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良的爷爷过世的早,陈父在20多岁的年纪就接过了族中的重担,他勤奋、坚强、甚至有点顽固,但是依然把族人牢牢聚在了自己身边。此时的陈父面色却有些颓唐,他从后房拿出一个掉了漆的盒子,静静的放在陈良面前。
“为父无能,这一次破家是免不了的了,这是族中所有田产的地契和族中丁口的身籍。这地契你要好好保存,明早便会澳门,有招一日,当谨记夺回我陈家族产!”说到这里,陈父已是老泪纵横。
“至于身籍,为父稍后会发给众人。我与众后生或上山为贼,或下海为寇,吾等身籍便尽皆烧了,决不能给族中蒙羞。”言罢,那双泪眼中却充满了决绝之意。
“父亲勿忧,刚才说广州府里有位老爷,父亲可知他是何人?”面对已经被命运击倒的老人,陈良却不想放弃。官场之中,每一个消息都可能藏着敌人的软肋,他必须尽可能的了解一切!
“听说是广府来的右布政使,去贵州上任,途经香山。”陈父对于儿子的提问感到不明所以。
陈良细细思索,严宦一族以流氓恐吓陈氏等五家不得,一定不会善罢甘休。那三个土宄很可能是严家自己弄死的,以此制造一场杀人血案,既能抢夺陈氏土地,还让陈氏背上官司,无法翻身。如果陈家选择暴力抗法,那么等卫所官兵一到,便能彻底将五家毁灭。这一套连环毒计,足以毁灭任何一个平民之家,显然这严家绝不是第一次如此作为。
既然受不住,那就只能按照自己的法子来,既然已经到了最后时刻,陈良也不绕弯子,径直说道:“父亲,儿有一言,陈家百年积累不过40亩下沙田,一年两季得米不过两百石。这些粮食就算不计税赋杂派,也只足80人口腹,如若尽皆贩卖所得不过200余两。三叔在澳门,只靠经营香囊生意,两人一月便可净得20两!我以百人年余操劳,所得只与两人相近,此等家业实如鸡肋一般!”
陈良先给父亲算了一笔账,封建社会农业人口产出很低,即使君主贤明,轻徭薄赋,终年劳碌也只是果腹而已。这也是大明以超过整个欧洲的人口,所得却低于欧洲经济总量的主要原因。
“这次我在族中需300青年子弟,在澳门当差四个月,每人可得30两。如此今年族中该无饥馑之忧,且儿子有一法,可以永保我陈氏祖坟!”
对于即将失去的土地陈父早已看开,可儿子的办法又让他十分纠结,老人皱起眉头发问道:“给弗朗机人做差役,朝廷可会怪罪?”
难道你当山贼海盗朝廷就不怪罪了?明人心中华夷大防何其深也。
“这只是桩买卖,四个月后与弗朗机人再无瓜葛,便可与三叔一般在澳门过活。南湾操此业者五千有余,可见朝廷怪罪?”陈良也是劝的苦口婆心,谁说雇佣兵就不是买卖了。
陈父缓缓点头:“原来是给弗朗机大王交投名状啊……”陈良差点晕倒,不过还是撑住了身体,与陈父细细说了自己打算如何保卫祖坟……
不一会,其余四家族长齐聚陈家,共商大事。陈父告知了众人这次祸事的严重性,并且提出陈、张、雷、李、秦五家共同进退,其余四家族长当即点头同意。但在决定是当山贼还是当海寇时,四家产生了激烈讨论,陈父没有参与,直到他们吵够了,才将刚才的土地粮食帐和四家又说了一遍。
这话从陈父嘴里说出来可比陈良可信多了,老人稍后又告诉众人,自己有弗朗机人的门路,各家子弟只要给他们当差,就算纳了投名状,然后就能在澳门逍遥快活了。四家族长此时听得能让子孙们有个活路,往日那些华夷大防的事情也都顾不得了,只是草草讨论了下,就表示为陈父马首是瞻。
果然用对方听的懂语言还是更有说服力的,待到陈父示意,陈良才开口道:“各位叔伯,此去澳门,华夷杂处,闽人过半数,又有顺德南海等诸县之人,咱们新到此处,难免有寻衅之徒。而且宗祠既远,财帛在近,何以保我族中子弟之淳淳。小子在此提议,不如我五家歃血为盟,结成一会,彼此守望相助。俗语云,力分则弱,力合则强,我五族合一,方能在这乱世自存。”
这是一个关乎统治秩序和凝聚力的问题,陈良如果希望在澳门能有一股属于自己的力量,那就必须有一个组织来去控制这股力量。
“陈家大郎,思虑甚详,吾无异议,但蛇无头不行,此会当推举一首”。五位族长思量片刻,张氏族长率先表示同意,堂中余下四位族长也全部点头。可一说到推举会首,大家就陷入了一种诡异的安静之中。
陈父自然老神在在,另外四位虽然闭口不言,但是那眼神可是你来我往。待到后来,他们连眉毛嘴角都开始出现高频率的动作,可面上,自己又非要装出一副很淡然的模样。陈良心理都很佩服这四位,这面部表请可不是后世那些小鲜肉能比的啊。
最终雷氏族长站起来说道:“我等四家向来以陈氏为首,此番磨难有多猛陈氏援手,敢不以陈德公为首!”其他人纷纷表示赞同,上前给陈父施礼,陈父虽然对自己很有信心,但也露出了今天第一次的笑容。
“那我们这个会就叫洪门,洪者大也,取光大门楣的意思。”陈良顺势提议道。
“我们是黄粱都人,为啥不叫黄门?”秦氏族长表示质疑,他们和黄家可是有姻亲关系的。
“黄门是太监,洪字里面有水,咱们出海吉利!”陈良自然不能说出自己对这个名字的偏爱,只能用一个现编的理由打发了他们。能不偏爱吗,历史上的洪门可是从明末一直活跃到现代,在华人历史上留下了自己浓墨重彩的一笔。
七嘴八舌中,洪门就提前五十年诞生了。在陈良一条条解释会规的时候,四个人连连称赞陈家有此子,乃是都中之幸,随后大家相约亥时于村内关帝庙歃血为盟。
关帝庙中,关二哥红彤彤的脸膛,此时被火把照的通明。堂前两个唯一过了一米八的汉子手持长刀站在关公两侧,两百多族中男丁,全部赤膊黑裤的站在庙外。
五位族长率先进庙,每人举着三把半香齐跪于地。陈良站在香炉旁侧,对着神像高喊:“自古赞英雄,忠义无过君,今日告关帝,陈张雷李秦,誓合如一族!恶绅毁我族,出海乞存身,不求共富贵,但愿同生死!”
五位族长大声复述,插香入炉,四人又同向陈父行礼,口称总舵主在上。
随后庙前男丁个个手中倒持焚香,分批入堂跪拜。在陈良领誓下,他们用尽自己最大的声音喊道:“自入洪门之后,尔父母即吾父母,尔兄弟姐妹及吾兄弟姐妹……如有违背,五雷诛灭。”
去掉了所有迷信反动加鼓励犯罪的内容后,洪门三十六誓被陈良砍成了二十条,但还是非常冗长。盟誓其间自然有人被香烫到手,大多数人都咬牙忍耐着,因为那些扔到地下的人,立刻便会被拉出去痛打。不但如此,他们也会被留在当地,不能跟大家出海。
古代中国人信言守诺,尤其是在鬼神面前立下的誓言,更是不敢违背。待所有人共同盟誓后,陈父拿出都里刚退休的打鸣鸡,手起刀落,滴鸡血入酒碗中,按顺序各个沾唇。最后手拿黄纸上的誓言,令族中子弟各念姓名,送入火中,报告天地。
仪式之后,五位族长及各房族老齐入陈家,安排职位不提。陈良要求各族精选1米6以上的青年汉子(明时岭南不能要求太高),同时以此标准寻熟络的沙田佃户、盐户,三日内有船来此接应。又要求众人隐秘制造棺材,同时守卫各家田口,不可使外人轻入。最后陈良当着祖宗牌位向四族许诺,定会保住各家祖坟。
“请各位堂主、香长谨守门户,待我归来,必然与彼等好做一场,保祖洪门!”陈良深鞠一躬,转身上船返回澳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