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醉本来并无睡意, 可被闻人酌这么圈着,居然也被传染了几分倦意,他闭上眼, 准备小憩一会儿。
由于睡觉的姿势不对,他始终处在浅眠状态, 没能睡得太沉,只感觉越睡越热, 热到身上出了一层薄汗, 被生生热醒了。
何醉迷迷糊糊睁开眼,心道现在明明是秋天,他躺下时还觉得屋子里十分凉爽,怎么突然变得这么热?
半晌过后,他才终于发现了热度的来源——闻人酌的体温透过薄薄的衣料传来,那热度高得有些不正常, 喷在他颈边的呼吸滚烫,快要把他烧着了。
何醉彻底清醒过来, 觉得事情不太对劲,虽然平常闻人酌也属于体温偏高的那一类, 但怎么都不至于高到这种程度。
他奋力从对方怀中挣脱出来,回头一看, 只见他眉头紧锁,脸颊泛着不自然的红晕,呼吸也变得极为粗重,似乎很痛苦的样子。
何醉伸手一摸他额头,只觉那温度烫得惊人,几乎到了他的手不能久放的程度,这体温估计已经超过了人类所能承受的极限, 若非这里是修真界,恐怕可以直接准备后事了。
何醉有些茫然——魔也会发烧?
他尝试着扣住对方的手腕,将自己一缕魔息递入闻人酌体内,立刻感觉到了他身体里正在乱窜的魔气,这些魔气好像因主人陷入沉睡而失去了控制,在经脉中横冲直撞,并散发出滚烫而灼热的气息。
何醉顶着这些作乱的魔气,让自己的意识下沉,直到潜入对方丹田,这具与他双修过无数次的躯体倒没对他产生太大的抗拒,他看到丹田内那颗魔丹正处在极为诡异的状态当中,魔丹内部时不时有金色的火焰窜出,又被强行压灭,似处在即将炸裂的边缘。
何醉心里一突,大概猜测到是怎么回事了。
他这不要命的小护法,当年为了找他强行炼化了烛照之力,但那些力量太过庞大,根本不是他当时的修为所能承受的,这三年中他一刻不停地在使用着,也压制着这些力量,现在精神稍一放松,就有了被反噬的风险。
……这家伙还真是不让他省心!
何醉咬咬牙,心道还好经过三年的消耗,残余的力量已经不多了,否则闻人酌非得魔丹炸裂而亡不可。
他现在没有意识,凭他自己应该是没办法消解了,只能由他将这些失控的力量引导出来。
何醉又气又心疼,一边气他这么不要命,一边又愧疚于是自己突然消失才让他变成这样的,还是很想把系统揪出来打一顿。
魔尊大人一不留神自食其果,平日里小护法对他的心情,现在他自己全部尝了一个遍。他小心翼翼地将那些即将失控的烛照之力从闻人酌体内引出,在指尖凝成一小团金色的光球。
他正要找个器物将这点力量重新封印起来,忽听见“啾”的一声鸟叫,闻人酒又不知从哪跑了出来,它张开小巧的喙,一口将光球吞了下去。
“……你!”何醉瞠目结舌,一把攥住小鸟,“怎么什么都乱吃,快吐出来!”
闻人酒好像没听懂似的,满脸无辜地冲他一歪头,忽然张嘴,吐出了一团金色的火焰。
何醉差点被这团火烧到,连忙松手,小鸟又轻巧地跳了出去,没事鸟一样开始梳理自己的羽毛。
何醉盯着它看了半晌,确定它没有任何不良反应,这才安下心来。
也对,反正这小东西就是烛照和幽荧之力孕生而出的,天生能吐出金色魔火,再多吃这么一点力量应该也没什么。
是他担心多余了。
不知是不是他的错觉,他总觉得吞下烛照之力的小鸟变得稍微大了一点,身上覆盖的绒毛有往能支持它飞行的羽翅方向变化的趋势。
何醉把这一个没事的“小闻人”扒拉到一边,又关心起了还没醒来的“大闻人”——闻人酌眉宇间的痛苦神色退去些许,滚烫的体温渐渐回落,再次陷入熟睡当中。
他无声地叹了口气,轻手轻脚地溜下床,可还没走出两步,就听见床上的人喃喃道:“尊上……”
何醉脚步一顿,心说这人明明还睡着,是怎么知道他要走的?他被迫折返回来,握住他的手:“我在。”
闻人酌安静了下来。
这一次何醉等了更长时间,确定他睡得极安稳了,再次尝试溜走,谁料才刚起身,又听得他道:“尊上……”
何醉:“……”
这家伙根本在装睡吧!
如此反复三次之后,何醉终于彻底放弃了溜走的念头,他坐在床边思考人生,心道这可怎么办,小护法现在离了他就要发疯,可他又不可能保持一刻都不跟他分开,他总是有自己的事情要去做的。
到底要怎么做才能让他安心,相信自己不会再消失了呢?
何醉坐在那里思考对策,一坐就是一整天,直到天色渐暗,一壶冷茶都喝完了,他实在忍不住想去再添点水,刚站起身,就听得身后传来窸窸窣窣的动静,紧接着是熟悉的声音:“尊上又要去哪儿?”
闻人酌刚刚苏醒,嗓音喑哑极了,他直直盯住对方的背影,生怕一眨眼,那人就又会消失了似的。
何醉心力交瘁:“本尊只是想去添一壶茶水。”
“属下去给尊上添茶。”闻人酌说着下了床,却不想脚步虚浮,竟是一个踉跄。
何醉一把将他按回床上:“你还是老实歇着吧,我马上回来。”
这一次闻人酌没再挽留,而是坐在原地等待,何醉离开房间,气息渐渐消失在了他的感知范围内,感觉不到他气息的时间像被无限拉长,每一个呼吸都变得极为难熬,他呼吸渐渐急促起来,就在他再也克制不住,想要起身寻找时,对方又突然回来了。
何醉其实根本没离开多久,如果换算成现代时间,大概只有两三分钟,然而这两三分钟已到了闻人酌所能忍耐的极限,他视线在对方身上停留了好一会儿,确定尊上还好端端的,这才微微松一口气。
何醉借这个机会试探了一下小护法,对方的状况却相当不乐观,他心头微沉:“本尊说了,既然回来就不会再走,你连本尊的话都信不过了吗?”
闻人酌垂下眼帘,并未吱声。
“你要怎么样才肯相信我?”何醉拿出了自己魔生当中最大的耐心,“或者,要用什么方法才能让你觉得‘我不会跑’,你大可以提,本尊会考虑的。”
闻人酌低着头,伸手摸了摸自己颈间的项圈。
何醉:“嗯?”
“什么都可以吗?”
“可以。”
闻人酌犹豫片刻,终于从储物空间里取出一个锦袋,他依然没有抬头,只将锦袋递给何醉:“那请尊上戴上这个。”
何醉接过锦袋,一打开看到里面的东西,脸色顿时变得不太好看了。
闻人酌:“属下的这个项圈里注入了尊上的魔气,尊上可以时刻感觉到属下的所在,属下觉得这东西很好,因此也仿照着做了一个,注入了我的魔气,尊上戴在身上,属下就能确定您的位置了。”
何醉深吸一口气,疯狂暗示自己要保持理智,他一扬手中物件,发出清脆的铃铛声:“换一个行吗?换一个……不太显眼的。”
闻人酌不说话,只用可怜巴巴的眼神看着他,像只不被主人宠爱的大狗狗。
何醉看着他这表情,竟没由来一阵心软,好像他这杀人不眨眼的离惑魔尊仅有的几分心软都给了闻人酌,他轻叹口气,终于放弃了最后一点尊严,在床边坐下:“罢了,随你。”
锦袋里是一条细细的脚链,看材质应当是纯金的,上面串着几颗铃铛,一碰就会发出清脆的声响,闻人酌捧住尊上苍白细瘦的脚腕,将金色的脚链小心地戴了上去。
何醉轻轻一动,铃铛就响了起来,他强忍着想把这玩意就地毁去的冲动,只觉耻辱极了,他一定是脑子抽风才会接受这种东西。
闻人酌的视线在他脚腕上流连了一会儿,身上萎靡的气息重新活跃起来,好像非常满意。
何醉满足了小护法的奇怪喜好,觉得自己也变得奇怪了,他沉着一张脸,再不想管对方能不能离开他,踩上那双狐狸毛拖鞋,起身就走。
寝殿当中并没有其他人在,越是寂静,铃铛的回声就越清晰,随着他的步伐发出有节奏的声响,像某种奇妙的旋律一般。
何醉装听不见,他一直走到大殿门口,忽听到外面有吵闹声。
不知是谁在大喊大叫:“闻人酌呢!让他出来!算时日他昨天明明该去袭击我们门派的,为什么没来?!害我跟别人打赌输了十万颗灵石,十万颗啊!”
何醉皱眉——这是仙门弟子?跑到他们魔界来干什么,找死吗?
楚厌正在门前阻拦:“那还真是不好意思,几位请回吧,从今往后,闻人酌都不会再去诸位的门派捣乱了。”
“啊?凭什么?”另外一个声音道,“你们魔族能不能守点信用,我们刚刚练好的剑阵,还要用他来试验威力呢,怎么能说不来就不来?!”
又一个声音道:“就是啊,我们花重金新买的护山大阵,据说是晴霄派当年用过的,他要是不来,这钱岂不是白花了吗?”
楚厌无奈道:“我们从没跟你们约好过吧?”
“三年来一成不变,谁都会以为约定俗成好吧?我们不管,今天我们就要见到闻人酌,他要是不出来,我们就不走了!”
“哦?”何醉挑起眉梢,觉得这一幕十分有趣,“怎么,我们魔界已经宽容到仙门弟子敢上门挑事了?本尊这夜阑峰上养着不少魔兽,你们若是不想走,不如主动献身,当它们的零食可好?”
他这话本来说得相当魔尊,可配上脚踝上的铃铛音,莫名降低了几分威慑力,所有人齐齐向他脚腕上看去,楚厌的眼神瞬间变得微妙起来:“尊上,您这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