萤雪并足垂手站在南棠面前, 微落的目光轻抿成线的唇,除了那丝境界天生所带的仙威外,她并没释放威压。
那是她才知道的事, 师姐在魔物攻山那天悄然离开重虚宫,而时隔十年, 切仍未改变, 她眼能看穿师姐的想法。
南棠头疼。她倒宁愿萤雪拿元婴修士的身份与自己对话, 这样她能加强硬地表态,可萤雪并没有, 声冷幽幽酸溜溜的质问, 却连眼睛都耷拉下,形容委屈至极。
美人垂眸,不男人,是同为女人,也是心软的。
南棠吃软不吃硬, 怕这样的局面, 这比让她萤雪打架还让她头疼。
“萤雪, 我有我想做的事。”南棠尝试讲道理。
“我知道, 师姐。”萤雪点点头。师姐的心很广, 装着太东西,不会只有她, 她尽办法试了那么年,也没见师姐改变过。
“你也有你做的事。”南棠继续道,哄孩子样的语气。
天知道,她个筑基期修士哄个元婴中期的修士,是种怎样的体验?
“嗯,我也有。”萤雪顺着她的话下去。
“那我们都去做自己想做的事, 有何不好?”南棠循循而诱。
“师姐,我疼。”萤雪没回答,只是抬起手,在南棠面前摊开。
狰狞的伤疤破坏了她完美的手,如同无瑕美玉上长的瘤痕。
南棠沉默地以指腹轻触过她掌心伤疤,萤雪倏尔又笑了,收拢手掌,南棠飞快收手,没让她握住自己的手。萤雪不以为意,道:“那么,师姐想带着我哥哥去哪儿呢?”
“我不懂你的意思。”南棠扫心软情绪,心头警铃大作。
“让我猜猜吧。”萤雪望向她的左臂,“浮鲸海,四象岛,你带他去见师父。”
左臂上的黑纹游向南棠手掌,夜烛的声音同时响在南棠识海中:“他发现了。我与他,你帮我传话。”
道黑焰南棠掌心飞,很快在南棠身边聚成人形。经由十年生气滋养,不成形的黑雾已可人形虚影。
南棠退半步,看他人面对面站着,愈发觉得两人眉眼轮廓几乎如辙。
“果然藏在师姐身上,难怪我寻了十年,都没发现他的踪迹。”面对夜烛,萤雪气势顿增,元婴的威压渐渐释,顿时将人笼罩。
“你哥哥,你有这时间花在他我身上,不如赶紧找个地藏起,追捕你的人快到了。”南棠不知道这兄妹两人间的过节,只将夜烛的话重复给萤雪听。
“你还当我是那个被你们镇在巫岭千百年的困兽吗?哥哥,你莫不是忘了我脚上的符铃为何而存?那可是你亲手系上的。你我现在有没能力将它打开?”萤雪目光愈发寒凉。
“既然是我亲手系上,没人比我了解它,凭你还打不开。”南棠的声音,夜烛的话。
她听到夜烛的语气,前所未有的坚定自信。
巫岭是什么地?南棠没听过,还有,千百年?萤雪寿元难道已经超过千百年?可师父将她带回的时候,她明明还只是个普通孩子啊。
“所以……还是你亲自解。”萤雪话间人影陡失。
南棠惊,但比惊讶快的,则是自己的感知。她竟然感知到萤雪的行踪,萤雪闪到自己的正并朝夜烛手。这不应该,筑基对元婴,是被碾压的境况,当初她在五莲峰观战时有感触,自己压根跟不上元婴期修士的动作,但这次……不样了。
夜烛的影子倏地回到南棠掌心,似心有灵犀般,南棠倏地攥住黑焰回身跃到半空,手持长焰如剑,朝着背斩下,将萤雪挡开。
电光火石间的异变,速度快到让人摸不清。
南棠有自己的打算,她想借机试试实力——虽有春种为丹,但她的境界永固筑基,无法透过固有修仙等阶判断自己的实力。
其实她心里对自己实力的预估是在金丹期,但具体强却不知道,不过是能与萤雪斗场法,倒也遂了南棠年心愿。她没萤雪斗法过,师兄妹六个人,她永远是那个被拿与萤雪做对比的人,如同她之于常织织。曾几何时她也有过打败萤雪的愿望,可惜如天夜谭般遥不可及。她对常织织那分惺惺相惜之情,也正因此而生。
萤雪既然发现夜烛半魂,这架她逃不掉也避不开,不如试试吧,但她们不能在这里打,门派内不许弟子私斗这条规矩,她可是记得清清楚楚。
南棠折身飞青霄峰。
击未能擒住夜烛,萤雪眉头顿蹙。
筑基期的师姐算加上夜烛的半魂,也不可能躲开她刚才那招。
师姐的修为,有些不对劲。
思及此,萤雪跟随南棠掠过天边。
江止发现四周气息变赶昭明殿时,这人的身影均已消失在天际,而重虚宫的弟子只看到天边两道人影,黑青,如流星般划破长空,掠了重虚宫。
————
“师姐,别跑了,将夜烛交给我!”萤雪隔空喊道。
“六师妹,闲话休,你想夜烛,不妨先与我打上架。”
及至重虚宫外无人的山头上,南棠才止步回头道。萤雪踏步半空,衣袂被风吹得猎猎狂舞,往常呈现在脸上的种种情绪都被平静取代。
“师姐真想与我打?”她淡道。
夜烛身影已失,在南棠手中作黑色剑影,剑身之上不住有黑焰跳动,里面裹的全是南棠源源不绝灌入半魂的生气。
“想。”南棠简单道,另手在胸前掐诀,玄灵千机匣开启,两道人影飞,落在南棠与萤雪之间,赫然是剑甲与刀乙。
这两尊都是攻击型傀儡,傀儡虽然精致,看面无表情盯着对手时却依旧有些瘆人。
萤雪的手凌空抓,银亮长剑入手。
“师姐所求,我奉陪到底。”语落地,萤雪身上陡然释放巨大仙压,如同无形巨爪遥遥抓向南棠。
南棠催动春种,四野灵气为源源不绝向她涌,聚在她周身,磅礴之力仿如山峦般沉沉落下,对抗着萤雪仙压。
山野上卷起狂风,飞沙走石,草木狂摇。
萤雪沉默不语,纵身而起,催动咒语,长剑水,水又生龙,只银亮水龙呼啸而起,向南棠冲去。南棠左手执剑,右手剑指,指上两道肉眼不可见的青芒没进傀儡颈,傀儡随着她的操纵高高跃起,剑甲执剑,刀乙执刀,左右,向水龙斩下。
哗拉——
没有湖泊河流的山头忽然掀起惊浪拍岸声,巨大水龙被拦腰斩断,可刀光剑光之,被冲散的水柱却又无数细小龙形,仍旧直奔南棠而去。
南棠退数步,四周草木沙石拢,只闻沙沙簌簌之音不绝于耳,这些小水龙被尽数拦下,南棠微喘,可未待她平息,草木沙石突然散落,萤雪欺身而,逼至眼前,剑甲与刀乙两尊傀儡跟在她背,举起刀剑朝着她的背心斩下,她却不挡也不避。
声金铁交鸣的脆音,斩在萤雪背的刀剑被弹开,连带着两尊傀儡亦被震开。萤雪的手穿过重重障碍,现在南棠面前,朝她细颈抓去。
南棠左手执“剑”回挡,焰刃灼到萤雪手上,逼得她缩回手。萤雪身形再换,转至南棠身侧,然而南棠周身如有无数眼睛,已然将萤雪行踪看得清清楚楚,只是到底修为不比萤雪,动作慢上拍,叫萤雪把攥住她的左手。
萤雪的手如同铁箍般紧紧箍在南棠手腕上,将夜烛寸寸往外赶,夜烛似乎被她逼得无可奈何,点点离开南棠的手。
南棠双眉紧拧,她抓不住夜烛,只眼睁睁看着夜烛缓缓脱离自己手臂。
点黑雾终于她指尖逸,萤雪松开南棠,正将夜烛擒入魂珠内,怎知黑雾离开南棠突然成人形,无实体的夜烛,因受南棠生气影响,短暂凝实体,如黑色电光般朝萤雪攻去。
夜烛半魂之躯,得凝实之力,动作迅如流星,萤雪猝不及防下被他掌划破衣袖,心火大炽,怒起杀意,掌中聚起红光,与夜烛在半空缠斗。
南棠掐算着夜烛凝结实体的时间纵身而上,掠到人身边,道了句:“夜烛,回!”随之伸手抓,左手触碰到夜烛半魂,不管夜烛愿意不愿意,将他扯回手臂之内。那厢萤雪杀机已动,反掌击,却见夜烛换成南棠,情急之下收手,红光堪堪擦过南棠右臂。
“师姐!你为何非帮他?”萤雪看着南棠右臂之上鲜血渗,攥紧拳头又气又急——师姐受伤是重,因夜烛受伤又是重。
夜烛的声音几乎与萤雪同时响起:“南棠!”同样震怒,他未曾想到南棠胆子如此之大。
“我是帮他!你想抓回夜烛,行,先杀我。”南棠捂着右臂的伤口,微仰下巴道。
她笃定,萤雪不会朝自己下杀手。
萤雪被她句话激得半晌接不上话,转手发泄般朝着远山打道气劲。轰隆声,山石碎落。她当然可以师姐手里强抢回夜烛半魂,但师姐的修为似乎精进许,尽管境界凝滞,可实力不可同日而语了,动起真格搏命护住夜烛的话,她很难做到不弄伤师姐。
“师妹,这架打完了,师姐甘拜下风,先走步。”南棠可没功夫陪她在这发疯,自己目的达到腾身而起,没等萤雪回答步掠远。
————
路风风火火赶回山尽峰,南棠捂着手臂落下云头。
夜烛已经在她神识里把她劈头盖脸骂了通,没那么话过,无非是觉得她行事鲁莽冲动,险些被萤雪打成重伤。
“这不是没事嘛!”她叨叨着进了茅屋,“你以为我为何捂着伤口?我怕这伤好得太快让她看端倪。她又伤不到我,你自己看,伤都愈合了。”
南棠松开手,右臂上的伤已经愈合得只剩道浅浅伤疤。
拜春种之赐,她的肉身拥过极强悍的自愈能力。
“再了,她想抢回你的半魂,这是我想逃能逃掉的?还不如让她明白,我手里抢走你也不是件容易的事。除非我死,否则算是萤雪也不可能我手里把你抢走。”南棠边在神识中回答夜烛的问题,边又叠声喊嫣华与衔宝。
这趟斗法唯件让她惊喜的发现,是她的实力远远超她的预估,面对萤雪,她也有了放手搏的能耐。
“你怎笃定他不会取你性命?”夜烛道。
南棠猛地顿住脚步:“夜烛……你难道不知道,你妹妹喜欢我?我的是……情情爱爱的喜欢,不是师姐妹的喜欢!”
她直白道。萤雪已经表现得那般明显,她再没感觉真是傻子了。
虽有些胜之不武,但对于萤雪,南棠恐怕不能按常理牌。
夜烛猛地沉默。
良久,她才再度听到夜烛的声音,他似乎妥协:“前我以为,让你避着他些,也许能安全,但如今看恐怕不能了。萤雪是个极度执拗疯狂的人,他想得到的东西,不会放手。他喜欢你,定会想尽切办法得到你。”
“所以呢?”南棠边把桌上带走的东西收进储物袋边问道。
“给你两条路。条是超越他并且打败他,凌驾于他之上。”夜烛缓缓道。
“另条呢?”
“驯服他。”夜烛冷道。
南棠愣,她忽然想起夜烛提过……萤雪不是人。
“师叔!”嫣华听到她的召唤,急急忙忙带着衔宝冲进茅屋,“怎么了?”
她叫得这么着急,别是事了。
“收拾东西,我们离开重虚!”南棠道。
“什么时候?”嫣华问道。南棠早与她过离开的打算,不过日子还未定下而已。
“今夜动身。”
“啊?!”
嫣华愕然:这么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