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天行笑道:“晚生在此,先要恭贺老尚书收获一位得意门生了。”
赵南星摆了摆手,叹道:“曹孟德曾言道:生子当如孙仲谋。杨嗣昌之才,可堪大用,但比之陆大人,则如繁星比皓月,老夫若能有陆大人这样的儿子或是弟子,可当真是不虚此生了。”
此话中的拉拢之意何其明显,陆天行如何听不出来?但他却还是故作不知,躬身道:“老尚书谬赞,晚生实是愧不敢当。”
赵南星微感失望,却也丝毫不显露于颜色,笑问道:“陆大人可曾用过晚膳?”
陆天行道:“还不曾用过。”
赵南星笑道:“甚好,那便请陆大人驻足于此,与老夫浅酌三杯,如何?”
陆天行只得道:“如此,晚生只好叨扰了。”
赵南星遂笑着走到门口将管家唤来,悄声吩咐了几句,便转身回房与陆天行继续攀谈起来。
过不多时,一个欢快少女的声音便从门口传来:“父亲,又想吃瑶儿做的菜啦?”话音未落,赵青瑶已引着四个端着精致菜肴的侍女走了进来。
陆天行与赵青瑶对视了片刻,不由都是一怔,赵南星笑道:“瑶儿,还不快拜见陆少保。”
赵青瑶欠身行礼道:“小女子见过陆少保。”
陆天行忙起身还礼道:“小姐不必多礼。”
赵青瑶点了点头,待侍女们放下菜肴后,便欲告辞离去,这时,管家跑进来禀报道:“老爷,兵部孙侍郎请您过府一叙,说是有要事相商。”
赵南星道:“瑶儿,为父要去孙府议事,你便代为父招待陆少保吧。”又对陆天行拱手道:“陆少保来访,老夫本该好生招待,只是身有要事,便只好先失陪一步了。”
说完,也不待陆天行和赵青瑶答话,赵南星便匆匆离席,管家也随之而去,走到门口又轻轻带上了房门。
留也不是,去也不是,赵青瑶一时颇感尴尬,瞥眼看见陆天行也正望着自己,面上顿时泛起了红晕。
陆天行知道,在明代,不要说是赵青瑶这样的大家闺秀,就是寻常人家的女孩子,也绝不能如此随意的在人前抛头露面,更何况是与男子独处一室,也难怪赵青瑶会感到尴尬。
赵南星自然也明白女儿的心意,他此举不仅是想成全女儿的一片痴心,更是想将陆天行招为乘龙快婿,如此一来,便能得到皇帝的信任,让自己的势力更加稳固。
“青瑶,这几道菜肴甚是精致,不知可有何名目?”陆天行笑着问道。
赵青瑶自然知道他是在为自己解围,于是落落大方地在桌旁坐了,指着一道菜道:“这是漠漠水田飞白鹭。”
陆天行放眼看去,只见这是一盆白鱼苋菜羹,但细细看来,恰如几只白鹭飞过水田一般,不禁拊掌赞道:“妙极!妙极!菜肴好看,菜名更是雅致。”
赵青瑶嫣然一笑,又指着边上的青椒牛肉丝道:“这是秦桑低绿枝。”接着又指着一道精致的炒三丝道:“这是燕草如碧丝。”引得陆天行赞不绝口。
陆天行识得最后一道菜是烧烤乳鸽,只是不知赵青瑶又起了甚么雅致的名目,岂料她微微垂首,却不肯再说了。
陆天行心中一动,笑道:“让我来猜猜这道菜的菜名。”说完假装苦苦思索,忽然道:“是否叫做在天愿作比翼鸟?”
赵青瑶俏脸含羞地嗔道:“自作聪明。”但从她娇羞的模样看来,显是被陆天行猜中了。
看着赵青瑶秀美的脸庞,流动的眼波,陆天行不禁心中一荡,忍不住想要凑过去,在她脸颊上印上一吻,但立即收拢心神,笑道:“这些菜肴如此雅致,在下实在舍不得下箸了。”
赵青瑶笑道:“怎么,陆少保难道还要让小女子为您布菜不成?”
陆天行微微一笑,伸手夹了一块白鱼来吃,果是鲜嫩可口,味道鲜美无比,随即又接连尝了其它两道菜,却唯独没有碰那道“在天愿作比翼鸟。”
赵青瑶颇感奇怪,问道:“可是这菜不合你胃口?我再去为你做一道便是。”说完便欲起身。
陆天行忙摆手道:“不,只是我看见这道菜,就仿佛看见了一对恩爱的情侣,一时便不忍下箸了。”
赵青瑶叹道:“你又想到了秀妍姐姐了,是不是?”说这话时,赵青瑶的面上尽管满是挂念之色,然而语调中却已难掩失望之意。
陆天行心道:我虽挂念秀妍病情,但此刻身在赵府,又吃着青瑶精心烹制的菜肴,怎可再说这些话来让她伤心?当下摆手笑道:“并非如此,你不觉得,这两只乳鸽便好似你我么?”
如若换在以前,陆天行即使早已明白赵青瑶对自己的一番深情,但想到二人终究难以有什么结果,因此就算是到了情动时分,也会强自克制,以免让她情丝深重,平白耽误了人家。
但自从游秀妍将其与赵青瑶二女共侍一夫的念头告诉了陆天行,他在心中压抑了许久的念头便终于迸发了出来,出言也就不再有诸多顾忌。
赵青瑶绯红着脸嗔道:“你这人,从前倒还像是个正人君子,今日怎地好似登徒子一般。”只是她尽管在出言斥责,然而语气中却殊多欢愉之意。
陆天行微微一笑,随即岔开话题道:“如此美味佳肴,你怎么不吃,莫不是菜里有毒?”
赵青瑶笑道:“你快些吃吧,用完便速速离去。”
陆天行见她不像是在说笑,不由问道:“怎么?我这人竟如此惹人生厌,你一刻也不愿让我多待么?”
赵青瑶忙摇了摇头,道:“不,不是的……”说完幽幽叹了口气,道:“我自然是……不讨厌你的,只是却不喜欢在这种情形下……”
陆天行道:“你是在指令尊?”
赵青瑶颔首道:“正是,青瑶生平最不喜的,便是联姻,父亲……”说到这里,便不再说下去了。
陆天行颔首道:“我明白。”说完,匆匆将碗中的饭吃完,便起身道:“承蒙小姐招待,在下告辞。”
赵青瑶展颜一笑,道:“谢谢你,天行。”
陆府,安静而祥和,陆天行回到府中时,已是戌时过半。
游秀妍精神已好了许多,正背靠在床塌上看书,见陆天行进来,便欲起身相迎。
陆天行赶忙拦住,又让凝香到屋外相候,便坐在了游秀妍的床边,轻轻握住了她略显冰凉的小手。
游秀妍道:“天哥是否用过饭食,我这便吩咐人去准备。”
陆天行面上立时一热,道:“已用过了,你好生休养便是,不必为我费心。”
游秀妍也不多言,只是乖巧地点了点头。
陆天行轻轻拍了拍她的手背,正色道:“秀妍,我想请你答允我一件事。”
见其说的郑重,游秀妍连忙点头道:“无论天哥有甚么事,秀妍无不应允。”
陆天行哽咽道:“我……我只要你从今以后,无论何时,都不可以在我面前掩饰痛楚,故作无事,否则我会更加难过……”说完,两滴热泪便滴在了游秀妍的手背上。
游秀妍温柔地笑了笑,随即取过锦帕,轻轻地为爱郎拭去了泪痕,柔声道:“秀妍知错了,秀妍答应天哥。”
随后两人又说了会儿话,待到亥时,陆天行便服侍她睡下,唤回凝香伺候,自己也回房中安歇。
次日早朝,各派势力相安无事,散朝后,陆天行抖擞起精神,赶往工部赴任。
转眼已近辰时,可工部内依然是冷冷清清,工部左侍郎徐良彦,工部右侍郎萧基以及几个工部郎中纷纷称病告假,偌大一个工部衙门,除了陆天行这个尚书外,其余的高官竟一个也没到,只有郎中周延儒和几个员外郎、主事等小吏值守。
辰时,陆天行问道:“周郎中何在?”
周延儒赶忙走上前去,躬身道:“下官在。”
陆天行道:“本官要入宫面圣,你便在此替本官坐镇。”
周延儒应道:“下官遵命。”
从宫中出来后,已近午时,陆天行本欲去送冯从吾最后一程,然而当他将要赶到菜市口时,心中实是不忍,最终还是含泪离去。
这一日晚间,城西状元楼的雅间内,推杯换盏之声此起彼伏。
“各位可曾收到陆奸的书信?”工部右侍郎萧基一口喝尽杯中酒,沉声问道。
工部郎中胡良机冷笑道:“自然是收到了,不过肖大人惧他何来,乱臣贼子,构陷忠良,不过猖狂这一时罢了。”说着伸手朝众人一引,问道:“难道他当真能罢免我工部这一众官员?”
与宴众人闻言,纷纷出言附和。
萧基摆了摆手,问道:“徐侍郎以为如何?”
工部左侍郎徐良彦微一沉吟,皱眉道:“陆奸在信上威胁我等,说若是没有经过太医院李院使的诊断,便不得称病告假,还说甚么如今皇陵修建之事乃重中之重,工部各级官员不得因故告假,否则……”
说到这里,徐良彦喝了一口酒,续道:“嘿嘿,陆奸信中说的倒是好听,其实还不是违者罢官!可徐某以为,他陆奸再得圣宠,不过只是官场一稚子罢了,早晚教他知道我等的厉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