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万春一脸迷茫, 他艰难地眨了眨眼,还处在休息中的脑子终于开始运转,随即勃然大怒:“你们怎么进来的!”
他药王谷的护派弟子全都是摆设吗?就这么明晃晃地放了三只魔进来?
“别废话,”闻人酌还扶着何醉, 生怕自己一松手对方就要倒了, “快点救人。”
沉万春彻底清醒了, 他看一眼这位护法阴沉的脸色, 再看一眼奄奄一息的魔尊大人, 还是决定暂时忍了这口气:“这次又是因为什么受伤?”
闻人酌简单跟他叙述了事情经过, 沉万春听罢,神色变得有些微妙:“刚从裴千鹤手里逃出来, 又被狐狸精算计, 你们家尊上还真是树敌万千, 一个觊觎神鸟之血的倒下了, 还有千千万万个站起来。”
闻人酌皱眉,似乎嫌他废话太多,沉万春连忙咳嗽一声, 伸手扣住何醉的手腕, 将灵息递入他体内探查一番,脸色沉了下来:“不太妙啊, 我只能尽力而为了,如果到了万不得已……保大还是保小?”
他这话一出口, 两位护法齐齐一愣, 闻人酌眉头皱得更紧:“孩子可以不要,尊上不能有事。”
“好,那我就……”
沉万春一句话没说完,靠在闻人酌怀里的何醉突然伸手, 一把拽住了他的胳膊,他脸色苍白至极,额头全是冷汗,双眼却直勾勾地盯住对方,气喘吁吁地说:“这孩子要是死了,我率魔众……踏平你们药王谷。”
“尊上!”
沉万春目瞪口呆,心说魔尊不愧是魔尊,一点道理都不讲的,他堂堂医仙竟被这般威胁,自然是要……忍气吞声!
谁让他打不过。
沉万春忍了又忍,还是选择了妥协:“行吧,我们药王谷镇谷之宝,九死还魂丹,一颗要卖一百万灵石,今天我送你一颗,回头让你这小护法留下来给我挖仙草,不挖够一百年不准走。”
他说着摸出一个瓷瓶,从瓷瓶里倒出一颗药丸,强行塞进何醉嘴里:“你说你都有身孕了,就不能离那些对你图谋不轨的歪瓜裂枣远点?看你这魔尊当的,今天被这个迫害,明天被那个算计,我都替你惨得慌。”
何醉疼得有点耳鸣,对他说了什么听得不是太清楚,即便听清楚了,也没力气反驳,他只感觉自己的神魂即将从身体中抽离,周围的一切都在扭曲变形,好像下一秒就会晕过去。
闻人酌紧紧将他抱在怀中,一刻也不敢松懈,他等了又等,也不见他的状况有什么好转,忍不住质疑沉万春道:“你的药真的管用吗?”
“那废话,价值一百万灵石的东西能不管用吗?你可以质疑我的人,但不能质疑我的药。”沉万春有些不爽,“我这丹药只能保他和他肚子里的孩子不死,他现在体内魔气动荡,只能靠自己调节——放心好了,神鸟能称为神鸟,自有一番保全后代的方法,没那么容易被区区一只狐妖暗算成功。”
被打回原形的朔月还在楚厌手里,她攥着狐狸尾巴,将他倒提在空中,狐狸腹部的伤口还在流血,他出气多进气少,看上去快要死了。
“不过这小狐狸也够损的,你就这么把他杀了,未免便宜他,”沉万春顺手把一颗药丸打进狐狸口中,“妖族被剥夺内丹之后会变回普通动物,他现在尚有神志,再过几天就会变成灵智未开的状态,这几天里你们可以随意羞辱他,我会保他不死。”
濒死的狐狸艰难地转动眼珠,充满怨恨地看了他一眼,好像很想将他撕成碎片。
“这么凶可不好,我怕你伤了我的病人,还是先找个笼子关起来吧,”沉万春“爱抚”了一番狐狸脑袋,伸手一拂,面前便多出一个铁笼,他把狐狸丢进铁笼,满意地点了点头,“伤人的畜牲只配待在笼子里。”
闻人酌没心情管他怎么对待朔月,他眼中的金芒已经退去,浑身紧绷地抱着何醉,能感觉到对方身体在不停颤抖,他轻轻帮他拭去额头冷汗,内心焦灼极了:“所以就这么干等着?不能给些别的药吗?”
“可以是可以,但这次和上次不同,我估计吃了也太不管用,”沉万春又给何醉喂了一颗药丸,“那狐妖下的药,再过两个时辰药力就会散去,只要撑到天亮基本就没事了,坚持一下。”
他话说得轻巧,但剧痛之下别说撑两个时辰,一呼一吸都是煎熬。何醉只感觉自己像在被反复撕碎,这痛楚比一千年前他被车祸撞得七零八落,用魔功强行拼凑身体时有过之而无不及。
他疼到极致,忽然意味不明地开口道:“沉万春。”
沉万春被他叫得一个哆嗦,下意识后退两步:“我真的无计可施了,你是魔,我没办法用灵气帮你安胎,我又不能引魔气入体,整个修真界能对你起效的药屈指可数,上次给你的安胎丸,还是我尝试了一百年才炼制成功的,刚才也给你吃了,你看这不管用啊。”
何醉叫了他的名字,却并不说后半句,他全身冒出漆黑的魔气,闻人酌只觉怀里一轻,抱着的人化作黑影直冲门外,同时一道尖啸声冲进耳膜,是近乎悲凄的唳鸣之声。
这声鸟鸣敲得所有人足足在原地愣了一个呼吸,闻人酌最先回神,立刻追出屋子,就见尊上的身影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只通体漆黑的大鸟,在夜色中奋力振翅,直上云霄。
大鸟在夜空中舒展双翼,巨大的羽翼遮天蔽日,掀起的风能将树木拦腰折断,后追出来的沉万春差点被风吹飞,忙拉起结界保护自己的仙府,仰头观赏神鸟的原形。
在他印象中,好像从没见过何醉化回原形,以前一直以为是他不乐意化,现在看来……也有可能是体型太大,化形一次就要消耗大量的魔气,太耗费体力。
闻人酌看得有些呆了,他忽然记起七百年前自己被尊上救下的那一天,看到遮天蔽日的魔气自天际掠来,仔细想想,那魔气似乎隐约能看出一丝鸟的轮廓——那莫非是尊上的原形?!
他从没想过,神鸟的原形竟会这般大!
何醉被剧痛逼到化回原形,他掠至高空,整个药王谷在俯瞰之下犹如仙境,他看着看着,心里忽而涌起疯狂的杀意——他想毁了这里。
他对药王谷并没有仇,沉万春甚至对他有恩,可他被剧痛折磨得神志不清,魔族骨子里的残暴开始作祟,杀念快要将他最后的理智吞噬,他不光想毁掉脚下这片土地,还想毁掉整个修真界,只要所有人全部死光,就再没有人会觊觎神鸟之血。
他心里涌起无尽的愤怒,但这愤怒并不是来源于他本身,而是来源于他肚子里的那个魔种。
这小东西似能与他共情,或许是因两次受到性命威胁,又或许是因与它血脉相连的母体再三受到伤害,它现在非常想要发泄,恨不得现在就从他肚子里蹦出来,将所有妖族和修仙者撕成碎片,为母报仇。
何醉也不知道这小崽子哪来这么大的能量,只能归咎于这段时间给它炼化的晶石太多,他现在体内一片滚烫,烫得好像马上就要炸开,只能不停地扇动双翼,在夜空中消耗这股即将喷薄而出的怒火。
沉万春看得啧啧称奇,心道神鸟果然是神鸟,越被逼入绝境,越反而能激发出向死而生的血性,只不过这股血性还是赶紧忍回去的好,他可不想让药王谷首当其冲,给神鸟的怒火祭天。
闻人酌在原地等了许久,内心无比焦灼,却无计可施,只能眼睁睁看着神鸟在高空盘旋了半个时辰,这才终于体力耗尽似的,翅膀不再扇动,直直地往下坠。
沉万春错愕地瞪大双眼——魔尊还真要拿他祭天?这么大一只鸟砸下来,他的药王谷不得直接没了?!
他哀嚎一声,就地抱头蹲下:“我不要你护法给我挖仙草了还不行吗,饶我一条活路吧!”
可怜医仙被逼得形象全无,而闻人酌一动不动地站在原地,好像根本没打算躲,他始终仰头看着那只不断逼近的鸟,就见那漆黑的大鸟身形急剧缩小,缩成一人那么大,缩成还没有一人大,最终缩成一只手就能托起的小小一团毛球,轻飘飘地落在他掌心里。
沉万春已经在短短数个呼吸间做好了心理建设,艰难接受了他这光明伟岸的医仙就要以这样一种凄惨的方式被砸死在自己家门口的现实,本想大喊一声“医修精神永垂不朽”,却迟迟没等到预想中的疼痛到来,忍不住睁开一只眼,却看到那大鸟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是一团看上去很软,羽毛很蓬松的黑色小鸟。
这个体型的神鸟让所有人都很茫然,闻人酌盯着落在自己掌心的小鸟看了好半天,这才不确定地试着唤了一声:“尊……尊上?”
何醉似乎疲惫极了,并不想跟他说话,只爱搭不理地看了他一眼——他刚刚从天上坠下来时魔气有些失控,为了不伤到人,只好尽量缩小身形,谁成想在失控状态下法术不听使唤,一不小心缩过了头,现在魔气耗尽,连人形都化不回去了。
丹田内的疼痛已经缓解了不少,小崽子情绪渐渐稳定,安静了下来,他动荡的魔息趋于平静,身体在短时间内进行了一番自我调节,稳住了那颗还在孕育之中的魔种。
但这样的调节极度消耗魔气,他这段时间炼化的晶石能量几乎消耗一空了,他体内现在一干二净,再多一滴也榨不出来。
所以从某种意义上说,变成现在的体型反而是最节省体力的。
他用喙敲了敲闻人酌的掌心,继而把脑袋埋进翅膀下面,疲惫不堪地睡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