澳门南湾码头。
卡尔维拉和自己的小妹妹码在沙滩上嬉戏,他不知道为什么父母给自己套上节日才穿的盛装,带自己和妹妹到这一直被妈妈警告不许靠近的码头。他认识的熟人都来了,就连最近脸上长了大疱疹,从来不愿出门的阿克谢叔叔都站在了人群中。
是啊,整个澳门的葡人或许都集中在了这小小的码头,并不是要迎接哪位教皇赐福的主教,也不是里斯本国王派来的特使,不,这比他们都要重要。他们在等着让自己活下去的船队返港。
可是这日头一点一点偏西,连东望洋山上的灯塔都已经发出了光亮,目之所及的海域依然只有沙鸥在翱翔。
那些戴着尖顶黑帽的修士就像后世的贷款推销员一样,举着圣经在人群中高喊:“罪人们,去玫瑰圣母堂祈祷吧,在那里你会得到救赎。你付出的不是利息,而是为自己的贪婪赎罪!”
伯太略看着有些脆弱的人,失魂落魄的离开了人群,有些人甚至就蹲在码头边哭泣。老人站的太久了,只能把身体的重量都压在自己右手的拐杖上,可是他依然如磐石般屹立在同样目不斜视的帕瓦罗旁边。
他们希望给身后的市民传递自己的平静和信心,而不是如旁边的特谢拉,一边抓着自己头顶不多的秀发,一边用望远镜四处张望。
码头上不光是葡人,连一向深居简出的广府巨商们,也把轿子停在了码头外围的小山。解暑的酸梅汤,一碗接一碗的被送进轿帘,比传汤的小厮更忙碌的,就只有在码头上打探消息的各位掌柜。
这次看见那四艘弗朗机大船,才相信了伯太略那个老弗朗机的鬼话,把近二十万两的货物就这么轻率的运出了广州府,如果这批货没了,那么他们的脑袋估计也要换个地方了。
澳门城中一处富丽堂皇的庄园内,卡瓦尔康蒂子爵正和埃杜阿特神父正品尝着来自伊比利亚的佳酿。
“到现在都没有听见码头的钟声,看来那些商人们的小小舰队遇到了大麻烦!我们的神眷者看来也被他的天使抛弃了。”
子爵一边感受着葡萄酒划过喉咙的快感,一边欣赏着旁边侍女丰腴的身段。
无视于面前一定犯有暴食之罪的胖子,面上又泛起的淫邪,神父用着富有磁性的声音回答道:“明国海盗这次出动了不下五十艘船只,埋伏在珠江口某处海岛之中,那些可怜的戎克船,怎么可能逃脱,主啊,宽恕这些贪婪的人吧。”
神父悲天悯人的话语,真是让闻者惊心,听者落泪。当然如果嘴角上没有微笑,那就更完美了!
“您说那个欺世盗名的明国人?那个伪装受到主荣宠的异教徒?呵呵,把希望寄托在一个完全不懂航海的野蛮人身上,这就是澳门和耶稣会一起堕落的原因!”
“看来只要有马尼拉的火炮和白银,那些明国野蛮人,也是能办好事情的吗!”子爵不想评论陈良,那家伙有点邪门,但是听到海盗们的战绩,法官就有点眉飞色舞了!
“不,您千万不要这样说,我们给与他们武器,只是为了让他们保卫自己的自由不被侵犯而已!”埃杜阿特坚决地否认到!
“当,当,当!”一阵急促地钟声打断了他们的交谈。
“现在已经七点了吗?”子爵感觉时间过的有些快,不过也好,赶紧让这个碍眼的神父离开,然后呢,嘿!嘿!嘿!
“不,阁下,应该是码头的钟声!”管家鞠躬回答道。
躺椅上的两个人像是弹簧一样,几乎是一跃而起,他们不约而同地跑到了阳台上,拿起望远镜,急切地向着港口望去。
“原来是圣乔治旗,看来是有英国人的船进港,见鬼,这些异端差点没吓死我。”确认了情况的王室法官,狠狠的喘出了一口粗气。
港口的众人仿佛也和王室法官一样坐了悲喜过山车,本来以为是船队归来,却看见了英国人的旗帜,自愿加班的领航员无精打采的引导驳船进港。
可是当水手用蹩脚的拉丁语对他说了句什么,这名领航员整个人都激动地打起了摆子,他扔下了还在等待进港的英国人,拼命的把小船划向码头!
“船队回来了,我们得救了。”即使是海风也没有完全淹没他的嘶吼!一个声音从微不可闻到逐渐变大,最后终于被港口上的人群听到,这个消息彻底引爆了人群,欢呼的声浪一浪高过一浪。
男人们甚至再不顾宗教的约束,狠狠的拥抱了自己的夫人,他们奔走相告,和陌生人握手致意。
但是伯太略和帕瓦罗依然如石雕般静止在那里,完全无视旁边已经让仆人把自己背起的特谢拉,饶是他的黑奴长的又高又壮,可是依然被特谢拉神奇的体重压弯了腰!
“伯太略先生,你猜能回来多少艘船?”帕瓦罗努力让自己的声音穿透人群的喧嚣,这声音中充满了死里逃生的喜悦。
“我不知道,护航的船只太少了,卡瓦略虽然是个好指挥官,但是从来没在东方打过海战,议员先生,至少要回来三分之二的货船,大家才能活下去!”伯太略可能是南湾码头除了多明我会修士以外,表情最为严肃的人。
又过了约半个小时,先前报信的英国船放弃了进港,引着一大批来自世界各地的商船,驶向东北方去迎接船队。要知道,如果在澳门没有买到任何的货物,那么这些船长和他们背后的商人,也将因为这次航程的失败而债台高筑!
缓缓西落的太阳,早已从白色光球化作耀眼的火红金轮,海水在它的照射下,宛如一幅柔软的、金黄色的锦缎,从遥远天际一直铺设到金黄的沙滩。一幢幢黑色的帆影从地平线的另一端缓缓驶来,在人们火热的视线里,一点点变大。
“船队,是船队,天啊,好像有五十艘船!”拿着望远镜的特谢拉,恨不得站在已经被压得翻了白眼的黑奴身上。
随着时间的推移,漫天金红的刺眼光芒中,一只仿佛来自于黄金国度的庞大舰队终于出现在了众人的眼中。
接近二十艘各国商船,自觉地分成两列护卫在船队侧面,不断地鸣响着礼炮。而在这风帆如云,舰船如山的庞大船队前,一只二十余米长的小帆船竟然走在了最前面。
它的速度并不快,仿佛只是被海浪推向了码头,可当它闯进人们的视野时,那残破的风帆,密布着弹孔的船板、棕色的船体上一块块显然是烈火灼烧后的黑色斑块,无一不向人们展示了它经历了怎样一场血腥残酷的战斗。
那只小帆船终于驶进了泊位,待到悬梯放下,被夕阳在盔甲上涂满金色的陈良,走到早已拥挤不堪的人群面前。
“我香山县湾仔民壮护航舰队十二只舰船,幸不辱命,两天内历经大小四战,击沉海盗舰船逾三十艘,俘获海盗超过两百名,自广州府所来二十五艘商船,全部安全抵达澳门!”
陈良直挺挺的站在那里,向眼神中迸发出无限热情的澳门市民们,庄严的敬了一个后世的军礼。
就在帆船靠岸时,人群中的陆若汉点了一下头,身边就走出了几个葡人,他们凭借高大的身躯挤到了人群的最前沿。
一个一直以品性高洁著称的葡人男子高喊着:“是他,赶走了荷兰人,现在又是他,击败了封锁澳门的海盗,他不只是神眷者,他更是澳门的守护神!”
这声呼喊迅速在劫后余生的澳门市民内形成了共鸣,守护神的呼声慢慢向人群外围传去,先前那帮高大葡人一把将陈良托举到了自己肩上,沿着人潮向市中心前进。
“陈良,澳门的守护神!”
“陈良,澳门的守护神!”
那些彪形大汉用粗犷的声音,向人们高声大喊,一些激动的妇女还想方设法的去触摸陈良的肢体,不过这是不可能的。那些葡人外围,不仅有洪门的士兵,有穿着黑衣兜帽的教士,甚至还有一群倭人,让那些崇拜的市民再难前进一步。他们只是用自己的嗓子,自己的感激,把守护神的名字传遍澳门的每一个角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