桓?教导了子远, 见他神色渐渐平静,不再像是先前那样急躁不安自暴自怨了, 才许他去见锦宜。
今日他还有内阁的例会,偏昨晚一夜无眠。
当即极快去沐浴更衣, 才整理完毕,便听阿青来报说:“老夫人那里传三爷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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先前桓素舸在老太太房内说罢郦家的情形,又表明要接锦宜回去之意。
桓老夫人沉吟了片刻道:“既然是这样,当然得按你的意思,息事宁人风平浪静的才好。”
听老夫人答应,桓素舸松了口气:“您说的是。”
可老夫人又道:“只是那丫头自被带来,我还没见过面呢, 现在也不知道她的情形到底怎么样……这样吧, 我把你三叔叫来问问,到底也该跟他说说一声。”
当即派人去请,不多时桓?来到,进门后先见过老夫人。
桓素舸也早已起身, 向着他屈膝见礼。
老夫人见他穿戴整齐, 问道:“你可是要出门?”
桓?道:“内阁里有一次例会,老太太有什么吩咐?”
老夫人道:“素舸方才说,昨晚上郦家老夫人伤了腿,她想带锦宜回家去呢,那丫头现在怎么样了?”
桓?道:“昏迷了一夜,才略清醒些。”
老夫人皱眉道:“竟然这样严重?那容先生怎么说?”
桓?道:“我正也想禀告老太太,按照容先生的说法, 锦宜现在的情形需要静养,所以我想让她在府里多住几日。”
这话说的直白□□,桓老夫人一时无言以对,便看向桓素舸:“但是……”
桓?道:“郦家老夫人伤了腿固然可悯,但我也知道,昨儿郦家生事,是锦宜那丫头惹了他们老夫人所致,所以这会儿就别再叫她先回去,免得那位老夫人看了更为生气,对两个人也都不好。等老夫人气消了,锦宜的伤也养好了,再让她回去赔罪不迟。”
桓老夫人听了这几句,不禁笑道:“老三,这人还没有过门儿呢,你就先这么爱护着了?”
桓?面不改色道:“昨儿老太太若是看见她的模样,只怕比我更想爱护她多些,老太太连一只猫儿狗儿都疼惜的,哪里眼睁睁地能看着锦宜遭受那些苦楚,您老人家向来心慈,就发慈悲让那可怜的孩子多养几日吧。”
桓老夫人原本还惊笑于他的护妻,听了这两句,便缓缓地敛了笑,眼中透出惜悯之色。
她转过头看向一直站着静听的桓素舸,叹道:“素舸啊,你三叔已这样说了,你是怎么想的?”
桓素舸道:“我懂三叔的意思,但是……女孩儿还没出嫁就住下了,这话传出去好说不好听呢,何况老太太又伤着,这会儿锦宜不在跟前儿,我生怕……”
“你要是为了她的名声着想,就大可不必了,先前她的名声已经够不好听的了,”桓?不等桓素舸说完,便将她话头当即打断,“何况,就算千万人在说又怎么样,我不在乎。”
桓素舸面上的笑早就像是被飓风刮过一样荡然无存了,她抬头看着桓?,脸色煞白。
就连桓老夫人也惊了一惊,宝宁忙陪笑道:“三爷,千万别说这些赌气的话,再说,也到不了那个地步,我前儿还听人说,郦家大姑娘最为心善,上次郦老爷成亲的时候,特意把喜宴上的酒席散发给城内的乞儿,自个儿及笄的日子,也发放了好些喜饼救济穷苦百姓,大家都感激赞扬着呢。”
桓?点了点头,停了片刻,才转头看向桓素舸道:“你顾全大局的良苦用心,我已知道。我的心意你大概也明白,素舸,郦雪松今日傍晚就会回来,你不如先回府,好好思量该如何伺候丈夫尽孝婆婆,锦宜的事且不必你操心了,如果郦雪松跟郦家老太太觉着锦宜不尽孝道,让他们来找我,我替锦宜道歉赔礼,你说成不成?”
这一句句地仿佛钢鞭抽落,桓素舸觉着自己的脸都已经麻木了,身体也仿佛已经不复存在。
迎着桓?的目光,她听见自己语声细微地说道:“三叔既然已拿了主意,我当然得听您的了。”
桓?简短回答:“好。”
一锤定音,桓?朝老夫人拱手行礼:“府里的事,就劳烦老太太多照应,我先出门了。”
桓老夫人勉强道:“知道了,你且去吧。”
***
等桓?出了门,桓老夫人怔了会儿,半晌说不出话来。
宝宁见桓素舸还站在原地,便示意她身后的嬷嬷扶着落座。
屋内没有人说话,气氛有些微妙。
宝宁命人去端茶,自个儿笑说道:“起先老太太还抱怨,咱们三爷怎么也不着急自己的终身大事,难道满天下就没有一个女子入他的眼?没想到……这姻缘早就注定了的。”
桓老夫人苦笑道:“我也不知道这门亲事……到底是……”
“当然是天作之合,”宝宁察觉老夫人的疑虑,笑道,“毕竟还是圣上赐婚的呢。”
桓老夫人叹息了声。宝宁只得低声宽慰道:“老太太莫惊,三爷这般年纪才好不容易得了个可心的人,多疼她也是有的。”
正说到这里,外头丫鬟道:“大夫人来了。”
桓素舸闻言,便又站了起来,原来这来的,正是她的母亲莫夫人,身边儿一左一右,是桓素舸的两位嫂子。
彼此见礼后,莫夫人对桓老夫人道:“才要来给老太太请安,路上就听说素舸回来了,正是赶上了。”
说着又问桓素舸:“怎么一大早儿就回来了?”
桓素舸见了母亲,脸色缓和了许多,勉强微笑:“本有点儿事,现在已经好了。”
莫夫人道:“有什么事儿得这么早来烦扰老太太呢?”
桓老夫人则道:“没有烦扰,她经常回来看望我,我心里也高兴。”
此刻旁边的容大少奶奶道:“怎么我隐约听人说,你们府里的那个姑娘……昨儿来了?我还跟你二嫂打赌是不是真的呢,如果是来了,怎么悄没声息的?”
桓素舸道:“这本有个缘故,不过……也没什么好提的了。”
大家看她意兴阑珊,跟平日里的八面玲珑周旋妥帖不一样,都有些诧异。
略坐片刻,便听人道:“二夫人来了。”
说话间,就见桓?之妻毛氏飞快地走了进来,见满屋子的人,便挨个行礼:“我来的这样巧,怎么都在?”
莫夫人道:“你今天怎么来迟了?”
毛氏叹气:“我正要说呢,门上那些小子怎么得罪了三爷了?他吩咐将人绑了,挨个儿打二十板子,还要发去北边的庄子里呢,这些人如今都在门房里哭呢。”
这件事桓老夫人自不知道,当时桓?发落的时候宝宁虽在场,却因心里想着别的事,一时疏忽没有及时告诉老夫人。
桓老夫人诧异问:“是为了什么,难道不知道?”
毛氏道:“正是没有说呢,其中有三四个是咱们府里的家生子,他们的娘老子还是在里头伺候的,有个是大嫂子身边儿的老嬷嬷呢,有没有向大嫂子求情?”
莫夫人笑道:“怪道我方才出门的时候,看见远远地有人嘀咕,大概是想来求情又不敢,毕竟是老三的主意,他们知道就算是求了我也是没用的。”
这会儿宝宁凑过来,在老夫人耳畔低声说了几句。
桓老夫人皱皱眉,继而笑道:“又是那个小家伙惹出的祸?”
大家不明所以,桓老夫人说道:“不用猜了,案子已经破了,是八纪招惹出来的。”
毛氏问道:“是小八纪?这次他干了什么?”
宝宁道:“早上我见三爷在训斥八纪,然后就吩咐阿青去罚门上的人,之前因为八纪偷着出门闹腾门上的人不管,三爷已经呵斥过几次了,这次大概又是同样,三爷怕是气头上忍无可忍了。”
毛氏便笑起来:“八纪这两天跟郦家的子邈一块儿玩,怎么又惹祸呢。这小魔王的名头还真的没有白叫。只不过他惹的祸,倒要我给他收拾……底下那些叫苦连天的老妈子们,少不得我去打发了。”
众人说了会儿,毛氏见桓素舸比平日格外寡言,便道:“素舸的脸色不大好,是身上不好?”
桓素舸还未回答,桓老夫人忖度她是因为郦家的事儿多,方才有给桓?不由分说噎了几句,心里必然不好过,便宽慰道:“是不是方才早饭吃的太急了?还是先到里头歇会儿。”
莫夫人起身:“还是别麻烦老太太,就到我那里吧。”
桓老夫人对桓素舸道:“那就去你娘那里,你们也是好久没见了。必有体己话要说。”
当即,莫夫人便领着桓素舸等去了。毛氏趁机问桓老夫人道:“老太太,门上那些人当真要全打发了?”
桓老夫人想了会儿:“老三从来不管家里的事,既然他开了口,必然也真的是无可忍了,就不要再违逆他,都打发了吧。”
毛氏讪讪地答应了。
***
且说莫夫人陪着桓素舸回到自己院中,两位少奶奶略坐了会儿,知道母女两人或有话说,便知趣地告退了。
两人坐在炕上,莫夫人道:“你的脸色果然有些差,到底发生什么事了?怎么听说昨晚上你三叔就把那郦家的姑娘带回来了?你知不知道,底下人都在议论这件事,说什么的都有。”
桓素舸回想方才在老太太房里桓?的言行,冷笑道:“我三叔说了,他不在乎那些流言蜚语。让他们只管说去。”
莫夫人一愣:“你……”
桓素舸举手抵着额头,垂首一声不吭。
莫夫人皱眉看了她半晌,道:“莫非、你跟三爷起了龃龉?”
桓素舸不做声,又过了会儿,莫夫人看见大颗大颗的泪啪啪落在小桌上,她慌地握住桓素舸的手:“到底怎么了?”
桓素舸的声音带着些许颤抖的哽咽:“他……不像是我的三叔了。”
莫夫人道:“说的什么胡话?他当然还是你的三叔!”
桓素舸猛地将她的手挣脱,叫道:“他不是!他早不是那个疼我爱我的三叔了!”
莫夫人怔住了。
半晌,莫夫人唤道:“素舸……”
桓素舸嚷出了那句,眼中的泪却并未因此而停,她掏出帕子擦拭眼泪,瞧见手中的丝帕,突然触目惊心,发狠般将手帕往地上扔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