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天行虽然早就听闻过关宁铁骑的赫赫威名,但眼见阿济格已布好了阵势,后金大军黑压压的一片,怕是仍然不下于两万人,不过既然赵率教已如此说了,他也就不便再多做质疑,只得点了点头,道:“如此便好。”
赵率教看出了对方的言不由衷,却只是微笑不语,不再多言。
两人说话间,三千关宁铁骑已冲到了距敌军近百米处,忽然呈扇形状散开,八旗兵赶忙弯弓搭箭,无数羽箭似黑云一般涌向了关宁铁骑。
骑士们抽出佩刀,将来箭纷纷拨落,即便有些人马被来箭射中,也大多被铠甲挡开,一阵箭雨过后,只倒下了三两个人,显是八旗兵的弓箭难以射穿关宁铁骑的铠甲。这时,祖大寿已率军冲到了敌军不足五十米,喝道:“放火铳!”
只听砰砰之声大作,伴随着三眼火铳的集中发射,数不清的铅弹如暴风骤雨般朝着敌军席卷而去,前排的八旗兵随之应声倒地。
陆天行这才知道,原来即便是史料的记载,也难免会有些出入,三眼火铳的真正有效射程恐怕难以达到百米,后世的专家们虽然还原了明代三眼火铳的威力,测试其有效射程超过百米,但可不要忘了,明朝的将士们所用的毕竟不是现代火药,明代可没有威力如此强劲的火药,因而三眼火铳的射程自然也会随之大打折扣,只能在五十米内才能发挥出其巨大的杀伤力。
猛烈的射击过后,骑士们将三眼火铳放回,转而取下挂在马背上的长柄砍刀,冲在最前面的关宁铁骑已通过八旗兵安放的木板闯进了敌军的阵地。
阿济格尽管为人暴躁,却毕竟久经沙场,眼见敌人的骑兵已冲了进来,忙传令道:“布长枪阵迎敌!”八旗兵得令后将一杆杆长枪立起,锋锐的枪尖迎向了关宁铁骑。
祖大寿喝道:“斩!”只见一柄柄长柄大砍刀挥向了枪头,立刻将无数的枪尖斩落,砍刀再次挥落,立时便取了许多八旗兵的性命。
原来,在宁远之战后,袁崇焕仔细复盘了战局,认为近战时如果用三眼火铳的枪把御敌,不免就在兵刃上有些劣势,而且若遇到了骑兵的克星长枪兵,更难免会吃大亏,于是便命人用精铁打造了两万把适合骑兵使用的长柄大砍刀,如此一来,关宁铁骑更是如虎添翼,无论对敌骑兵还是步兵,都不会再有劣势可言。
在先头部队的掩护下,余下的关宁铁骑也通过木板安稳地冲了过来,眼见布好的长枪阵竟被敌人轻而易举地破去,八旗兵顿时乱作一团,各自为战,然而阿济格已下命令杀尽了战马,这些散兵游勇的步兵又怎能敌得过势如猛虎的关宁铁骑?
陆天行心中的一个疑问此时也被解开,先前他还在想,既然关宁铁骑如此了得,袁崇焕,甚至是朝廷为何不多训练几支这样的部队?现在陆天行心中已有了答案:贵!且不论训练出这样的骑兵要花费多少时日,只说如此精良的装备,如此优良的战马,就远非风雨飘摇的大明王朝所能负担得起的。
望着不断收割着人命的关宁铁骑,陆天行不禁感叹道:“这不是作战,而是屠杀,关宁铁骑,果然名不虚传。”
赵率教道:“大人说的是。”说着竟叹了口气,摇头道:“只可惜,这支部队只听命于袁督师一人。”
陆天行听出了他的话里有话,微微一笑,问道:“不知赵总兵此言何意?”
赵率教笑道:“关宁铁骑乃是由袁督师所组建,虽然也在朝廷编制之中,但无论是选人、练兵甚至是军器战马的挑选,都是依照袁督师的心意所进行,因此边关军民们又给关宁铁骑取了个名字,叫做……”说到这里,赵率教颇感为难,便不再说下去了。
陆天行笑道:“此间只有你我二人,赵总兵但说无妨。”
赵率教点了点头,这才沉声道:“军民们都称其为袁家军。”
陆天行心中一凛,在后世的人看来,甚么岳家军,戚家军都是褒义词,用来赞扬某支军队的英勇善战,但在古代,一支军队只能是皇帝所专属的,如果加上了某人的姓氏,那这个人恐怕就要不大走运了。
陆天行不动声色地问道:“据本官所知,赵总兵可是袁督师的心腹之人,更是被其提拔到了如今的总兵之位,赵总兵却又为何说出这番诛心的言语来?”
赵率教拱了拱手,正色道:“末将乃是大明的武将,圣上的臣子,若说忠心,只会忠于圣上一人。而且末将也是因战功擢升,并非袁督师徇私枉法。末将所言,绝不敢污蔑袁督师分毫,但请陆大人细细想一想,袁督师不仅统领边关,手握重权,而且深得民心。”
说着,赵率教又指着远方战场上正在收割人命的关宁铁骑,道:“更有一支对其唯命是从,忠心耿耿且战力超群的关宁铁骑,圣上或是陆大人,难道当真能对其没有丝毫戒备之心吗?”
陆天行淡淡道:“那么依赵总兵之见,朝廷该当如何作为?”
赵率教道:“袁督师虽然战功卓著,且没有露出过丝毫不臣之心,可朝廷却不得不防,以免日后尾大不掉。毕竟魏忠贤当年的权势虽然远胜袁督师,但一来,魏忠贤尽管手握朝政大权甚至是兵权,然而他手下的崔呈秀、田尔耕等人又能济得什么事?不过是酒囊饭袋之流罢了,而袁督师若当真起兵,后果可就真是不堪设想了;二来,天下人都在心中唾弃魏忠贤,只是忌惮其淫威,不敢说出口罢了,但袁督师守土安民,可是深得民心啊。因此还望朝廷能及早做出防备之策。”
陆天行听了这番话,背脊也不禁感到一阵寒意,历史上的袁崇焕虽然颇具争议,却毕竟战功卓著且并没有被定为反贼,但崇祯皇帝下令将他凌迟处死后又将其家人流放三千里,是否另有隐情?而且随着自己的到来,历史已在悄然发生着改变,尽管不能因此便将袁崇焕归结为权臣甚至是叛臣,但怎可将江山社稷,身家性命,全都押在袁崇焕一人的忠心与否上?
通过赵率教的这番丝丝入扣的话语,陆天行判断其绝非临时起意,而是蓄谋已久,于是试探着问道:“看来赵总兵已有了应对之策,不置可否见告一二?”
赵率教的嘴角露出了一丝难以掩饰的笑意,躬身道:“依末将拙见,袁督师毕竟是辽东的定海神针,更是对后金有着巨大的威慑作用,因此绝不能轻易动之,最好的策略便是对其制衡。”
陆天行眼前一亮,问道:“如何制衡?”
赵率教拱手道:“副督师满桂,总兵毛文龙皆有大将之材,且皆与袁督师貌合神离,大人若用此二人来制衡袁督师,最为妥帖不过。”
听了这两个名字,史书的记载顿时浮现在了陆天行的脑海里。
副督师满桂是大明宁远大捷和宁锦大捷的主要统帅之一,功勋卓著,并在崇祯二年的京城保卫战中壮烈殉国。满桂的死因有多种说法,其中一种便是《崇祯实录》和《明季北略》上的记载:满桂在和八旗军的血战中,被袁崇焕所部射中五箭,箭创崩裂而死。此事虽然不可尽信,但却侧面印证了满桂与袁崇焕的不和。
毛文龙官至左都督兼平辽总兵官,开创了军事重镇东江镇,在于后金的战争中颇有战功,但为人骄恣,所上事多浮夸,索要军饷过多,最终被蓟辽督师袁崇焕矫诏所斩杀。此事最终也成为了袁崇焕的催命符之一。
陆天行沉吟道:“制衡之术若用在朝堂,自是很好,可若用在军中,将帅意见难免不和,是否会影响到我军的战力?”
赵率教拱手道:“大人可请下圣旨,效仿三国时的东吴,内事问张昭,外事问周瑜。”
陆天行点了点头,笑道:“本官明白了,满桂是张昭,袁崇焕便是那周瑜。”说到这,意味深长地问道:“不知赵总兵又是何人?”
赵率教道:“末将只是一个忠心于圣上和朝廷的臣子罢了。”说到这里,赵率教又躬身道:“其实,末将还是有些私心的。”
陆天行暗自松了一口气,官场上的人若有所图,便好办了,最怕的便是那无欲无求之人,当下微笑道:“赵总兵请讲。”
赵率教道:“末将早已过了知天命的年纪,近来深感精力日衰,恐无力再征战沙场,不知大人可否帮末将调回京城,哪怕是能为大人牵马坠蹬,末将也是心甘情愿。”
其实,赵率教虽然已是五十多岁的年纪,却绝无半分老态,更不至于无力征战沙场,只是袁崇焕对其和祖大寿同为亲信将领却厚此薄彼的做法有些心寒,他又不愿意转投满桂与袁崇焕为敌,因此便想远离这硝烟弥漫且纷争不断的边关,回京城过安稳日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