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7、流水无限似侬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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锦宜本想回自己房中去, 转念一想,却仍是转身往外。

沈奶娘追的慢了一步, 且她有年纪的人,不免气喘, 耽搁了片刻,锦宜早出门去了。

锦宜极少独自出门,今日这种情况下却也顾不得了。

她着急往外的时候,来喜正坐在门口上跟人闲聊,见她自己出来,忙站起来:“姑娘。”

锦宜也不理他,自己一个人走出门去, 来喜又叫两声, 心里惊愕,又急急地回身叫道:“禄哥!”

里头来禄出来,询问何事。来喜道:“姑娘一个人出门去了,不知怎么。”

正奶娘上气不接下气地追过来, 来喜忙又问是怎么了, 奶娘只喘着催:“快,快……叫个人跟着。”

这会儿,来禄早往外出去了。

且说锦宜出了大门,在门口上略一踌躇,便往西边而去,才走出了十数步远,身后有人道:“姑娘!”

她回过头去, 却见是来禄追了上来。

来禄垂手行礼,问道:“姑娘要去哪里,我叫人备车。”

锦宜瞅了他一会儿,还没回答,就听见有个声音惊喜地叫说:“大小姐,您怎么在这里?”

锦宜转头一看,却见是认得的,原先在福满楼做跑堂的小齐,这两年没见,他竟是出息了,衣裳穿着比先前体面了好些,正从一辆车上跳下来。

锦宜几乎有些不敢认了:“小齐?”

她看看面前的青年,又看向他身后的马车,小齐行了个礼,又有些不好意思地抬手摸摸头,道:“大小姐应该不知道,我去年成了亲了,丈人在城郊种了些菜地,我便把菜送到城里酒楼里,这刚已经送完了。”

锦宜打量着他,心中生出些沧海桑田的感慨,当初第一次见小齐的时候,他冻饿交加地昏睡在门口,几乎以为救不活了,后来他去福满楼做跑堂,父亲成亲的时候还见过……可现在比先前,人也魁梧健壮了好些,且境遇也大为不同了。

锦宜忙道:“我竟然不知道,你怎么也没到家里送个信呢?”

小齐脸上红了,郦家此刻自跟从前不一样,他哪里还敢上门,便道:“原本是想过的,只是……”

锦宜问完了后,也明白了他的顾虑,便笑道:“你大约是怕我们去吃你的喜酒呢。”

小齐越发结巴的说不出话来。只涨红着脸又问:“大小姐怎么一个人?是、要去哪里?”

两人说话的时候,来禄在背后听着,看这小子一身土气,手上还沾着些泥尘似的,锦宜却跟他如此毫无隔阂。他心里又觉不适,又有些啧啧称奇。

等小齐问了这句,突然听锦宜道:“你从哪里出门?我想去西城外祖母家里,可不可以送我?”

小齐只是随便问了一句,听了这话忙道:“当然可以,只是……我的马车龌龊,怕脏了大小姐的衣裳。”

锦宜笑道:“你必然是心疼你的马儿,怕它多拉一个人会累坏了。”

来禄见那车半敞不敞的,简陋非常,忙拦阻:“姑娘,还是乘府里的车吧。”

锦宜道:“我不用。”她忍着委屈,心里默默地想:长这么大,父亲第一次这样对她发火,竟叫她滚,她才不用家里的东西呢。

锦宜随着小齐往那马车旁走去,来禄焦急非常,不知如何是好。

正里头来寿大步赶来,两人一碰头,来寿便转身走了,来禄仍旧追上小齐的马车。

那边儿小齐小心翼翼请了锦宜上车,自己也坐在车辕上,将赶车的当儿,来禄追来。

来禄轻轻一跳,也坐在车辕上,冷冷道:“走吧。”

小齐见他身手绝佳,仰慕地笑问:“这位哥哥是府里新来的么?我先前没见过的,不知怎么称呼?”

来禄道:“我叫阿禄。”

小齐笑道:“好极了,我以前都跟来喜来福玩笑,说着府里只有喜跟福两个,如今又多了个来禄哥哥,是不是还有个来寿哥哥呢?”

来禄板着脸,很想让他专心地驾车,却道:“嗯。”

小齐越发开心,回头对车中锦宜道:“大姑娘,怪不得老爷的官儿也越做越大,家里的福禄寿喜都全了,自然时运也更好了。”

从郦府到西城的路不算近,幸而小齐健谈,一路把自己的些家长里短几乎都跟锦宜说了,来禄虽觉着聒噪,锦宜却听得津津有味。

虽然小齐不免有些小小地苦恼,但日子却也算是平安顺遂,听得锦宜竟生出了几分羡慕。

眼见将到了地方,锦宜摸摸身上,她不惯带钱,摸来摸去,只有荷包里两个铜板。

锦宜探头出去,拉了拉来禄的袖子。

来禄回头,不知她想怎么样,锦宜道:“你有没有钱?”

来禄看了她一会儿,在怀里掏了掏,竟掏出了零零散散几块碎银子,看的锦宜两眼放光,大为羡慕:“阿禄,你一个月的月银多少啊?”

来禄波澜不惊地说道:“记不得了,大概是十几文吧……”

锦宜感慨他的深藏不露,从中捡了一块儿拇指大小看着似有一两的攥在手中,其他的又还给了他:“我先借你这个。”

来禄不置可否。

等到了姜家门首,来禄先跳下车,小齐又扶着锦宜下地。

锦宜举手,把那一两银子给他,小齐大惊之下拒不肯收。锦宜道:“你可千万别当我是给的什么赏钱,你总该知道我从来没有那么大方的,这是给你成亲的礼金,是个喜气的意头,不好不收。且你方才说你娘子又怀了身孕,改天我若得了空……”

说到这里,微微一顿,又道:“我若得空还要亲自去探望呢,快收着吧,可别当街推让的难看。”

小齐听这样说,两眼微红,便双手接了:“谢谢大小姐。”

锦宜笑道:“快去吧,耽误你出城了。”

小齐点点头:“大小姐进去吧。”到底目送锦宜进了姜家的门,才抬起衣袖擦擦泪,上车去了。

***

且说马车一停,姜家门口的仆人便留意到了,看这马车简陋的很,本不知是谁,仔细一看,才见下来的是锦宜,当下忙不迭入内告诉。

锦宜几乎是才进门,外祖母跟姜家舅母就迎了出来,老夫人才一照面,就看出锦宜眼睛微红,却假装不知,寒暄了两句后,领了进里屋。

姜家舅母见了锦宜,就像是看到了吉星天降,满面欢喜,又催丫头拿上好的茶具来沏茶,去门外买些新鲜的点心来给她吃。

舅母陪坐着,亲热地说道:“从过了年也吃过一次酒后,怎么都没有再来?我几次三番催你舅舅,叫人去府里看看情形,他只说公事忙,竟一直没去,家里一切可都好?你父亲,夫人都好么?”

锦宜一一回答了,只也说忙,舅妈还要再亲近几句,见老夫人瞧着自己,便只得起身道:“我去看看晚上的菜,多准备两样你爱吃的。”也向着老夫人使了个眼色,想让老夫人开口留锦宜而已。

舅妈去后,姜老夫人才问道:“你今儿是怎么了?丫头奶娘都没有一个跟着,就这么跑了来,敢情家里出了什么事?”

锦宜见问,不由自主地又鼻酸了。姜老夫人起身坐到她的身旁:“是谁给了你气受?”

锦宜静了静神,摇头道:“并没有人,不过……都是不得已儿罢了。”

姜老夫人端详着她,心里已经明白,若是子远子邈惹锦宜生气,锦宜不至于这样隐忍,大可痛斥起来,若是桓素舸跟郦老太太有什么不妥,也绝不是这个无奈的模样。

姜老夫人会意:“可是你父亲怎么了?”

锦宜见她一猜就着,便苦苦一笑:“不怪父亲,是我太心急了。”

姜老夫人就问缘由,锦宜想了想,便把事情都和盘托出了。

老夫人听罢,也是又惊又急,又恨有气,却不敢过分流露焦忧愤怒之色,只拧眉道:“真真想不到,那样一个金玉一样的人,怎么却这样狠心毒辣呢,可见这世上一样米养百样人。”

说着又难压怒火,道:“你父亲那个人,从来心慈耳软,那夫人又手段了得,他一时不信也是有的,只不过怎么能呵斥你呢?又叫你一个人跑出来,他怎么竟放心!实在是糊涂太过了,为了个蛇蝎心肠的新夫人,就不要女儿了?你娘虽不在了,你还有外祖母呢,他敢就这么欺负人不成?等我去府里骂他!看他怎么说!”

锦宜忙拉住她:“外祖母别去。”

姜老夫人回头看她,锦宜道:“外祖母别生气,我知道是我太心急了,父亲从不知这些事,我如今全盘对他托出,他一时接受不了也是有的。不过父亲不是个糊涂的,他回头……一定能想明白的。”

姜老夫人叹道:“但你父亲那个绵软的性情,就算他能想明白,他真的能狠下心来跟那女人和离吗?”

锦宜低头,无法回答。

姜老夫人握住她的手:“说起来,你也说你心急,既如此,为何不慢慢地想法子,非要这样给你父亲一个冷不防呢?”

锦宜垂下眼皮:“我……”

那句话在心里转来转去,到底不能说出口。

正在这会儿,小丫头送了新买的糕点进来,锦宜便转开话题:“舅舅舅妈近来可好?勉儿也好?”

姜老夫人一笑:“好着呢,勉儿现在还没放学,你舅舅过年升了官儿了,虽然比先前大不了多少,但你知道的……因为你的缘故,如今衙门里的人都高看他一眼,他不知多高乐着呢,前儿吃酒醉了回来,还说连京兆尹也都对他十分客气,唉。”

锦宜喃喃道:“又是因为三爷……”

姜老夫人细看着她,却见她并没喜色,眉宇间反有些忧郁若隐若现,姜老夫人道:“阿锦,你怎么了?桓辅国……对你……”

“他对我很好,”锦宜低下头,“是极好的。”

姜老夫人松了口气,又问:“那为什么你好像心事重重?”

锦宜不答,垂着头,眼泪一滴一滴掉了下来,姜老夫人忙掏出帕子给她擦泪,又问道:“好端端地,又是怎么了?”

锦宜索性扑到老人家怀中,抱着她道:“我不知道……我不知该怎么做了。”

老夫人愣了愣:“有什么解不开的?你跟我说,我帮你参详。”她想了想,手轻轻抚过锦宜发颤的脊背,“难道你不喜欢桓辅国?”

锦宜一时失态,知道老人为自己担忧了,她勉强止泪,缓缓地摇了摇头:“我只是……不知我该如何,不知我……怎么做才是对的。”

姜老夫人打量着她,望着她发红带泪的眸子:“我想你是因为家里的事杂乱,连带也扰乱了心神了,又或者是因为婚期在即,所以你就越发心神不宁起来,这是常有的事儿,别怕啊,我瞧着辅国对你是极好的……放心,我的眼看人是不会错的。”

锦宜怔怔道:“我有时候觉着他很好,甚至……很感激他,但有时候……”

她的眼前出现那日在桓府,望见雪松抱着婴儿,子远立在身后,八纪子邈绕在桓?膝头的场景,对她来说,那简直是世上最好看的一幕景象了,她所喜欢的人都在那里,一个也不缺。

手不由自主地拢在腹部,锦宜喃喃:“但我不知道以后会如何,我怕,怕一切再出变故。”

锦宜的舅舅姜绉得到舅妈传信,早早地便请了假,又顺便把勉儿也接了回家。

过不多时,子远却也突然来了。

正舅妈在张罗饭菜,见大少爷也到了,更加喜不自禁,连连道:“好的很,我叫人再加菜,今晚上都留着吃饭。”把勉儿乐得直拍巴掌。

子远满面气恼,顾不上跟他们寒暄,只对锦宜道:“姐,今儿……”

锦宜制止了他,两人来到了里间儿,锦宜道:“你怎么这时侯来了?不是该在学塾里?”

子远气哼哼道:“是奶娘让人把我叫回来的。姐,爹真的打你了?”

锦宜一愣,啼笑皆非:“胡说,哪里听来的。”

“真没有?”子远狐疑,又道:“我听底下丫头说的,我本想找爹理论,他却不在家,不知道跑到哪里去了。岂有此理……”

锦宜不禁担心,忙问:“可派人找去了?”

子远道:“那么大人了,谁理他?难道还能走丢了不成,何况他干吗要那样对你?真的没打你?”

子远把她往窗边拉了拉,仔细打量她的脸,看是否有什么痕迹。

锦宜将他推开:“没打过。正经快派人去找一找爹。”

子远不以为然:“不用管,他没什么别的地方可去,多半是在同僚家里,或者……在什么锦云楼之类。”

锦宜忙道:“不至于,他很久不去那种地方了。”

子远瞥她一眼:“不说这些了,你只告诉我,今儿到底出了何事?”

锦宜打了个顿儿,终于低低地叹了声:“我……我劝父亲跟夫人和离呢。”

桓素舸不是郦家的人,这个问题,锦宜已经算是后知后觉了。

她之所以快刀斩乱麻地跟雪松提出这件事,一则是因为她忍无可忍,想要尽快完结这件事,另一个原因,是因为她知道的有关前世的真相。

桓素舸是嫁来了郦家不错,一直也没有身孕不错。

雪松爱她如性命,不错。

但是……两人成亲后一年多时候,雪松在一次外差之中,因公殉职。

又过了两年,桓素舸改嫁。

这一次,她嫁的,十分的“门当户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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