锦宜头一回到这皇宫之中, 又加上风寒未愈,神智恍惚, 只得任由桓?扶着自己,在太监送上的椅子上坐了。
虽然身子撑不住, 但心里到底明白自己御前犯了错了,她还想站起来请罪,肩头被桓?轻轻地一握:“不妨事,你安心歇会儿。”
锦宜茫然无措地抬头看他,却被他握着肩头,令她略靠在他的身上。
虽然知道这样不妥,但既然是他许了的, 锦宜便也顺从。
正有些心安, 耳畔又听明帝道:“这孩子……”顿了顿,道,“长的不错。”
不多时御医来到,给锦宜请了脉, 向明帝禀告道:“郦姑娘是外感风寒, 内有郁结,才得了这场病,偏又有外伤激了……”
明帝听了诧异:“说什么?外伤?”他看了桓?一眼。
桓?道:“只是小伤,已不碍事了。”
明帝同他目光一对,便吩咐御医道:“去吧,备最好的药材,要尽快把她的身体调养好。”
御医领命退下。
明帝才问桓?道:“这孩子又哪里得了外伤?难不成是你打她了?”
桓?被他调笑的无语, 突然察觉锦宜拉了拉自己的衣袖,桓?会意,便抬头对明帝使了个眼色。
明帝也早看见了锦宜的动作,吩咐未央道:“带郦姑娘去偏殿休息,等御医院奉药。”
锦宜起身,只望着桓?,桓?微微一笑:“跟着未央公公去吧。”锦宜听他这么说,才放心地跟着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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锦宜去了之后,明帝换了个姿势,靠在桌上,手托腮盯着桓?道:“瞧你这个样子,怕是没有你打她的份儿,只有她打你的份儿,没成亲就已经这般了,成了亲,朕想必还能看见河东狮吼的奇景呢。”
桓?素来知道明帝的性情,听了这话,也是泰然若素:“锦宜不是那等悍性的女子,只怕要让皇上失望了。”
明帝也点头道:“朕方才见了也是诧异呢。可知道自从你叫我点了她给你,我也让人暗中查访,却都说这孩子的种种不好,不过,因为说的太过太盛了,我反而有些不信了。今日一见,的确如我所料。你是开始就知道她的本性呢,还是另有奇缘?”
桓?沉默了片刻,道:“也算是……另有奇缘吧。”
“我觉着也是,以你这性子,决不至于突然做这种飞蛾扑火为情所困的举止,定然是有常人不知道的奇缘才可能。”
明帝琢磨了会儿,道,“我起初还以为,是因为她跟阿羽相貌相似你才喜欢的呢。”
桓?面不改色,恍若未闻:“皇上今日终于见着人了,不知觉着是不是跟霍姑娘相似?”
“你问我?”明帝笑笑,道:“如果说是样貌,乍看好像是有几分的,但细看,又觉着完全不像。”
桓?道:“为了满足皇上的好奇心,非要把她传进宫里来,以后可不要再做这些突兀之事了。”
“你是怕惊到了那小姑娘,还是责怪我非要看你的心头好呢?”
桓?道:“她的性子受不了惊激,何况如今身上还有病呢、。方才进宫的时候吹了风,好像又发热了。”
“不如此,怎么给你怜香惜玉的机会呢,”明帝眨了眨眼,“对了,她怎么还有外伤?朕可没听说这个。”
桓?沉默片刻,才说道:“是郦家的老夫人。”
明帝“啊”了声,笑说:“我当还有谁敢动你桓辅国未过门的夫人呢。”
且说两个宫女扶着锦宜,随着未央到偏殿歇息,不多会儿,就听见悄悄地脚步声,似近非近。
锦宜因为身上难过,又没听见其他动静,就只伏在桌上不动。
耳畔便听见窃窃私语的声音,有的说道:“这就是辅国大人没过门的夫人,原来是生得这个样子。”
又一个道:“都说是个凶狠粗俗的,怎么看着丝毫不像?”
突然有太监呵斥道:“谁许你们在这里偷看的?若打扰了郦姑娘,给皇上跟辅国知道,叫你们吃不了兜着走。”
锦宜本想看看是些什么人在,听了这话,便不敢睁开眼睛了,赶紧继续装睡。
那太监斥了两句,那些人想必走了,殿内重又悄无声息,只有淡淡地熏香的气息,弥漫缭绕。
锦宜因昨晚上的确没有睡好,趴了半晌,装睡就成了真睡。
也不知过了多久,耳畔听到有人唤自己,睁开双眼,才见到面前站着一堆人,其中依稀还有桓?。
锦宜忙要起身,桓?早过来扶着她道:“别动,是御医院送药,你先喝了歇会儿,咱们就可以出宫了。”
“真的?”锦宜听见“出宫”,心里一阵松快,又不禁担忧:“皇上……”
“皇上已经问完了话,如今也回去寝殿了。”
桓?接了那太监呈上的汤药,先尝了一口,觉着温度合适,才又给锦宜喝。
旁边御医院的太医们跟内侍们见了,个个咋舌惊心。
锦宜喝了药,便想立刻出宫。
桓?叫她停了会儿,散了散乍醒的热跟才吃了药的汗,才为她系了披风。
两人出了偏殿,抬头见一顶小轿放在殿前。锦宜不明所以,桓?牵着她的手下了台阶,道:“你乘这个。”
锦宜虽从未进宫,却知道在宫内是不能随意骑马乘轿的,她曾经听雪松说起过,因皇帝念张莒张阁老年纪大了行动不便,才特意赐了宫内乘轿,这也是宫里头一份儿,要知道就算是位高权重一手遮天如桓?,都不曾有如此殊荣。
“我、我不能……”锦宜慌得忙要推掉。
桓?笑道:“你要我抱你上去吗?”
先前进宫的时候,宫道长而遥远,风又大,才又把她的症候加重了几分,桓?已极为懊悔自己的大意,之前特向明帝请示过。
锦宜对上他含笑的双眸,虽是在赫赫皇城里,他却是说到做到的,当下不敢再跟他争,只低垂着头,小心翼翼地上了轿。
桓?却仍随行,又走了一刻多钟,才到了丹凤门前。
***
宫内,照夜阁。
皇帝扶着未央的手,缓缓地拾级而上,太监打开阁子的门,请皇帝入内。
明帝扫了一眼这并不算很大的阁子,边走边道:“这会儿他们该出宫了吧。”
身后未央答应了声。
明帝负着手,走到那一盘残棋之前,俯身看了会儿,举手似乎想要再继续走一步,手指将拈到棋子的时候却又停了下来。
他盯着棋盘上的黑白子,半晌,又直起身子往旁边书架上走过去,沿着墙边而行,皇帝浏览着架子上各形各色的书卷典籍,最后,他在末端书架旁边的一个大海缸边停了下来。
海缸内凌凌乱乱地斜插着许多卷轴,明帝举手当空,似乎在琢磨到底要拿哪一个,最终,他扯住了一个歪在最底的不大的卷轴,抽了出来。
缓缓地将画轴打开,明帝定睛看了会儿,突然道:“未央,你过来。”
未央走前一步:“陛下有何吩咐?”
明帝突然挥手,手中的卷轴随着飘甩出去,落在了未央的脚下,因褶皱堆叠,只能看见翩然的一角裙裾,像是人像图画。
明帝道:“你看看,今天的这位郦姑娘,跟这幅画里的人,像不像?”
***
桓?同锦宜上车而回,这一次他并没有放手,将锦宜揽在怀中,让她靠的更舒服些。
车走了一半儿,锦宜道:“我今天给三爷丢脸了对么?”
“胡说。”桓?轻轻斥道。
脸贴在他的胸口,锦宜停了停,鼓足勇气道:“如果有下次,我一定做的好一点。”
桓?低低笑了两声:“乖,你怎样都是最好的。”
也不知是因病,还是因为心,锦宜觉着身上跟脸上都轰轰发热,她将滚烫的脸在他胸口蹭了蹭,道:“三爷……”
“嗯?”
她却又改了口:“玉山……”
“嗯,”桓?几乎听见她砰然乱跳的心跳声,他忍着心底蔓延的欢悦,让自己的声音尽量平静:“阿锦。”
锦宜把脸埋在他怀里,过了会儿才说道:“我……我还是回家吧。”
桓?原本正觉无限甜美,猛地听了这句,皱眉道:“怎么了?”
“不是为了别的,”锦宜轻声道,“我总不能一直住在你们府里,我知道你担心什么……不过不要紧,我、我会好好的。”
桓?突然有些眼热:“你真的知道……我担心什么?”
“嗯,你担心我再有事。”
他没有话说:“阿锦……”
锦宜的手小心翼翼地伏在他的胸口,此刻便轻轻地抓了抓,似乎抓的不是衣襟,而是他的心:“我……不会再有事的,我知道你对我好,但……等成了亲,是一辈子的事,不用……在这一时半刻。”
她因为羞赧,话说的未免颠三倒四。
桓?却尽数明白,喉头动了动,他沉声道:“你可知道,我现在就想跟你……长相厮守,一刻也不要错过。”
那种喝醉了蜜酒的感觉又涌上来了,幸而是靠在他的怀里坐在车上,不然一定会东倒西歪。
锦宜缓缓仰头,望着近在咫尺的这人,他秀颀的颈,坚毅的下颌,以及那……带伤的唇。
她忽然也有一种莫名的冲动,想要凑过去亲一亲他。
但是她仍然不敢。
可就像是看懂了锦宜的心思一样,桓?同她目光对视片刻,慢慢俯首,在她的唇上轻轻一亲,然后便再度吻落。
这一回,并不像是吃药的那一夜,他轻而易举地长驱直入,搜寻捕捉到那绵软甜滑的丁香小舌,与之缠绵悱恻,缱绻共舞。
良久,他有些气息不稳地说道:“我可以让你回去,但你……记得自己的话,一定得好好的,不许出任何差错。”
“我会好好的,”锦宜不敢抬头,她十分羞愧。
方才,当桓?吻落的时候,她的心里隐隐地竟很期待这个吻,居然丝毫都不晓得抗拒。
可是理智好像已经完全地向着桓?投降了,于是锦宜一边羞愧自惭,一边又厚颜无耻地多加了一句:“就算是为了……你,也会好好的。”
这一句,她的声音低若蚊呐,或许也正是想让桓?不得听见的意思,但他偏偏听得无比清晰。
才压下的情丝突然又化作情潮,猛然将他吞噬在内。
直到车外侍卫连禀了三次郦府到了,车里才传出桓辅国有些低哑的声音:“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