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昱暂时保得性命,却胆颤心惊不能安眠,不住回想杨宝盈究竟是何时给自己下了毒?
两人夫妻关系并不和睦,秦昱是被迫娶她,娶了她也从未给过她正妻的尊荣,面上一团和气,可底下没少用花样折腾她,看着她害怕惊恐的眼神,秦昱便觉得心里痛快些。
等从涂氏口中知道自己并非正元帝的亲生儿子,杨宝盈是自己同父异母的妹妹时,秦昱一时不知如何处置她。
他从不敢把这事透露出去,便连夜里入梦也紧紧咬住牙关,后来干脆不许这些良娣良媛们同他睡到天明,只独居正院,女人们送来了又再送走,绝不留人过夜,自己一个人睡着,连守夜的人都不许进寝室。
待发觉杨思齐走脱,他惶惶不能终日,心中不住害怕,涂氏死前已然疯癫,若是她不管不顾,把这事告诉了儿子,杨思齐以此要挟,又如何是好?
秦昱不敢声张,知道杨思齐可能还在人间的,就只有一个杨宝盈,杨宝盈为了亲兄长的安危,又怎么敢给他下毒呢?
秦昱答应了要找她的哥哥,她这才冒险替他去毒害承吉,除了药性把握不准,这本来是个两全其美的办法。秦昱一面哄骗杨宝盈,一面也确是花了重金寻找杨思齐,买的却不是他的消息,而是他的项上人头。
只要此人尚在人世,他便夙夜难寐,非得见到杨思齐的人头,才能高枕安眠,难道这是走漏了风声?被她看破不成?
秦昱不信杨宝盈能有这样的聪明,她既不知丈夫是兄长,便不会知道他要买杨思齐的命,也就更无可能下毒害他了。
杨宝盈虽每每面上看着恭顺,眼底却暗含讥讽,秦昱不是看不出来,却不似原来那样,非得折腾到她害怕,而是轻轻放过她,容忍了她这些小伎俩。
只要想到他与杨宝盈二人是亲兄妹,秦昱便作呕,隐隐又有些可怜她,怪不得两人欢好这许多回,也从来没有孩子,那会儿只恨她肚皮不争气,后来方知这是万幸,觉得二人天涯沦落,可她终究比自己还更惨些。
秦昱依旧猜测是杨宝盈下的毒,许是被她打听到了什么,知道他要灭杨家香烟,毒液还是他亲手给的,日防夜防,家贼难防,她要往茶中汤中下毒实在太容易不过了。
秦昱此时看谁都像是贼,不敢饮茶不敢用饭,端上来的什么都觉着里头有毒,让小禧子从王府家奴里挑了两个小孩子上来试毒,防着还有人再来害他。
杨宝盈一死,杨家就只出逃在外的杨思齐,和嫁给曾家三子的杨宝丽了。罪不及出嫁女,可杨宝盈便是因为怨恨正元帝杀杨家满门,才给太孙下毒的,那么杨宝丽又如何能留。
杨宝盈的罪名一定,杨宝丽也跟着遭殃,她自嫁进曾家,为曾家生下两个孩子,曾家老三算是儿女双全,杨宝丽人虽跋扈些,可曾老三本就在兄弟之间不出挑,靠着杨宝丽这才在爹娘跟前露脸,曾家老三这许多年都不敢纳妾,二人倒也算得上美满。
这两个孩子此时成了杨宝丽的保命法宝,她闭门不出,但凡要出门边就带着两个孩子,正元帝心中再恨,也不至于要杀掉大臣的儿媳妇。
曾文涉远在陇右,千里迢迢送信回来,信上一句话也不曾多说,只说老三媳妇既然重病,那便替她好好操办丧事。
杨宝丽久不出门,一直推说病了,她重病而亡,也不算突兀,她自个儿把这由头送给了曾家,眼看着婆婆把两个孩子带走,丈夫又被支使出去,后宅之中叫天不应叫地不灵,自知自己是再不能活了,咬牙切齿,赌咒从此变作猫狗也得咬死曾家这些昧了良心的东西。
等到曾家老三回来,杨宝丽已经躺在床上气绝而亡,他心里知道是父亲的命令,却不敢违抗,只得装作不知,此时方才放声大哭,口中痛呼“丽娘”。
曾夫人陪着一并垂泪,安抚儿子道:“她家犯了这样的罪责,留她实也留不住了,等一年之后再给你聘个家中清白的。”
这一对姐妹未嫁之时日日都穿一样的衣裳,戴一样的首饰,仿若双生,到死时也是一样一口薄棺,两镐黄土,连声石碑都无,飘上些纸钱,供上两个馒头,人就这么悄无声息的没了。
卫善一听说秦昱中毒事发,立即吩咐小唐去了一趟太医署,随意寻了个由头,问吴太医讨了些药来,暗中示意,这些日子不必再给秦昱的药中加料,先缓过这一段再说,他此时虽把疑心都放在杨宝盈的身上,也得防着他寻根就底,查出些什么来。
小唐身着羽林军的服色,太医署中无人起疑,吴太医给他开了一包拉肚子的药,像模像样的告诉他要用五碗水煎服,不住点头打着保票:“军爷放心,保管药到病除。”
自卫善发觉秦昱饮麻沸散止痛上瘾,便让吴太医给他加了药量,他年轻强壮,比正元帝恢复的快许多,腿上那一块剜掉的肉早就已经长好了,腿上早已经生出粉色新肌,可他依旧摆出个腿疼的模样,走到哪儿都要坐藤椅,一举一动都要柱拐,装得腿伤未愈,在正元帝那儿博些好处。
若不是出了杨宝盈的事,他也确是优容了这个儿子,不论他剜去腿肉试刀是真情还是别有所图,正元帝都享受这种父子情深。起居注记载的正元帝与他大相径庭,这些事件被如实记载,剜肉试刀,父慈子孝。
正元帝好名,秦昱也好名,经得此事,正欲给他些好处,杨宝盈又毒害太孙,承吉虽然醒了,可究竟有没有妨碍,一时还看不出来。
承吉人虽醒了,依旧还是馋吃点心,在正元帝跟前不敢哭闹,踹着小太监让他去婶娘那儿拿点心吃,小太监哪里敢说杨宝盈已经自缢身死,用些寻常芸豆枣泥的混过去,就说是从齐王殿中取来的。
承吉吃了,竟然不闹,只是依旧发怒,太监再告诉他说,他这是生病的缘故,太医院开来的药日日紧盯着他喝,正元帝又把他领到身边问话。
承吉本就害怕秦昱,口里一句三叔都没提,却不住提杨宝盈,显得对她很是依赖,又问正元帝道:“我母亲能不能来?就在长清宫念经祈福成不成?”
她下蛊魇镇太子,正元帝绝不肯饶过她,可她对承吉确是当作眼睛珠子一般看待,往后甄家的荣华富贵,还要靠着承吉,正元帝阖阖双目:“把太子妃接来。”
太孙中毒之事,自然流传开去,正元帝还特意趁着承吉每日精神好的时候,召见魏宽,特意叫他看一眼承吉读书写字的模样,用来安他的心。
魏宽又如何不知正元帝的心意,他抱拳道:“太孙身边危机四伏,不如派两个侍卫,守护太孙。”他的意思是从魏家调上两个人来,正元帝却怕承吉再次发病,自己从羽林军中调派人手,添到承吉的身边。
碧微却似惊弓之鸟,她再进长清宫,住的还是原来东宫那片殿宇,四下殿室连烛火都未点燃,就只她这一间偏殿里点着灯,眼看承佑睡了,她立时起身,换过浅绿色宫人衣裳,梳了一个宫人发式,通身上下别无二饰,跟在炊雪的身后,拎着点心盒子往落霞阁去。
太孙中毒事发,后宫人人自危,就怕祸事落到自己头上,每到掌灯时分各殿便深锁宫门,不许太监宫人再出去,里头守门的太监说是东宫来的,开了宫门,一路引她们进去。
沉香还当炊雪身后跟着的是个小宫人,到了灯火处抬起头来,这才看见竟是姜碧微,赶紧将她领到屋中,卫善正在给秦昭写信,秦昭已经纠集人马到了陇右,曾文涉快上一步,可他才到陇右便有人上门投书,说是永安公主举荐过的旧人。
名字叫章宗义,他正在粮道中任个派粮官,拜帖送上门来,秦昭想得片刻这才想起来,善儿确是举荐过他,秦昭也随手推了他一把,没成想他的官儿没混大,油水倒是越混越多了。
卫善一看见这个名字便想起那篇檄文来,正欲回复秦昭,就听见沉香禀报,说碧微来了,她搁下信件,敛敛衣裳往偏殿去。
殿中幽幽两团灯火,照见她愁眉深锁,两只手紧紧绞在一处,是卫善从未见过的忧愁,六月虽是暑日,可山间清晨夜晚总有寒气侵人,她身上穿得这样单薄,卫善把自己身上披的那件披帛披到碧微身上:“姐姐因何忧虑?”
“那毒是不是你下的?”除了卫善,她再想不到别人,碧微拢住披帛,唇间没有半丝血色。
卫善一顿,抿起唇来看着她,微微动了动目光,算是默认:“再不成想,阴差阳错,竟让他逃脱了罪责。”她话音一落,碧微便紧紧握住了她的手:“陛下欲把承佑接到身边去,这该如何是好?”
一个承吉已经不能安正元帝的心,还得再添上一个承佑,可魏宽就只有一个孙女儿,旨意都下了,难道还能再改不成?是以他不能轻举妄动,只能先盼着承吉病情能好,再不复发。
可那金筒中的花汁是剧毒,整个太医院都一筹莫展,还在寻求解毒良方,承吉危难,承佑便跟着危险起来。
碧微的手越攥越紧,勒得卫善的手背发红,她心中片刻难安,对卫善说道:“若能护得承佑周全,你有什么要我办的,只要能办到,我必不推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