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十四)
——今有更想要的。
陆沉说了这一句便不复多言, 他本不是多话的人,今心上人在怀,他生怕己漏了嘴, 把人给吓跑。
在他的小殿下开窍之前,他只能等待。
沈眠揣着明白装糊涂, 故意问:“更想要的?不知是何等珍奇的宝贝, 连下至尊之位都要稍逊一筹, 想来也是世上少有,人间难求的。”他暗把己夸了一通, 语倒是正经的不得了,脸不红心不跳。
陆沉倒是微怔了一下,了头, 道:“确是此。”
沈眠给噎住,不慎给呛了风, 又是狠狠咳了起来。
陆沉见状,忙勒马停下。
“倒是我大意了。”他回身对身后的部将说道:“殿下重疾在身, 不宜赶路,李副将先回府取马车。余人原地扎营生火。”
听得身后传来整齐的应答,李副将领命快马离去, 余兵士利落地在原地驻扎。
沈眠还未回过神来, 已然被陆沉从马背上抱下。
他忙别过脸, 避开男人担忧的目光,“不必麻烦了, 早些回宫,以免夜长梦多。”他时时记挂着顾延之送他的大礼,生怕让陆沉瞧出端倪,只是却不知道己不经意露出的心虚, 反倒让陆沉觉察出了异样。
“也不急这一时半刻,下没什么比殿下的身子更重要,若是病情加重,岂不是更耽误大事。”陆沉握住他的手腕,蹙眉道:“臣有些不解,殿下素来坦然率性,今夜却诸多遮掩,可是有何不妥之处?”
沈眠道:“父皇危在旦夕,孤心情不好罢了。”
陆沉是不信,愈发坚持,道:“殿下既然并无不妥,不妨抬起头让臣看一。”
“放肆,你这是在命令孤?”他低斥一声,抵唇轻咳,不着声色地遮住发肿的唇瓣,软下语调道:“实是孤的尊心作祟,近日脸色难看得厉害,病中之人本就容色苍白,孤这副病恹恹的模样最不想让世子爷瞧见,怕你会生厌。”
他身姿羸弱纤细,此刻微蹙眉心,苍□□致的面色衬得愈发脆弱,真真好似个琉璃做的易碎的人偶一般,叫人怜惜得心都要碎了。
陆沉素来石头做的心都要被他掰成一瓣一瓣,哪里还会追根究底,只顾着解释,“臣不觉得殿下难看,殿下何种模样,在臣中并无两样。”
沈眠微微抬眸,水眸中漾出一抹惊喜,道:“世子当真是这样想的?”
陆沉重重颔首,“臣对殿下未有一句假话。”
话音才落,他便瞧见前的少年眉间染上几分笑意,不觉连呼吸都轻了几分,生怕惊扰了他。
勉强蒙混过去,但沈眠也意识到这件事不好瞒住,他想着倘若直接坦白……这个想法才生出萌芽,便立即止住。
顾延之是可恶,却看人极准,以陆沉的脾性,若是知道己百般隐忍呵护放在心尖上疼的人,早已被别人染指玷污了去,不难想象会何等恼火。他原先的计划,也会全盘打乱。
火堆升起,沈眠被陆沉引到篝火旁,那人在石块上铺了一层软垫,请他坐下,又让人温了茶递到他手中。
沈眠瞥了他一,道:“多亏了你的提醒,孤才有机会在鹿山上遇见无尘大师。”
陆沉道:“探子倒是不曾提起这件事。”
沈眠笑道:“那怪和尚总是趁没人的时候出现,馋孤的酒,又不肯偷喝,孤了赠他一杯酒不知费了多少舌。”
陆沉听他这样说,不禁也是莞尔一笑。
这世上会管无尘大师叫“怪和尚”的人,只怕遍寻世间,也找不出第二个来。
“孤听闻无尘大师通晓地,无所不知,便试图从他那里打探孤的命途。”他说着,轻抿了一手中的温茶,苦涩的滋味令他微微蹙眉。
陆沉道:“殿下的命途是贵不可言,一生顺遂无忧。”
顺遂?无忧?沈承昕的命数哪一都没占着。
沈眠淡淡一笑,只轻轻摇了下头,并不作答。
陆沉察觉出他的异样,只以无尘大师说了什么不好的话,他肃声道:“命理之事,殿下不必全信,便是无尘大师,也未必有全然的把握测准,人生在世本就波折丛生,岂是三言两语说得清道的明?”
沈眠睨他,却问了个全然无关的问题:“大师可曾世子批过命?”
陆沉面色微变。
沈眠一挑眉,道:“看来是批过的。”
陆沉道:“终究只是些玄术,做不得准。”
沈眠道:“不妨让孤猜猜,世子爷应该是极尊贵,世间万中无一的好命格,难道,是有真龙运?”
陆沉蓦地一僵,沉下面色,道:“殿下,无尘大师的规矩世人皆知,他从不插手俗世俗人,更不会干预朝局,倘若他给出这种大逆不道的批注,靖王府早已被满门抄斩了。”
沈眠微微了头,道:“依他的性子,的确不会直言,可孤想,靖王爷这些年来愈发嚣张跋扈,毫无忌惮,就像算准了陆氏终有一日会取代沈氏江山一般,他之所以此放肆,是否当年从无尘大师那里瞧出什么端倪,因有了仰仗,所以无惧。”
陆沉道:“他的确说过我的命格贵不可言,但封侯拜将,亦是尊贵无匹。”
沈眠弯起眉,笑道:“你又何必隐瞒,你的命格比孤好,这又不是你的错,孤个儿福薄罢了,岂会怪罪你。”
陆沉是不怕他怪罪,他只是不喜欢听他说己的命不好。
他放在心尖上的人,然要处处都好,不能有一丝半的不顺心不意。
他沉声道:“若殿下福薄,臣的福便让给殿下。”
沈眠失笑:“这何使得,福怎可转让。”
“然使得,殿下想要那把龙椅,臣便奉上,殿下要江山社稷,臣替殿下打江山守社稷,谁不顺你,臣就杀谁。”
沈眠呐呐无言,在陆沉中,这一切不过此简单。可实际上,比登还难。
一,他是哥儿。二,他活不久。
他是哥儿这件事,陆沉已然知晓,只是故作不知罢了。至第二件事,他不说,陆沉也快就会知道。
他微垂着眸,似慨叹一般,轻轻地低唤了一声:“陆沉。”
这一声,好似直叫到陆沉心底最柔软之处,让他惯有的一切防备都被击溃。
边不知何时露出白光,朝阳冉冉升空,染出一片徇烂红霞,霞光映在少年瓷白的面颊上,本就脱俗的美人更不似凡间之物。
陆沉望着他卷翘的睫,微微失神。
“臣在。”好半晌,他才回道。
沈眠捏着手中的瓷杯,淡粉的指甲微微泛白,他道:“从前,孤只怕死,今,孤怕让你失望。”
说完这句,他站起身,徐徐地着朝阳初升的漫步,他步伐慢,却走得稳,墨色披风遮掩住他瘦弱的身躯,瀑青丝在风中飞舞,他的姿态一往昔那般尊贵优雅,他伫立在耀目的朝晖中,脊背挺得笔直,且傲慢。
先前流露出的脆弱,似乎只是错觉。
“赶路吧,已然亮了。”
“是。”
陆沉立他的身后,拳头攥得愈发紧了,从未有哪一刻,他此时一般想要将那抹纤弱的身影拥入怀中。
还不是时候,还不到时候……心底在一遍遍提醒己,却似乎不起效用。
一味故作柔弱,然没有强作坚强骄傲更叫人心动,系统夸赞他的好心机,沈眠呵呵一笑,他只是在看接他的马车怎么还没到,都亮了,他这苍白的脸蛋上格刺目的红唇可就瞒不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