晏宅宽敞, 入晚后随身侍候的保姆都少了,长廊安静如斯。
云月站在墙边,头顶上暖白色的光,将眼前男人的轮廓照得比白天更为温和。
他那般随然地吐出一个不起眼却足以让她的心荡起涟漪的字。
毫无刻意斟酌, 不假思索从薄唇中吐出一个“你”字。
云月眼神逐渐呆滞, 小脸懵懵然, “二哥……”
刚才的一瞬间她以为所有的事情都会重放, 会像五年前那样, 她会遭到陷害,可能这只是一件不起眼的小事,但对于有心理阴影的人来说, 一旦像想象中那般发生的话……她可能会崩溃。
然而出乎意料的是晏千都没怎么看,也没去追究谁和谁的责任,面对她的坦白也轻描淡写地带过,什么都知道又什么都不计较。
仿佛这世间唯一惦念的只有她一个。
男人眉眼中也只存她一个人的面庞, 薄唇轻启, 云淡风轻的口吻:“好了,回去休息吧。”
他执意不让她说,不去计较, 那云月没必要再去找不愉快, 停顿一会儿, 乖巧地点头,主动握上他的手。
他的掌心依然温热,只是指尖泛着凉意。
云月稍怔,抬头望他平静的侧颜。
有一瞬间, 她能感知得到的, 他虽然知道她想说什么, 可能也抱有理解,但追根究底,那终究不是一件令人愉快的事,之所以不在意,是基于比起在意过去,他们的未来更值得人去思考计划。
他们从长廊的位置消失后,并没有注意到角落的位置,有人站了很久。
这里太大,装饰物又多,只要人不发出声音来的话,呆在一个地方是很难被人察觉的。
上一次,晏南风呆在书房附近的三角区。
这次他的位置可能更显目一些,严谨点来说甚至是他先来的长廊,在拱形窗口借着外头的寒风抽着寂寞的烟,背着光,又有凤尾竹的遮盖,所以存在感很低。
当然也可能是谈话那二人过于沉迷,没有注意身外的迹象。
一不小心,晏南风把他们的对话全听了去。
就如姑姑先前对他嚼的舌根,他知道云月选择嫁给老二,并不是出于感情目的。
而他们刚才没有交谈结束的话中也可以看出来,云月甚至想要亲口承认,她那不单纯的目的。
所以说,他们还是没有感情的,对吗。
……
黄副导出事之后,《剑心》就少了个副导,导演组那边的想法是看看能不能再找个大拿,虽然黄副导脾气坏,个人实力是有的,所以他们重新找的话,水平自然不会太差。
云月对主要事宜不了解,距离剧组出发的日期之前,才听老赵说,周言青导演要来《剑心》担任指导。
周大导演拍摄过军事医疗等大型电影片,对残酷环境的实地取景拍摄有很高的见解,所以《剑心》的最后一段取景戏由他担任是完全没问题的,稍微令人匪夷所思的一点就是,他居然降尊纡贵地来担任副导指导。
当然这不是云月所考虑的范围,她要做的,是和其他演员们一样准备自己的东西。
雪山那边的环境较为恶劣,住宿条件很差,正值寒冬,喝的水都是化开的雪水,吃的东西可能都比不上普通盒饭,所以准备的东西会很多。
这般严酷的条件,放普通人都很难接受,更何况是穿着戏服去拍戏。《剑心》剧组实地取景的消息曝光出来之后,不少网友们发出感叹。
有夸剧组严谨的,也有夸演员的。
《剑心》背后的运作还是有的,简单透露接下来的行程和要去取景的地方,就掀起一波热浪,营销号跟着发文,顺便鼓吹一波《剑心》里的演员。
其中自然要包括周岸了。
大影帝的小迷妹们在他的每条微博下面表示出关心。
【哥哥不愧是娱乐圈最敬业的实力派演员。】
【呜呜呜呜好心疼哥哥。】
【拜托剧组做个人,不要让我们哥哥吃苦受累。】
有周岸的影响,其他人的人气跟着飙升,毕竟这一趟过去不止他一个人,还有其他演员。
云月不怎么经营微博,少数的几条还是按照老赵要求发的,这会儿看剧组其他人都发,自己跟着发了一个。
不发不知道,原来自己还有这么多粉丝,十分钟不到的时间就已经几千条评论了。
再看这些粉丝,有部分是从周岸那边过来的,还有一些剑心cp粉来凑热闹,暗搓搓地想要给她和周岸炒作,方便她们磕现实里的cp。
想起自家那位醋坛子,云月不想放任这类事情的发展,就和老赵提了下。
老赵倒是坦然,在电话里告诉她:“没事,刷一波热度而已,二公子应该不会介意吧。”
“这话,你不如当着他的面说。”
“……”
老赵哪有这个胆子,口头安抚她,cp粉在所难免,只要团队不跟着炒作她和周岸的绯闻,热度就不会太大。
“这热度得有人炒。”老赵说,“不是随随便便放一个劲爆的新闻就能直接炸热搜的,没有推波助澜的能力,只是一串文字而已。”
云月说:“我不想炒。”
“我知道,咱们也不用炒。”老赵连忙附和,“就是告诉你一声,不用太在意cp粉的想法,这年头林黛玉和伏地魔都有cp粉。”
老赵的意思很明显,光靠那些小cp粉的话无法对她和周岸构成一定影响力的绯闻。
他告诉云月,想要绯闻多需要自己推波助澜,比如先前的慕青椋,她不需要太多的消息和新闻,一张她和晏南风的合影能让营销号刷很久的热度。
现在她被封杀了,别说关于她和晏南风的热度,连她自己都悄无声息,所有论坛关闭。
也有人小心翼翼在社交软件提起爆料,说她是被某个北城大佬给封杀了,原因是惹到大佬的小女友。
云月和晏千的关系对外并没有主动公开,知道消息的人少之又少,也就身边的这些朋友,而朋友们嘴巴大且爱爆料的……除了吴圳,还真的想不起来其他人。
爆料的人一边享受追捧的感觉,一边小心翼翼吐露着信息——大佬是谁就不说了,反正慕青椋和南少爷分手后再无靠山,谁搞她都像踩蚂蚁一样简单,不过这回呢,是因为她自己作死,触碰法律边缘,被逮捕进去了。
帖子底下有人质疑,惹得这位爆料人非常地不满,表示自己消息非常灵通,过段时间真相就会公布于众,慕青椋小姐私底下搞非法医院,家里公司更有偷税漏税等非法行为,进去是迟早的事情。
……
晚上。
晏千同往常时间一样地回来,在玄关处换下外头风尘仆仆的着装,衬衫长裤,进来时习惯性地把目光投落到云月的身上,她不在楼下的话他也会先去寻找。
彼此生活平静。
但又像是海浪之前的平静。
自从在晏宅吃过饭,听到晏若玉那番话,双方两人虽然没人提起,但之间的关系还是发生细微的变化,男人那边可能没什么,云月从始至终感觉到心里压了块石头。
这天用晚餐的时候,她常咬筷子,神色和之前明显的不同。
坐于对面的男人不一会儿发现细节,不温不淡道:“有话要说吗?”
“嗯……?”云月停顿,摇头,“我没有啊。”
边说话,咬在唇舌间的筷子还没被拿出来。
做大人的都这样,以后还怎么教育娃娃。
晏千停下手头动作,一瞬不瞬望着她,望到她自己都不自在,嘴里的筷子掉落下去,“二哥,怎么了?”
“有话就说吧。”
有些事情,是瞒不过他的。
云月磨蹭一会儿,不知从哪个地方拿出一个表盒。
上回她和阮挽挽逛街,不止买了生活用品和小兔子内衣裤,她还花自己不少的片酬,在男士区购置一块价值不菲的腕表。
可能对他来说没什么,他不缺这些,她送的这块相比较的话更是显得廉价,没那么高的档次。
但云月还是义无反顾地送了出去。
无事献殷勤,又是那般的神色,晏千神色深邃:“怎么好端端送我礼物?”
“不能送吗……”云月抿唇,“可是我想送啊,二哥不喜欢吗?”
“喜欢。”他接了过去,打量的同时,淡淡陈述,“你送块石头我也喜欢。”
“……”
噢,早知如此,就去路边捡块石头给他了。
云月想笑,又没怎么笑出来,“二哥为我做那么多事情,我怎么可能只送块石头呢……”
终归是察觉到她今晚不对劲的语气,晏千锁眉凝望:“舟舟。”
“嗯?”
“有话就说吧。”
他不喜欢拐弯抹角的。
而且,她的拐弯抹角在他这里没什么用。
云月停顿不知多久,垂下的小手指尖轻轻攥紧。
“明天,我要跟着剧组走了,不知道多久才能回来。”她抬眸,“二哥……会想我吗?”
“嗯。”
她得到一个明明知道但从他嘴里听到还是很高兴的回答,不由得抿唇莞尔,眼睛里不自觉地亮着光,“等我回来,我有话想和你说。”
“现在不能说吗?”
“我怕我说了,你就不让我走了。”
到底是什么话,还有这样的魔力。
通常来说,云月在他这里很难藏得住心思,但是现在偏偏隐藏得很好,让人捉摸不透,不知道是喜事还是忧事。
神色那么开朗,语气又较为沉重严肃。
人总是下意识地想到最坏的那个结果。
念头刚从脑子里过一遍,晏千突然起身过去,指腹捏了捏她的下颚,语气轻柔,尾音却透着狠意:“不论如何,休想离开我。”
……
时间不分快慢地走着,北城的雪来了一趟又一趟。
云月跟着剧组拍戏后,晏千很少回到他们住的地方,有空的话会回老宅陪爷爷,他依然不喜欢下棋,只是那老头子实在精得很,说棋和棋盘是那丫头送的,下棋时如见人,没事的时候非要拉着二孙子来两盘。
下棋的时候,老爷子还爱提起云月。
提过去的事,提她的身世,也提他们未来的婚礼。
晏千话很少,大部分时候都是听着老爷子讲老生常谈的话。
“其实我以前就看出来了。”晏老苍老的手指拿着水晶棋子,边说,“你对那丫头有着不一样的感情。”
晏千答得轻慢:“我都不知道,爷爷眼睛真厉害。”
“还别说,我眼睛果真厉害着呢。”晏老丝毫没给自己谦虚的机会,“你这小子起先呢,确实是纯属想欺负人家,结果欺着欺着,发现有些地方还蛮可爱的。”
晏老年轻时候凭着真材实料本事将北城第一美人娶回家的行为,给他带来不小的自豪感,同时看人也是极其准确的。
他们那时候年纪不大,都是十几岁,能知道什么?
晏老则记得蛮清楚,譬如有一次云月过生日,许了个想看烟花的生日愿望,当时的老二不知在想什么,还真给准备烟花庆祝了,只不过是悄无声息的,谁都不知情。
最后的结果就惨不忍睹了,他因为擅自放烟花被不识人的相关人员抓起来关半个晚上,而云月和朋友以及晏南风他们在看漫着烟花的星空。
“你们三个吧……其实都是我的心头肉,都让人心疼。”晏老一顿,“不论怎样,我都希望你们可以平安开心。”
他这个老头子,是目睹他们所有青春的看客,但也只是看客,无法从中插手帮助到什么。
当年的老二让他心疼。
现在的老大……也让他心疼,到底得下多大的心,才能将视为生命的手给废掉。
棋盘上的棋还在照常走势。
不远处的电视,突然插播一条天气新闻。
大意就是xx雪山因为天气原因发生交通堵塞,许多居民被困于此处多日,出现物资缺乏等情况,当地政府正在想方设法地给予施救。
消息从耳边掠过,晏千按着棋子的指腹不由得加大力道。
晏老看他一眼,又回放电视,将那条新闻重新听一遍后问道:“舟舟是不是也在那边拍戏?”
“嗯。”
“你这几天联系到她了吗?”
“联系到,但她那边信号不好。”
刚开始的时候他们每天都有通电话,但她那里信号实在是太差,往往是接通后只能听到杂七杂八的声音,再加上她工作繁忙,渐渐地电话就少了。
那边环境恶劣,但人身安全是可以保证的,不然也不会有不少的居民。
只是……她身体瘦弱,不知道吃没吃好睡没睡好。
看对面的二孙子漫不经心的,晏老知道这后面的棋是没法下了,招呼管家过来,让其帮忙联系人调查下雪山那边具体的情况。
大碍应该是没有的,但终归让人担心。
“这段时间你工作也挺忙的,是该休息休息了。”晏老叹息,“给你放个周假去找她吧。”
晏千沉眸注视:“爷爷。”
“不用感谢我,去找她更要紧。”
“不是。”晏千说,“一周不够。”
“……”
晏老没好气瞪他一眼,还是允了,但也有个条件,让他们加把劲,看看明后年能不能整出个宝宝来。
都说隔代疼,老人家对隔好几代的重孙辈,早就期待已久。
棋盘胡乱地搁置,还没结束,晏千就走了。
到门口时,撞见迎面而来的大哥。
晏南风刚从外面出来,身上带着寒意,两人差不多个子,看彼此都是平视,他顺口一问:“和爷爷下完棋了吗?”
“还没,你陪他吧。”
答完后,晏千准备要走,却随意地一抬眸,发现这位大哥的耳垂上,挂着一个小物件。
晏南风从来不是喜欢收拾自己的手,不论什么时候都是一身正装,以黑白为主,一年四季都没有太大的变化,一个连衣服都不怎么打扮自己的人,怎么会突然在耳朵上戴东西呢?
“你头发上是不是有东西?”
晏千问话的同时,手已经抬起来,拿开晏南风碍事的碎发,一眼就看见耳朵上的月牙形耳钉。
这个耳钉……他见过。
收手之后晏千的眼色愈加复杂,很难不将这件事提起来,“大哥什么时候喜欢戴耳钉了?”
闻言晏南风摸了摸自己的耳垂,沉默片刻,似乎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很快,晏千补充一句:“还是不属于自己的耳钉。”
晏南风一愣,似乎明白了。
自己戴上从地上捡起来的耳钉,被发现了。
他试图解释:“我只是……”
晏千则回以嗤笑:“她另一只耳钉在我这里,要不要我拿给你,凑一对?”
刚回国那会云月丢了一枚耳钉,没从他车上找到,原来是掉到晏宅被人捡了去。
现在这人不仅没还回去,还给自己戴上了,属实是不知道脸字怎么写。
知道自己无从解释,晏南风便没有解释,算是欣然接受对方的讽刺了,也并没有将东西给摘下来,只说:“你们最近怎么样。”
“很恩爱。”
“是吗。”晏南风很平静,“彼此都很恩爱,还是你一个人的?”
这话里的意思就多少有点酸了,晏千以前没见他这个大哥阴阳怪气过,这会儿都用在不该用的地方。
他薄唇掀起:“大哥到底什么意思。”
晏南风那种脸终于露出异色,问出自己要问的:“你觉得,她喜欢你吗?”
晏千眉尖拧起。
这类话实在引人发笑,都不知道回什么是好。
“你停顿思考这么长时间。”晏南风则以此为由,语气有些焦急迫切,“是因为没法回答吧,心里明知道她对你其实……”
“不是。”晏千薄唇漾着轻笑,“我在想,怎么回答才能不让大哥伤心,毕竟我们真的很恩爱。”
“……”
怎样回答,才能让他这位大哥收敛起那些不该有的心思。
且不说上回他偷听到云月对他的告白,哪怕没有,他也不可能将得来不易的人拱手让出去。
那枚被捡起的耳钉,晏千就当是送人了,没有去计较,多余的话也不必多说,错开身子便要走。
身后是晏南风的声音:“你要去哪儿?”
“找她。”
晏千步伐很快,走路带风,不一会儿就从对方视野里消失。
外头天空泛起暗淡灰青色,一眼望不到际,周身寒风依旧。
到底是北城到雪山的距离太远,思念都变得绵长起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