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着指了指冯从吾,崇祯又道:“朕正是要让世人看看,这个伪君子的真实面目。”
赵南星跪地道:“还望陛下开恩……”
崇祯不等他说完,便道:“朕只处置此贼一人,已是格外开恩,赵尚书,你难道不知么?”
众臣听了,心中皆是一凛:皇帝这话表面上是说没有牵连到冯从吾家人,实际上,却是认为赵南星等人也有参与之嫌。
赵南星自也听了出来,当下不敢再多言。
崇祯手一摆,曹化淳道:“带下去。”两名大汉将军摘了冯从吾的官帽,将其带出了大殿。
除了崔呈秀、田尔耕、霍维华等寥寥几个阉党核心人物,其余大臣看着被倒拖走的冯从吾,背影凄凉的赵南星,都不免有兔死狐悲之感,不禁生出了恻隐之心,一时间,大殿之上,除了赵南星偶然发出的叹息声,竟是格外的安静。
崇祯的话打破了这短暂的静谧:“先皇的陵寝建造,一日也不可耽搁,魏卿,你身为内阁首辅,心中可有工部尚书的合适人选?”
魏广微躬身道:“启禀陛下,太子少保陆天行,天资聪慧,忠君体国,屡立功勋,此次更是不负皇命,查出了冯从吾这个伪君子的真面目,微臣以为,此人实是工部尚书的合适人选。”
崇祯还未答话,赵南星已颤巍巍地站了起来,急道:“陛下,万万不可啊!”
崇祯不悦道:“有何不妥之处。”
赵南星躬身道:“陆天行尽管有些功劳,然而他为官不久,资历尚浅,断不可贸然将其提至此高位……”
中军都督府左都督田尔耕皮笑肉不笑地道:“资历尚浅?若是论资排辈,为何不将讲学多年的老夫子们请来委任官职啊?”
赵南星却像仿佛没有听到田尔耕的言语一般,岿然不动。
户部尚书霍维华道:“陆少保确是为官不久,经验不足,可他未做官时便已连破大案,舍命护驾,这样的人才若是用不得,难不成要将那冯从吾从大牢里提回,请他继续做这工部尚书,毕竟若论资历,本朝恐怕没有几个人能及得上他啊。”
此言一出,有几个阉党中人已难掩面上的笑意。
赵南星摇头道:“老臣并无此意,只是想请陛下斟酌。”
兵部尚书崔呈秀躬身道:“陆少保人品俊秀,天惠聪颖,微臣以为,他定可胜此重任。”
内阁首辅魏广微也道:“臣复议。”
赵南星还欲再言,崇祯已起身道:“既然诸位爱卿都如此认为,朕也只好从善如流。传旨,陆天行为官清廉,忠君体国,更不辞辛劳,于是夜仍心系家国大事,朕心甚慰,特免去其吏部主事之职,擢升为工部尚书。”
见兵部左侍郎孙承宗上前半步,赵南星连忙暗暗拉了拉他的衣袖,躬身道:“陛下圣明。”
孙承宗明白,赵南星是在告诫自己不可一时意气用事,陆天行此时已得到了新帝党和阉党的支持,东林党更是损折了一员大将,声誉受损,如今若还要执意进言,不但是自取其辱,更有可能招致祸端,便又退回了班列。
崇祯又道:“如今东林书院内的依庸堂被焚毁,里面的证物也不复存在,李章该当如何处置,众卿有何良策?”
户部尚书霍维华道:“微臣以为,既然证物被焚毁,恰好证明冯从吾早已知晓李章在依庸堂题下反诗,做贼心虚,故而才孤注一掷地助其脱罪。”
孙承宗道:“如若没有证物,又怎能随意指摘李章之罪?”
霍维华道:“反诗尽管已随依庸堂一起化作了灰烬,可田锡文被贬后,李章早就对陛下和朝廷颇有微词,凭此不难推断,他题下反诗泄愤,亦是极有可能。”
孙承宗微微一笑,问道:“霍尚书,您这是要以‘莫须有’之罪处置李章么?”
霍维华皱眉道:“你……”
崇祯摆了摆手,问道:“陆卿,李章是你亲自检举弹劾,此事你以为如何?”
陆天行躬身道:“李章对陛下心存不满,对微臣更是恨之入骨,称为奸佞,微臣亦以为,若说李章会题下反诗,讥刺陛下,那也是丝毫不足为奇的。”
听了这番话,许多为人正直的官员已不由面露愤愤之色,心中暗骂陆天行为了排除异己,委实太过狠毒,竟要赶尽杀绝。
谁知陆天行话锋一转,又道:“可毕竟冯从吾罔顾律法,命人焚毁了证物,若陛下此时还依旧执意要治李章之罪,反倒让不明事理之人指摘陛下心胸狭隘,借机惩处对自己心存不满的臣子,实在是有损于陛下的声威。”
崇祯点了点头,道:“朕知道了,传旨,李章妄议朝政,指摘君上,廷杖五十,革去官职,永世不得录用。”
散朝后,陆天行便被传去了养心殿,坐在龙椅上的崇祯笑着问道:“陆卿年岁尚轻,入朝为官更是不过月余,便已然做到了工部尚书,为何朕却不见你流露出半分欢愉之色,莫非嫌这官职小了?”
陆天行忙躬身道:“臣德薄才疏,见微识浅,若非陛下提拔,又何德何能忝局工部尚书之位,岂敢再心存不满。”
崇祯笑容一敛,问道:“可是为了冯从吾之事?”
陆天行迟疑了片刻,还是躬身道:“臣,不敢欺瞒陛下。”
崇祯道:“朕本拟冯从吾必会抵死不认,便可将其打入死牢候斩,到时或许还有转圜余地,哪知他今日竟会尽数认下,如此一来,世人尽知其罪,朕若不处置,不但会惹得世人非议,更会让阉党产生怀疑。”
说到这里,崇祯叹了口气,摇头道:“朕也是不得已而为之。”
陆天行黯然道:“陛下说的是,臣只是想不通,两件事皆是蓄意构陷,冯大人为何却还是选择尽数认下。”
崇祯淡淡道:“他也不算冤枉,仅凭南直隶之事,朕便可摘了他的脑袋。”
陆天行不由一惊,心道:皇帝竟已知道了此事,多半是唐天磊告知,便躬身道:“皇上圣明。”
崇祯冷笑道:“冯从吾才当真算是糊涂,错把你这样的忠臣当成构陷李章的奸佞,却将钱谦益那种小人却视作故交知己,岂料人家转身便将其卖给了阉党,可笑他却尚自被蒙在鼓里,茫然不知。”
顿了顿,崇祯又道:“不过话说回来,冯从吾替福王认下了行刺陆卿之罪,朕正好可以借此安抚福王,以免逼得其狗急跳墙,立即起兵谋逆,这般看来,冯从吾也算是为朕尽忠了。”
陆天行叹服道:“果然甚么事都瞒不过陛下。”
崇祯道:“此事不难推断,你也不必称颂朕,普天之下,能募集到这许多先进火器之人,恐怕除了魏忠贤,便只有福王了。而魏忠贤若想取你性命,可谓易如反掌,没必要等到沧州再动手,再者,根据李四的言语推断,他的目的不止是想要杀你,更想借此破坏朕与阉党的关系,从而挑起事端,福王便可借机起事。”
陆天行道:“臣原先只是想让李四当堂指认冯从吾,陛下却更是高明,来了一出以死明志,只是不知陛下用了甚么手段,竟能将李四这等死士收拾得服服帖帖。”
崇祯微微一笑,道:“这并不难,李四被你识破奸计,挑唆不成,自然要急着为其主撇清干系,朕只是比你多说了一句话。”
陆天行奇道:“甚么话?”
崇祯道:“朕告诉他,朕已知晓此事的幕后主使便是福王,只有成功构陷冯从吾,让福王以为瞒过了朕,他的家眷才有可能得以活命。而且李四也知晓罪责深重,难逃一死,那么自己撞死,总好过被凌迟处死。因此朕方才说,以冯从吾一人的性命,既消除了魏忠贤的疑虑,又安抚了福王,还是值得的,也算是他尽忠了。”
陆天行不禁倒吸一口凉气,只觉眼前的崇祯,与当年性情冲动的信王相比,竟已判若两人,当下躬身道:“陛下圣明,微臣敬服。”
看出了对方心思的崇祯,从龙椅上站了起来,走到陆天行身边,双手搭在了他的肩上,温言道:“朕非是无情之人,只是魏忠贤是甚么人?福王又是甚么人?要想瞒过他们,谈何容易。要是换做以前,在陆卿未让朕看清东林党人的真面目时,朕也绝不忍如此作为。”
陆天行点了点头,叹道:“陛下所言甚是,陛下所处的位置,实是艰难无比,如履薄冰,是微臣太过心软了。”
崇祯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笑道:“并非心软,而是赤诚,朕欣赏的就是你这颗赤诚之心。”
陆天行终于展颜道:“接下来,不知陛下打算如何对付魏忠贤和福王?”
崇祯重回龙椅坐下,笑道:“朕正要与你商议此事,那日你走后,魏忠贤保举骆养性升任锦衣卫指挥使的奏章便递上来了。”
与此同时,赵府的书房内,赵青松满脸愤激之色,重重一拍桌子,震的茶水四溅,自己手背被烫了几处也丝毫不以为意,怒道:“陆天行这个卑鄙小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