沧州城危如累卵,这当口她却要跑去买衣裳,孙传庭本来以为自己定会出言拒绝,谁知竟不由自主地说了一声:“好。”
孙传庭在成衣铺外等了还不到半盏茶功夫,便看到一个翩翩世公子从里面走了出来,却不是女扮男装的赵青瑶又是谁?
赵青瑶微微一笑,粗着嗓子拱手道:“公子请了,如此,以后行事就方便了许多。”
孙传庭先是一怔,随即便明白了赵青瑶的用意,不禁对这个比自己小了十几岁的姑娘而暗感佩服,想不到她小小年纪,心思却是如此细致缜密。
二人缓骑而行,出了这小镇,赵青瑶便道:“公子不必诧异,我之所以如此作为,是因为父亲要令兄长杀你。”
孙传庭惊道:“这是为何,难道赵……令尊当真投靠了福王?”
赵青瑶摇头道:“不,我相信父亲,他虽然贪恋权势,却绝非卖主求荣的无耻小人。”
孙传庭不愿驳斥她,却终究还是忍不住问道:“既然如此,那他为何还要杀我?”
赵青瑶道:“因为天……陆少保和洪都督都低估了父亲,你们只靠着一封邹文龙的回信和一个无人识得身份的信使,是不会令父亲甘愿就范的。”
孙传庭恍然道:“不错,那封信并非令尊所写就,那信使身上并无任何可以证明身份的信物,其身份也是根据邹文龙的回信内容才推断而出的,因此这些都不足以作为铁证扳倒令尊。”顿了顿,又问道:“可即便如此,陆少保和洪都督不过是为大局着想,对令尊也并无丝毫恶意,他也不必就让令兄来杀了在下吧?”
赵青瑶勒住了马,黯然道:“父亲心性高傲,陆少保如此算计,公子方才的言辞又是咄咄逼人,他自然不会甘心如此便咽下这口气。”接着幽幽叹道:“无论如何,都是父亲不对,小女子代他向公子赔罪。”说完在马上行了一礼,以示歉意。
孙传庭忙还礼道:“小姐不必多礼,若非小姐仗义相救,在下此时早已魂归故里,又怎敢妄言见怪。只是在下还有一事不明,方才和令尊议事前,我已确认过门外无人,小姐又是如何……”他本想说偷听,立觉不妥,想了想换成探听还是不妥,便不知该如何说下去了。
赵青瑶冰雪聪明,当下微微一笑,展颜道:“父亲书房旁的那间屋子,是母亲生前所居,母亲逝世后,便一直无人居住,父亲严令只有当他不在书房时,下人们才可以进母亲的房间打扫,方才我便躲在那间房中,偷听了你们的说话。”
想不到她竟如此直言不讳地将偷听说了出来,孙传庭一时间竟无言以对,只好傻笑着点了点头,道:“原来如此。”看着她美丽面庞上浮现出的那略显狡黠的笑意,孙传庭心中更是不禁泛起了阵阵涟漪。
赵青瑶莞尔道:“公子若是再无疑问,咱们这便赶路如何?父亲得知此事后,必会遣人来将我追回。”
孙传庭这才回过神来,连忙点头道:“正该如此,小姐请。”心中则在暗暗自责,不明白为何见了这少女,自己就总是忍不住心猿意马。
大大小小的渔船、商船,还有几艘明军的废弃战船,密密麻麻的铺在了海面上,在夜色的掩映下,朝着杏山海岸涌去。
在一艘破旧不堪的废弃战船上,副将阿林保挥动着火把,令大军暂缓行进,躬身问道:“将军,将士们已准备停当,此处距杏山海岸已不足十里,是否传令将士们登陆?”
扬古利之所以能够深得皇太极信任,便是因为他虽然悍勇善战,却绝不非有勇无谋的莽夫,扬古利举起从明军那里缴获来的单筒望远镜,观望了许久,但今夜阴云密布,四下里甚是漆黑,目力难以看到远方,只得皱着眉头吩咐道:“不急,先遣人上岸查探一番,看看是否埋有伏兵。”
阿林保躬身领命,转身去派了二十人先行上岸查探情形,二十名八旗兵领命,放下一艘小船便朝着杏山海岸奋力划去,终于,渐渐消失在了众人的视野中。
过了小半个时辰,这一小队八旗兵方才将船靠了岸,为首的把总当下跃下了船,接着余人也纷纷跳下了船,迅速集结成了两列,那把总走到前面,沉声吩咐道:“仔细搜查,小心行事,如遇敌情,迅速点燃焰火向总兵官大人示警。”
然而他的部下们却并不应声,每个人都面带惧色地望着其身后,好像看到了甚么可怖至极的事物,其中一个胆子最小的兵士颤声道:“大……大人,现在该怎么办?”
那把总也隐隐感到了事情的不妙,缓缓转过了身子,只见自己背后不远处的沙滩上,不知何时已出现了数十个手持劲弩的大明兵士,无声无息,好似从地下钻出的阴兵一般。
那把总倒吸一口凉气,赶忙伸手入怀,想要取出焰火向扬古利示警,只听嗖嗖数声,几只弩箭射来,立刻将其射死。
余人大骇,知道如若胆敢示警,便会和把总大人一样的下场,当下便站在那里,不敢轻举妄动,几个心思活络之人,眼见自己离小船并不算远,便快速跑向了小船,想趁机脱逃,然而,一排弩箭飞来,又将他们的灵魂带回了故乡。
只听明军中有人用满语说道:“我乃袁督师长子袁志诚,袁督师有令,只要尔等愿意归降,便可饶了尔等性命。”
方才那胆子最小的兵士忙回应道:“小人达哈苏,愿意归顺大明,归顺袁督师。”说完只听噗通一声,他竟然直接跪在了地上,伏地乞降。
这次前来打探情形的都是扬古利的亲兵,尽管已是身陷敌手,余人却也不愿像达哈苏这般贪生怕死的乞降,纷纷对他投来了鄙夷的目光,竟无一人肯投降,有些悍勇之辈自然知晓此时如果取出焰火,恐怕还来不及点燃便会被射杀,于是便将手握住了刀柄,准备与明军展开殊死搏斗。
袁志诚道:“达哈苏,你的名字很好,而且你做的更好。”原来,达哈苏的名字在满语中是和顺之意,袁志诚在父亲的教导下,通晓满、汉、蒙等风俗文化。
达哈苏大喜,更是伏地叩头道:“多谢大人,多谢大人!”
袁志诚又道:“余人听着,我只数到三声,尔等若不肯跪地投降,便休怪我等箭下无情!”说完便举起手指,朗声道:“一!”
袁志诚正待再数,却只听八旗兵中有人叫道:“兄弟们,八旗子弟只可战死,绝不可降!和明狗拼了!”说完抽出了刀,当先朝着袁志诚冲去。
余人受其感召,也纷纷挺着兵刃冲了上去,冲在最后的兵士心中一动,忽地停住了脚步,伸手入怀,便想取出焰火点燃示警。可他刚一取出焰火,便感到有股劲风扑面袭来,抬头一看,只见一杆长枪已然飞到了自己面前……
袁志诚从一个个被射成刺猬的八旗兵尸体旁走过,来到那个被长枪钉死在地的兵士身边,叹道:“好险,方才若不是岳总教头大展神威,此人已然将信号发了出去。”
投掷长枪之人乃是关宁铁骑的总教头岳凌,是抗金名将岳飞的后人,幼年时机缘巧合,曾得蒙高人传授修习上乘内功的法门,一套祖传的岳家枪法更是使得出神入化,江湖人称“小鹏举”,岳凌的兵法韬略自是无法与岳飞相提并论,但单论武功而言,却早已是远胜于先祖良多。
当日昆仑掌门一清道人酒后与好友唐天磊点评天下高手,便将小鹏举岳凌排在了第十位。
岳飞惨死于风波亭后,岳家后人心灰意冷,几百年来不是隐居山野,便是游历江湖,再也无心入朝为官。
岳凌亦是如此,艺成后便在江湖上游历,行侠仗义,闯下了好大的名头。然而他的内心,却和先祖岳武穆相同,有着一颗为国为民,抗击异族入侵的赤诚之心,听闻边关有个叫袁崇焕的大官屡败后金,又要组建一支对抗八旗骑兵的关宁铁骑时,岳凌虽然已人近中年,却还是难以按捺不住自己热忱的报国之心,毅然赶到边关,将名帖递送给了蓟辽督师袁崇焕,表示愿意为其效力。
听闻忠烈之后前来投靠,袁崇焕甚喜,想借此提振士气和关宁铁骑的名望,便欣然接见了岳凌。结果没想到此人武艺竟也精妙至斯,袁崇焕大喜过望,当下便将其任命为关宁铁骑的总教头。
岳凌笑道:“小督师过奖了。”说着将长枪拔出,又将枪头在尸身上抹了抹,蹭去了血迹。袁志诚在军中虽无官职,但将士们敬重其父,私下里都尊称他为小督师。
袁志诚笑着对岳凌拱了拱手,走到伏在地下不住颤抖的达哈苏身边,沉声道:“达哈苏,抬起头来。”
达哈苏这才将头抬起,瞥眼看见同伴们都已尸横就地,更是不住哆嗦,颤声求饶道:“大……大人饶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