伴随着油屋妖怪的“百鬼夜行”术法,流云与他们一起来到了京都郊外东南方向的军营。
此时夜已经很深了,远离京都的喧嚣中心,郊野是漆黑一片。天空上仅有黯淡稀疏的星月闪耀。幸好油屋妖怪里面有不擅长作战而专长照明的成员,能帮忙看清周围数丈。
不知是否收了法阵的影响,一路上颇有些凶恶的妖怪游荡。
幸好并没遇上饿鬼骷髅首领那样实力强大的对头。
一般的孤魂野鬼看到油屋妖怪的阵容规模就却步了,偶尔有不长眼睛挡在面前的也能三两下收拾掉。
……
根据之前所知的情报,佐久间信盛的军队约有三五千人,驻扎在宇治山脚下,志津川两岸,应该是很醒目的交通要地。
走近到数百步远,就可以看见营帐连绵,灯火环绕的场景。
一眼望去,确实是数千人的规模。
显然大部分的将士肯定都在睡觉休息,不过附近也布置了许多提着灯笼骑马巡游的守夜人,流云与油屋妖怪一行人很快就被发现,遭到警告和喝问。
尴尬的是,说明来意之后对方并不能判断真伪。赶紧唤来了一个叫做“寺西秀则”的上级武士,才认出了归蝶夫人的身份,一番恭敬有礼但不失戒心的盘查询问之后,确认无误才肯引入营中。
油屋妖怪们奇形怪状,气息诡异,又足有六七十的数量,怕贸然出现引发士兵恐慌混乱,便与其余随从家臣之类留在外面,由流云和两个相貌正常的人型妖怪陪同归蝶夫人进去。
值夜的士兵抬起拒马放行。
进入军营之后,只见数百间帐篷排列得十分整齐,很有规律,留下了足够通行的空间,纵横每五十步左右就有手持火把的小队站岗,数千人的情况一览无余。
仅从这一点看,带兵的佐久间信盛至少不是庸才。
在那个叫做“寺西秀则”的上级武士的带领下,一行数人毫无阻碍,通过几道关卡,来到中军大帐。
不消说早有人通报。
走到近前,正好看见一个急匆匆穿上甲胄,连头盔都还没戴好的年轻武士,慌慌忙忙从军帐里钻出来,伏跪施礼说到:“参见主母!不知您到此有何吩咐?”
归蝶夫人回忆思索片刻,问道:“您是信盛大人之子?记得元服还不久吧?”
年轻武士伏地不起,仔细回答说:“是。在下佐久间信荣,三年前元服,那时您也在场。”
归蝶夫人点点头,没多废话,立刻进入正题:“京都有变,急需星夜支援,请令尊火速发兵。”
那佐久间信荣闻言大惊,愕然抬头:“京都有变?这……这怎么可能……难道说前面收到的消息是真的?”
归蝶夫人立刻质问:“既然收到消息,为何没有动作?”
佐久间信荣吓了一跳,连忙紧张不已地解释说:“来传信的,自称是村井贞胜大人的使者,又说半路遇到袭击丢失了信物,在下……在下觉得不足取信,于是……于是……”
归蝶夫人没去理会对方的反应,只肃然正色道:“详情路上再说吧。现在是老身亲自到此,又带了奉行所的联署,应该足以取信,没什么值得怀疑之处吧?”
“不敢不敢……”佐久间信荣闻言惶恐万分,顷刻满头大汗,又把脑袋埋了下去。
归蝶夫人见状摇头觉得失望,又顾念到时间紧迫,便厉声道:“令尊何在?请让他出来见面。”
“这……”佐久间信荣支支吾吾,脑门上汗珠涌得更快的,却是无法作答。
归蝶夫人皱了皱眉,心生疑窦,索性不再细问,抬脚就要往大帐里走进去。
流云等人毫不犹豫跟在边上。
佐久间信荣急得脸色煞白,起身似乎想出声阻止,却又没真的说出口,只得灰溜溜跟在后面。
这军营的大帐,有六七米宽,分出前后两进,外面可以待客议事,里面是主将休息的地方。
流云刚一进去,便闻到淡淡的酒味。
稍后归蝶夫人也反应过来,顿时神色不豫,径直大步往里走。
两个亲兵模样的武士守在里面,见有人前来,下意识想要拦路。
但认出是主母前来,瞬间丧胆。
佐久间信荣都不敢阻拦,更别说他们了。
归蝶夫人横眉怒目迈步而入。
掀了帘子,走到最里面,只见酒味浓郁,两个空空如也的小陶罐倒在一旁,席子上有个衣冠不整的中年人四仰八叉躺着,面色殷红半睡半醒,看起来是喝大了。
似乎此人就是佐久间信盛?
刚才还觉得不是庸才呢,现在就碰上军营中酗酒的情况……
那家伙神智似乎已经不清晰,嘴里却还在不停发出怨念:“外乡人得到了官位,忍者得到了官位,连农兵的儿子都得到了官位,我却在这里靠边站,真是不公平!不公平啊!”
瞧这话说得,可真是……
流云顿时生出鄙夷之心,只是当着人家儿子的面,不想说出口。
但归蝶夫人立刻勃然大怒,指着席子上醉酒的中年人,侧首瞪着佐久间信荣喝骂:“令尊是怎么回事?”
佐久间信荣失魂落魄,沮丧不已,嗫嚅道:“白天附近寺庙中,一位颇有名望的高僧携礼物前来拜访,说是要询问一些要事事,家父不敢轻忽便亲自接见了……结果款待高僧之时,才知道对方带的礼物就是美酒,而且不知为何忽然狂饮起来……”
此事可疑啊!
流云心想,若这军营酗酒的事情发生了平时,可能只是偶然。但发生在了今夜,却有其必然性。
归蝶夫人大概也想到这一点,呼了口气,忍下怒意,吩咐道:“赶紧给令尊解酒,让他带兵出动!”
佐久间信荣哭丧着脸,怯声解释道:“之前收到使者传消息,在下虽然并没采信,却也立即试图唤醒家父,可是……可是诸般醒酒手段用上,皆是无用。就连去年从界町千利休先生那里得到的醒酒茶,都没有效果……”
归蝶夫人听了这话,既生气又无奈,咬牙切齿“哼”了一声,厉色吩咐道:“信荣大人,令尊的事情先不管了。现在老身只希望您能尽快唤醒全军,支援京都!”
“这个……”佐久间信荣耷拉着脑袋,懊丧道:“恐怕无法完全夫人您的嘱托。在下才仅仅元服了三年,没有家父的命令,哪有底气指挥家臣与士兵们呢?”
归蝶夫人听了这话再也按捺不住火气,伸手一掌重重拍在帷幕上,打得军帐东倒西歪,绣眉倒竖,面若冰霜,愤然道:“京都有紧要军情,此时可不容推托!”
佐久间信荣支支吾吾了一会儿,小声回复说:“家父治军御下很严,在下没法取代他发号施令啊,特别现在还是夜晚,需要连夜行军……”
归蝶夫人厉声打断:“如此酗酒,还说什么治军御下?”
佐久间信荣哑口无言,便只五体投地,土下座伏跪在地上一声不吭,连声说自己无能,帮不上忙。
归蝶夫人心急如焚,却毫无办法。
毕竟扶桑现在大体上还是遵循着封建制度,附庸的附庸不是我的附庸。别说是主母了,就算织田信长亲自到场,想要绕开佐久间信盛指挥军队,也未必能凑效。
要不然造反下克上的例子怎么那么多呢。
此情此景,佐久间信盛既然不能理事,唯一可指望的就是他儿子了。
……
此时,流云已经走到那醉汉——也即是佐久间信盛——身边,试图用自己的“疗愈之力”和“蛊惑之力”来让这家伙醒转,可是并无任何效果。
看来那高僧送来的美酒,应该是很厉害的玩意儿。
于是流云当机立断,想了个土办法。
他拿起刀,架在那醉汉的脖子上,然后对佐久间信荣说:“只等半刻钟,如果还不能出兵,我的刀可是不会听解释的。”
佐久间信荣闻言稍稍抬头,见状大惊失色,目瞪口呆。
没想到一个普通随从模样的武士,居然如此有魄力。
归蝶夫人也怔住了。
但她迅速又反应过来,毫不犹豫地选择支持流云,对佐久间信荣露出威胁的笑容:“没错,就是如此。现在您还坚持要说自己没法取代令尊发号施令吗?”
佐久间信荣跪在地上,脸色急剧变化,哀愁、悲愤、无奈……最终苦着脸涩声道:“请放心,在下一定想办法说服家臣与士兵们连夜出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