洪承畴将他拉到了城墙下的一处无人的死角，方才低声道：“伯雅兄，你可还记得前日里魏先生捉回来的赵南星信使，以及那封邹文龙伪造福王字迹所写的回信？”

孙传庭面色一沉，恨声道：“自是记得，邹文龙当然没有反水，因为他并未将叛军的军情告知咱们，那自然是赵南星老贼为了日后打算，提前与福王勾连，那信使便是替老贼送投名状去了。”

洪承畴道：“不错，但伯雅兄可曾想过，这投名状究竟会是何物，如何才能足以取信于福王？邹文龙又为何没有将信使引见给福王，而是自己看了信后，模仿福王的笔迹给赵南星写回信？”

孙传庭沉吟片刻，皱眉道：“金银珠宝自然不足以打动福王，邹文龙更不可能是对赵南星起了疑心，否则他只需将信使拿下，交给福王，便可以表明忠心，根本没有必要冒着风险写回信……”

洪承畴沉声道：“伯雅兄分析的甚是有理，如此推断，那这投名状便只可能是战略布局或是军情布防一类的情报了。”

孙传庭惊道：“难道赵南星竟将京中的布防图交给了叛军？”

洪承畴道：“当然有这种可能，但仔细推想，却不会如此，因为如若是京城布防图，邹文龙可以呈送给福王，也算是大功一件，又何必担着干系写这封信？”

孙传庭恍然道：“先锋军！朱由崧的先锋军！赵南星那老贼自然知晓田尔耕已被处决的消息，因此便将此事写成书信，命人去交给福王，只可惜苍天有眼，这封信竟先一步被邹文龙这个为了外孙争夺世子而不择手段的人所得，邹文龙阅信后为了不走露风声，也为了不想失去赵南星这个京中的内奸，便冒充福王笔迹给赵南星写了回信以作为安抚，此人也当真工于心计，生怕露出破绽，信上含糊其辞，竟丝毫不提沧州之事。”

洪承畴颔首道：“伯雅兄所言与陆大人的推断已几无出入。”

孙传庭赞叹道：“陆少保，真乃神人也！只可惜我久闻其大名，却未能得以谋面，实乃生平一大憾事。”

洪承畴道：“咱们此次若能生还，我自会将你引荐给陆大人，以伯雅兄的才干，必会得到大人的重用。”

孙传庭拱手致了谢，才道：“陆大人的信上可有何应对之策？”

洪承畴笑道：“自然是有，不过陆大人在信中交待，一定要等到叛军营中的消息传来，才可进行下一步的策略。”

孙传庭忍不住问道：“不知要等甚么消息？”

洪承畴正欲答话，只见一个亲兵匆匆忙忙地跑了过来，喘着粗气道：“原来大人在此处，这是咱们潜伏在叛军中的细作传回的消息，还请大人过目。”说着恭恭敬敬地递了一个小竹筒过去。

洪承畴急忙打开竹筒，取出里面的小纸条一看，不由喜道：“成了，成了，沧州有救了。”说罢便挥手屏退了那亲兵。

孙传庭问道：“可是叛军中已起了内讧？”

洪承畴点头道：“正是，先前我还在疑惑，今日叛军攻城时为何没有见到福王世子的旗帜，原来朱由崧因为兵败沧州，剑刺邹文龙，已被福王幽禁，谋士陈良也被斩首示众，邹文龙扳倒世子的计谋终于要得逞了。”

孙传庭沉吟道：“福王幽禁世子，斩首陈良，虽说是自断一臂，但却也就此统一了军心，平息了内乱，这从今日叛军攻城的气势便可以看出，此事对咱们来说，未必便是一件好事啊。”

洪承畴道：“从守卫沧州的角度来看，确是如此，但邹文龙却因此一家独大，这也就更便于咱们行事了。”说完上前将陆天行的计划对其附耳说了。

孙传庭听后连连点头，喜道：“妙极，妙极。”

洪承畴道：“只是要烦劳伯雅兄辛苦一遭，连夜赶赴京城。”

孙传庭拱手道：“些许小事，何足挂齿，只是彦演兄一定要坚持到我回来。”

洪承畴笑道：“伯雅兄放心，叛军虽然悍勇，一时三刻间，却也休想破了我这沧州城。”

孙传庭当下辞别了洪承畴，取了匹快马，便连夜向京城赶去。

“老爷，您还是用点东西吧。”赵府管家捧着一盘茶点，面色关切地劝道。

赵南星站在窗前深吸了一口清晨的凉气，缓缓摆了摆手，这位吏部尚书近来的心绪颇为不佳。

洪承畴于沧州大败叛军，全歼福王世子朱由崧的三万五千先锋军，消息传到京城，朝野上下皆是欢声雷动，赵南星想扩充实力的如意算盘虽然落了空，却还是不得不强颜欢笑着向崇祯道贺。

管家自是知晓老爷的烦恼，当下不敢再劝，只得暗叹了口气，将茶点轻轻放在桌上，便欲转身退下。

赵南星却忽道：“把孙钤送回去吧。”

管家微一迟疑，还是躬身道：“是。”

赵南星看出了他的疑惑，淡淡道：“叛军先锋尽数折损于沧州，送信之人又至今未归，这中间定是出了甚么岔子，但绝非是孙承宗所走漏的消息。”

管家忍不住问道：“老爷为何竟会如此笃定？”

赵南星道：“孙承宗之所以派儿子去通风报信，便是因为不想拦截咱们的信使，从而与我破脸。孙承宗如果不知孙钤被扣，自然不会再派人前去，否则他即便胆敢不顾儿子安全，知晓此事后依然去给洪承畴报信，以其爱子心切，也断然不会至今仍不上门来讨还孙钤。”

管家颔首道：“原来如此。小的这便着人去将孙钤送回孙府。”

赵南星却摇头道：“不，你亲自走一遭，将其送入孙府，交到孙承宗的手上，该怎么说，无需我再交待了吧？”

管家先是一怔，随即便明白了赵南星的用意，躬身应道：“是，小的明白，小的这便去办。”

原来，赵南星是想告诉孙承宗：你不仅不按照我的吩咐行事，还派儿子去拆我的台，我老赵却不计前嫌，将你儿子毫发无损的归还，日后该如何自处，你孙承宗心里也该有点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