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三月后, 洛京城内画旗风展,杨柳依依。花卉渐次盛开,城郊游人如织, 平民勋贵争相出城踏青,笑和饮酒。
而凌北陆家却连递四折入京,汇报与北狄的战事,同时请求朝廷调拨粮草军械, 以补损耗。
“诸卿怎么看?”咸宁帝命高让将最新一折送与在座的大臣传阅, “陆大将军在奏折中说, 冬天太过严寒, 凌北的军田收成少,所以需填补的军粮比往年多了两成。另外, 与北狄的战事频发,军械耗损比往年多了三成。”
户部管天下钱粮, 听咸宁帝说完, 户部尚书就先坐不住了, 忍不住:“怎一下就多了两成?就算军田减产,不该出现如此大的缺漏。”
兵部尚书没个好气:“耶律真了汗王后, 频繁挥兵边境,凌北将士杀敌, 难不需吃粮?另外,交战时,军粮被烧被抢, 有一定的消耗是正常, 再加上军田减产,怎么就不能多两成的缺漏了?”
众被驳,户部尚书怒:“我只是心中存疑, 又未曾说陆大将军虚报,你为何如此夹枪带棍?”
兵部尚书丝毫不让:“既然你不会好好说话,我然说不出好话!”
“够了,”咸宁帝将茶杯重重放下,“朕把你们招来,不是为了听你们吵架的。”
在座之人纷纷噤声。
杨敬尧缓声:“户部尚书有所疑虑是正常,毕竟往前数几年,凌北未曾有如此大的辎重缺口。”
“首辅所言极是。”户部尚书了几十年的官,心里的账清清楚楚,即开始哭穷,“为防无定河春洪泛滥,户部已经支取了大笔银钱,征召民夫疏浚河、修建堤坝,依工部移来的账目,后续还有开销。另外,怀州春旱,出钱赈济,修建后陵,修建雍丘的行宫,样样都是银钱。现在陆大将军既粮又军械,户部哪里拿得出这么多钱啊!”
隐下没说的是,开春以来,咸宁帝一批织金云霞龙纹、龙纹纻丝纱罗和五爪龙暗花做常服,再加上皇后和各妃嫔的春衫,两三千匹布和金线红花等原料加起来,亦是一大笔开销。
户部尚书心里明明白白,若是此次慷慨地把银钱给了出去,那下次咸宁帝再找钱时,给不出,就是的失职,同样的情况多来两次,咸宁帝认定无能,那仕途就到了。
工部尚书:“凌北所需军械数量庞大,军械所锻造需时间。”
“数量庞大?”兵部尚书愤愤出声,“你就没算算,凌北多少年不曾往洛京军械了?来此次是武器实在不能用了,才会点矛戟枪之类的铁器,你军械所的库中不可能没有存货!”
工部尚书怒目:“我不过实话实说,又没有说不给,怎么,就你忧心战事?你不在我们位置上,然站着说话不腰疼!”
眼看着又吵起来了,咸宁帝冷淡地摆摆手:“别说了,都回去给朕好好理理,下次再议。杨卿,你留下。”
等殿内重新清净下来,咸宁帝捏了捏眉心:“杨卿,你怎么说?”
杨敬尧知咸宁帝听的到底是什么。
还是一贯的慢声慢气,言语间很是为咸宁帝忧心。
“凌北短短一两个月里,接连递了七八折入京,这本就不寻常。陛下除了看折以外,没有别的途径能够了解凌北的真实情况,只能是陆大将军说什么,便是什么。”
咸宁帝手停下,着杨敬尧,未隐藏己的忧虑:“是啊,朕坐洛京才可安天下,凌北被陆家把持,犹如铁桶,即便是派监军过去,只能看陆家让、或者说让朕看的。此举还会引人上书说,陆家满门忠烈,朕不该如此多疑,伤了陆家的心。”
杨敬尧附和:“那些人满口大仁大义,却不曾为陛下考虑过分毫,不知陛下所忧所虑。”
咸宁帝起身,负手踱步,喟:“军粮多了两成,军械多了三成,若陆家用多出来的这些辎重养兵,那就如猛兽装上了獠牙,到时,谁能拦得住?陆家的兵,各个都在战场搏杀,过血。而朕的禁军,只会杀鸡赶兔,真上,不堪一击。”
杨敬尧点:“确是如此。况且,近年来,不单是凌北,连洛京中都有不少百姓称赞陆大将军护国护民,若无陆大将军镇守边境,用兵如神,北狄早已兵临洛京。”
“荒谬!”咸宁帝脚步顿住,登时拂袖,“真我大楚缺了区区一个陆渊,就国将不国了不成?这么多年,北狄那群马上蛮族从未越过凌州!兵临洛京?真可笑!”
杨敬尧连忙躬身拱手:“陛下息怒,实乃百姓愚昧,易受煽动。”
“不用再议了,军粮和军械各多给一成,足够了。”咸宁帝站在御案旁,将凌北来的折扔到一处,“铁器不腐不碎,朕就不信,陆渊真的就有如此大的损耗!”
书房里,葛武将煎好的药端进来:“公,还得稍稍放一放,有点烫。”
“好。”药汁黑稠,还散发着一股酸苦气,谢琢已经很习惯,继续练字。
放下药碗后,葛武没有走开,汇报:“进出凌北的商队带回了消息,最近北狄上下戒严,过去的商队不仅被搜身、清查货物车马,还会被征重税,甚至已经了好几个人。陆将军的意思是,安全为上。”
“嗯,让昌叔就按照陆将军说的办。”衡楼的商队通常是将大楚的茶叶和漆器瓷器等卖往北狄,再从北狄运回药材、皮毛甚至矿藏,而衡楼产业广布,只是短时间内少派商队来往北狄和大楚,不会有什么影响。
“另外,户部计划调往凌北的粮草肯定不够,你告诉昌叔,让继续收购粮食。现在正是春耕,若不好收粮,粮商富贾仓库中去年前年的粮食可以给出高一点的价格。”
谢琢写完十页纸,搁下笔,取湿布巾擦了擦手,又叮嘱,“粮收上一部分后,就可以开始陆陆续续往凌北运,边境断不得粮。”
葛武把谢琢说的都一一记下,生气又不明白:“我是真不明白,边境将士用命垒城墙,为什么安闲度日的人却如此吝啬,连饭都不给吃饱!”
“人便是如此,每个人都有己的利益,都有私心。”谢琢手指触了触药碗,觉得不烫了才端起来。
宋大夫几个药用的都不是寻常的药物,有的辛辣,有的发凉,有的喝下去后,舌都发麻。难得这一次的新除了有点酸以外,没有别的怪味。
喝完后,葛武将药碗端走,谢琢含了一块糖,压下舌尖的苦味。
糖还没吃完,陆骁便来了。
革冠高束,一身麒麟服穿得规整,谢琢疑惑:“今日进宫了?”
陆骁一进门就去握谢琢的手,一边漫不经心:“没有进宫,去了一趟户部,我好歹顶着侯爵,虽然勋贵和朝官的品级各算各的,但勉强能用上一用。”
“是去盯着户部给粮了?”
“延龄好聪明!”陆骁将己的手指扣进谢琢指间,抱怨,“户部的人都滑得很,是不盯着,们能出一万法盘剥。还有,存了三四年甚至发霉了的粮食,们敢充作军需送往边境。以前我还在凌北时,不是没过,纸上写着一百石,实际上一百石中能给人吃的,不足三分之二。”
朝中之人,最会揣摩上意、观望风向。在确定了咸宁帝凌北陆家的态度后,就知这件事的尺度和下限在哪里,且料定,就算粮食发霉不能吃,陆家不敢再上折向咸宁帝讨粮。
“我既然在京中,该发挥发挥作用,不然们还以为陆家真的无人!”
“嗯,”谢琢给陆骁出意:“七天前,户部尚书范逢的夫人打了一个雇佣的良籍婢女,不过又有人说,是范逢亲手鞭笞,致其暴毙。后来范家赔了些银钱给那个婢女的家人,这事就不了了之了。若这件事被御史知,少不得被弹劾。”
陆骁眼睛一亮:“这就是能用作挟的把柄!”
“,若御史弹劾,范逢失大臣之体,违朝廷之法,立私门之威,按本朝惯例,必须请置狱中,等候调查。”
谢琢记性极好,无论是琅轩还是千秋馆,都是消息来源,稍加思索,就将户部某个小吏瞒着家里养了个外室、某个仓部事曾悄悄污了一笔银钱等等,全都写在纸上,给了陆骁。
有两个人一起谋划着干坏事的觉,陆骁眉目飞扬,得意:“本侯明日就去仗势欺人!”
“仗势欺人?”
“没错,仗延龄的势!”陆骁没有问这些消息是怎么得来的,心里只,肯将这些告诉,阿瓷应该更信两分了吧?
的阿瓷,心里撑着的东西都太硬了,只能一点点得寸进尺地挤进去,将那些又冷又硬的仇恨逐渐替换。
不能急,不能躁,否则一不小心,的阿瓷就垮了。
如往常一般,两个下了会儿围棋,我不赢你不赢,最后好好一局棋,变成了如何让己尽快输掉的比拼。谢琢起在天章阁遇到的一个问题,又去书架前翻找古籍,陆骁看了会儿谢琢的背影,拿起己之前还没看完的兵书,继续看了起来。
陆骁听觉敏锐,又一直都分了四分心思,注意着谢琢的动静。没过多久,就发现谢琢的呼吸声不——和平时比起来,粗重又急促。
几步走到书案前,陆骁伸手去探谢琢的额,皱眉:“延龄可是发热了?”
谢琢摇:“没有发热,是试药的原。”
陆骁这才看,谢琢面前放着一张宣纸,上面刚写好时辰。接着,谢琢在“味”后面写上了“酸苦”,“服药后的觉”那一行下写了“呼吸急促,心悸,眩晕,脸颊发烫,后颈有薄汗,四肢冰寒”等字句。
提着笔,陆骁眉紧皱的模样,谢琢扬起笑:“宋大夫得了几新药,我的寒疾或许有好处,便都让我试试。”
陆骁虽翻过几本医书,但实在不懂医术,便在一边守着,等谢琢写完,才半拥着的后腰,将带到榻边:“眩晕又心悸,延龄应好好休息才行。”
谢琢没有拒绝,只觉前胸后背都涌起一股往日未受过的灼热,指尖却如握着冰雪,寒热交杂,很是难受,便依言半倚在榻上,枕着软枕。
谢琢不知,此时的己脸色苍白,两颧酡红,眼尾像浸着花汁,眉眼却如墨染,唇色亦是殷红。
稍显无力地靠在榻上,乌发披散,有妖异的秾丽。
缓了缓呼吸,谢琢眸光转向陆骁:“驰风。”
未曾掩饰己的虚弱,陆骁看过来,然地朝伸出双臂。
是抱的动作。
从学会分别前可以拥抱后,每日在马车停宫门前,谢琢准备下车时,都会与陆骁抱一下。
以至在看谢琢抬起手臂后,陆骁本能快过思考地靠近,坐到榻边,轻轻抱了抱榻上的人。
直起身,陆骁又按谢琢的示意,转过身去。刚坐好,就觉谢琢整个人贴了过来,下巴抵在了的左肩,微热的呼吸就在耳旁,扰得耳蜗微痒。
拍了拍谢琢环至身前的手,陆骁笑起来:“延龄可是在撒娇?”
话说得流利,但心跳却失了稳,口干舌燥。
谢琢极少会将希望和期待寄托在旁人身上,可记不清多久以前,某一次重病时,独躺在卧房,曾在连绵的无望和尖锐的病痛中过,若有人在榻前,予心安,会是一怎样的觉?
此刻,缠紧了手臂,半垂着眼,低喃一般:“驰风。”
“什么?”
谢琢语气寻常,好似在问一个极为平常的问题:“你为何只吻我的眉心?”
陆骁手上一滞:“你——”
问,你时……没有睡着吗?而答案已经显而易。
还没多其它以及谢琢的话是什么意思,陆骁又听谢琢微哑的嗓音在耳边响起:“我喝那杯茶,驰风可以喂我吗?”
谢琢太清楚己的优势,太清楚己陆骁的吸引力。
陆骁莫名地就听懂了。
端过矮桌上的冷茶,喝了一口,无心品尝其茶香,右手便绕过胸前,轻轻捏住了谢琢的下颌,然后偏过,抵在了嫣红的唇上。
和得一样软润。
在谢琢启唇时,陆骁将清茶渡了过去,又在谢琢咽下后,本能地衔住了的下唇,缓慢咂摸吮吻。
“哐”一声,茶杯落到了榻上。
无人理会。
确定谢琢没有不适,陆骁转过身,手依然捏着谢琢的下巴,另一只手强势地与十指相扣,极尽掠夺之意。鼻尖相触间,接连搅碎了的断续声音,更是妄图将的双唇亲得更加水润鲜红。
谢琢咽下茶水后,根本无法换气,再无法吞咽,被肆意侵入唇齿的惶然间,手攥紧陆骁的衣裳,又在这濒临的窒息中受到了极端的快意。
像是在逼仄冰冷的仇恨深渊中,抓住了一缕烈阳。
又好像有混着冰渣的水流漫过的口鼻,在这个即将溺水的时刻,陆骁成了唯一的浮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