴秀吉这才凑近过来,附耳细声道:“一定是长岛!只有攻略长岛过程之中,才有建功立业的机会。石山是一向宗的大本营,肯定没那么容易打。加贺号称有三十万门徒,一听就知道是乌合之众,打赢了他们也没什么可说的,万一输了反而成了奇耻大辱。而长岛嘛……算是一座不错的城池,又比不上石山,刚好是花费一定力气能拿下来的。”
流云漫不经心点了点头,径直提问:“意思是要我去长岛做些什么吗?跟上次比叡山延历寺的事情差不多?”
“嗯……对也不对……”羽柴秀吉沉吟片刻,解释说:“一向宗的家底可赶不上比叡山延历寺,并没有多少值得一提的宝物。不过这两年,他们倒也是在石山和长岛,各弄了一个护法大阵。据说……嗯……这事我不敢断定真假,小道消息说,法阵是抽取信徒的魂魄来维持的。”
又是一个消耗活人的邪祭?这玩意儿在扶桑就那么普遍?
流云闻言顿时心生厌恶。
但同时他也发觉对方话中有个不妥当的地方。
“以织田家的情报能力,居然对法阵的情况一无所知吗?”流云表示疑惑。
“唉……”羽柴秀吉叹了一声,解释道:“今年,光是我知道的,就有七个织田家的精英忍者溜进去调查,有四个至今没有音讯,八成是已经被发现了。还有三个虽然回来了,却不知为什么变的痴痴傻傻,完全不记得在里面发生过的事情。”
“竟有此事吗?”流云听到这邪门的消息,内心觉得,一向宗拿信徒魂魄维持法阵的事情,或许是有可信度的。
这时羽柴秀吉顺理成章说出正题:“石山、长岛这两座被一向宗掌握的城,最近听说管得很严厉,外人越来越不容易混进去。偶尔混进去一两个,单枪匹马也成不了什么气候。我想来想去,除了你流云老弟,也没谁有办法探一探究竟了。”
流云思索片刻,缓缓点了点头:“就冲着依靠信徒生命来维持法阵这一点,我会考虑去看看的。”
羽柴秀吉见状大喜,弯下腰就要伏拜致谢。
流云伸手拦住说:“不必如此,我可还没说一定答应呢。”
羽柴秀吉叹了一声,诚恳说道:“现在人人都把一向宗的据点当作刀山火海,不给出高官厚禄的承诺想必没人肯去,老弟你没做任何要求就说要考虑,已经很值得佩服了。”
流云没理会这番话,反而忽然心生一念,岔开话题问到:“秀吉大哥,最近家里可都还好吗?”
羽柴秀吉愣了一下,马上笑呵呵地回复:“都不错啊!怎么突然想到问这个呢?”
流云稍微犹豫了一会儿,试探性地说:“我前些天偶尔在街上遇见令内,她说是要去拜访归蝶夫人,神情看起来不太自然……”
“啊——”羽柴秀吉眼珠转了转,闪过一丝微妙神色,迅速恢复正常,摆手表示不用担心:“那天可能是我跟宁宁吵了几句吧,没事,没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