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时已到,陈氏子孙上前进香!”
随着一声高喊,陈良和三叔赶忙扶起颤颤巍巍的老太爷,跟随着作为祭礼的大号烧猪,缓步迈入了正堂,将高香插入巨大铜炉之中。刚刚在旁边站定,准备等待其他族人进香,却看见一个庄丁跑了过来。
那庄丁顶着陈父愤怒的眼神,低声趴在陈良的耳边说:“祸事了,庄子两里外都是流民,黑压压一片就往咱们这冲呢!雷家少爷已经在招呼人马,让我来问少爷的意思”
“让雷虎扎住篱笆,不要随便出击,我去禀报族长。”吩咐完庄丁,陈良就走向面色不虞的父亲将情况说了一遍,陈父立时被惊的说不出话来。
“父亲,你安心主祭,不要担忧,咱家里现在可坐着位县尊呢。”
看着儿子一脸的坏笑,陈父只道他胸有成竹,便就在那里继续喊着:“跪、拜、进香、再拜……”。
出了正堂,陈良就带着弟弟来到家中的小楼,拿起望远镜观瞧,也是吃了一惊。不到两里的地方一群蓬头垢面的流民携家带口,面如死灰地向自家涌来,乍眼看去,真有如丧尸过境。在这群人身后,还有百十来人吊在后面,他们大多拿着长棍、腰刀,还有些背着弓箭的力士。
“灯笼沙的一粥佃?怎么会跑到这里来了?”
灯笼沙在黄梁都之东,百年来都是粤西流民集散之地,在那里住的人被称为“一粥佃”,乡绅们雇佣他们种地的时候每顿就给一碗粥,种完了地便不再管他们,所以冬日之时这些流民就四处讨荒。陈俭脑袋有些不够转,他们为什么对谷字都那样的富裕之地置之不理,反而跑到黄梁都这个穷地方来了。
“还有什么好想的,背后自然是那些乡绅胥吏在搞鬼。”陈良冷哼一声就下了楼,直奔庞县令和陈韶音所在的客房而去,留下陈俭加速整队。
香山庞县尊此时正手捻佛珠和顺德名士陈韶音相谈甚欢,每日坚持吃斋念佛读书的庞县令是个地地道道的宅男,如果不是看着5000两银子的出场费,是怎么也不会迈出他心爱的佛堂,来到这种粗鄙的乡下小财主之家的。
不过庞县令现在感觉有点乏力,农家出身的他虽说也曾笑傲科场上,但对上陈韶音这种有家学渊源的儒学名家,明显感觉力不从心。此刻陈良的来访到是为他解了围,听得有流民闹事,庞县令也乐得秀一下县令之威,吩咐作陪的常师爷,让他带着随自己而来的站班皂隶速速驱散流民。临了还吩咐:少造杀孽,活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
皂吏们本来正吃着陈家供给的热乎酒菜,这时忽然领命,万般不情愿的拿起回避的牌子,黑红堂棍。临到门前,看着旁边站得笔直,一脸严肃的民壮,还兀自笑话了一番。
“瞅你们那样,至于吗,一群讨荒的流民,有甚好怕的?待会听公爷们来一出张翼德喝退八十万曹兵。”
摇摇晃晃地走出大门,衙役们还是摆开了两列小队。随着七声锣响,回避、肃静两面大牌高举,皂吏就安心等着流民望风而逃了。可是锣声刚歇,棚民却加快了脚步,转眼间,就已经奔到了一里之外,甚至还能听见后面有人呼喊,那群衙役是陈家人假扮的。
“不好!这是群疯民!咱们得赶紧回去保着县尊老爷!”经验老到的衙役们,当然知道这种饿疯了的饥民不能惹,转身就往门里跑。
“出门用了一刻,在外面站了还不到十息,呵呵,我就没见着跑这么快的张翼德。”雷二带着一脸的鄙视,把洪门的队伍拉扯门前,布置了个简简单单的大三才横阵。疯民?再疯能疯过会安沙滩上的倭寇?
不过庞县尊就没有雷二这么淡定了,看着一群哭着喊着要把自己抬走的皂吏,庞县尊都快认不出来这些平日里威风凛凛的保镖了。
刚刚跑回来的常师爷赶忙拉住了庞县令的袖子,同样苦劝道:“县尊,此时走不得啊,若是此时走了,那有心人一定会说这香山民乱,知县落荒而逃啊。”
“县尊再不走就走不了,你不知道那帮饥民,见树啃树,见草吃草,去年过塘家村时可是连人都吃了啊!”皂吏们也猴急地扯着另一只县令袖子。
陈良刚才也看到了,这群人行动迟缓,全无声息,估计已是饿疯了。这帮皂吏平时寻街时骂骂老百姓还行,要是到了这群饥民面前,少不得变成他们口中之食。
“县尊勿忧,我陈家大半男丁都是湾仔民壮,在下这就带他们去挡住饥民,还请大人在府中运筹帷幄!我想这群饥民再凶也凶不过海贼吧!”陈良一声大吼,总算是救下了快被扯成两半的庞县令。
常先生对于陈良在澳门的霸道多有听闻,马上催促道:“既然有民壮在此,还不速速前去抵挡!”
“只是民壮非久战之兵,手下可能没轻没重,就怕多造了杀孽……”陈良却还是不动。
“这帮吃人的流民,都是现世饿鬼,多杀一个胜造九级浮屠。你莫要再做废话,就是把贼人统统杀了,本县也一力当之。”庞县令也是真急了,把手中的佛珠当做令牌塞进了陈良手中。
“陈良得令,定去将那帮贼寇杀得片甲不留。”这话喊得中气十足,连带被吓进陈家祠堂的众多百姓都听得一清二楚。此时堂中诸多陈姓,连带观礼众人也都知道了贼寇来犯的消息,此时一窝蜂的涌向门前。
陈良分开人群奔着大门而去,开玩笑,若是待会洪门施展开来,弄出百八十条人命,你在给我扣上一个聚众殴斗,致伤人命的罪名。现在这里里外外都听得清楚,自己也好那这些贼寇的人头立一立洪门的威风。
等到陈良站在门口时,流民们已经行进到洪门横阵不到半里的地方,他们把锄头木耙都举了起来。在这群饿的已经快失去神志的人们眼中,面前那些拿着门板,举着扫帚的庄户人家,不过是前行之路上的一道障碍而已。只是空气中飘出袅袅粥香,让他们的肠胃控制着大脑不断前进。
“兄弟们,吃食就在前面,不为自己也为老婆孩儿想想,宰了他们,多抢几把米也能让家里人多活两天。”随着一个头目模样的人一声令下,流民们加快了脚步,用尽他们最后的力气向前冲去。
他们对那漫天横扫且带着矛头的狼筅视而不见,依旧直愣愣逼了上来。那群流民甚至不知道躲避,任凭锋利的竹尖扎入脸庞,狼筅手大臂一挥就能同时扫倒两具虚弱的躯体,可后面的人却熟视无睹,直接踩着他们的身躯就往前扑去。
“这群流民真是好样的,要是真有个一两千人,我看县里哪家人还敢咱们放对!”后方不远处,严府管家身边的快手王顾,兴奋地低呼着。
“你怎么知道没有。”一脸冰冷的管家动了动手上的扳指,回头看向王顾。“你赶紧带着手下去侧门吧,再晚你们的县尊大老爷就救不出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