纯陵十三宗的夜色深沉, 天上星月黯淡,乌云密布。
入夜后有夜雨淅淅沥沥落下,树林的潮气未收, 带微微的泥土腥味。
谢无歧的脚踏上纯陵紫府宫侧峰时, 被关在地罡牢的江临渊便睁开了双眸。
“没有纯陵玉令,你是怎么来的?”
玄衣银冠的少年细腰窄肩, 步伐从容,在金光栅栏前停下脚步。
闻言,他取下腰间一枚白玉令牌,轻笑:
“啊,你说的是这个?”
玉令上面赫然刻沈黛的字, 江临渊定定看了几秒。
谢无歧把玩手玉令,笑意浮在那双潋滟桃花眼里,带显而易见的嘲弄:
“这是我在我们阆风巅的垃圾堆里捡到的, 我瞧玉质也算不错, 不我师妹见惯了真正的东西,这等寻常货色, 的确也配不上她, 扔了也是正常, 你说对吧?”
谢无歧这一番,真是比恶毒女配还恶毒女配。
饶是如今二十九岁的江临渊听了谢无歧这, 也是脸色骤变,眸色沉沉。
“你冒这么大的风险来这里,只是了说这个?”
隔地罡牢的金光栅栏, 江临渊望谢无歧的身影,眼神锐利如鹰隼。
“谢无歧,以你半魔半人的身份, 深夜潜入纯陵十三宗,若我此刻通晓全宗上下,你以你逃得掉内奸嫌疑?”
谢无歧不慌乱,而是看眼前金光罩顶的地罡牢。
“地罡牢抽取魔气,剜心剖核,本是用来困杀魔修的苦牢,如今用在你的身上,倒是替你涤尽混沌之气,不仅能恢复纯净灵力,还能淬炼灵核,不损修,纯陵十三宗护你这个元婴期的弟子,当真是用心良苦啊。”
要设下这地罡牢,起码需要三元婴期大能合力。
表面上看,江临渊在地罡牢要日日承受剜心剖核之苦,而实际上,只要挺这一劫,江临渊依旧是修绝世的天才,哪怕曾经入魔,只要他洗清入魔的混沌之气,修真界实力尊,众人也只会记得他元婴期的实力。
毕竟在十洲修真界,元婴期修士屈指可数,哪怕是人才济济的纯陵十三宗,也不会愿意轻易折损这一员大将。
江临渊没有吭声。
谢无歧却紧盯他的脸,一字一顿:
“所以——长生岛的灵器大会,你也一定会去,是不是?”
若是在灵器武库的秘境取回灵器,得到灵器认可,便足矣证明江临渊心魔已除,可重回修真界。
谢无歧正是猜到了这一点,才会冒险潜入纯陵十三宗确认。
江临渊却避而不答,只问谢无歧:
“谢无歧,你这将我视眼钉肉刺,是因你是沈黛的师兄,还是因——”
他的未说完,但两人眼神交汇的瞬间,彼此都心知肚明。
半响,谢无歧唇角扬起,皓月皎皎映入他长眸深处,平添几分危险又妖异的波澜。
唇红齿白的少年微抬下颌,坦然:
“啊,我是喜欢沈黛,如何?”
江临渊眼眸一沉。
少年的爱意赤诚又张扬,没有丝毫遮掩,哪怕在寂寂夜色也耀眼夺目。
谢无歧与他,完全是两种截然不同的人。
他喜欢一个人,是放在心底,绝口不提,总以就算不说,她也会知,会明白。
而谢无歧喜欢一个人就要全天下都看出来,他她种了漫山遍野的粉黛草,从在纯陵初遇她时,就可以毫不迟疑地出手维护她。
他偏爱得明目张胆。
没有人会拒绝。
可曾经亦步亦趋跟在他身后的那个身影,江临渊无论如何都无法忘却。
即便她在审命台时如此残酷地对他,他也只是会想起从前那个只要他受了一点伤,就会心疼得落下泪来的小女孩。
那才是她原本的模。
不甘与悔恨在江临渊的胸翻涌,促使他推翻了原本的筹谋,缓缓启唇:
“但她不会喜欢你,绝不会的。”
一句,凝深深的恶念与快意。
江临渊透眼前的谢无歧,看到的却是前世血雨腥风,那个手染无数魔族鲜血、从北宗魔域号令群魔而来,踏平十洲修真界的魔君——
谢无歧。
归墟君。
这两个,会是同一个人吗?
若这个沈黛一心维护的二师兄就是前世间接害死她的人,她还会毫无芥蒂的喜欢上这个害死自己的凶手吗?
“有些东西,我虽然已不可能得到,但我也绝不会眼睁睁地看和我一没有资格的人得到。”
谢无歧眼底的笑意倏然凝冻,他看江临渊眼笃定无疑的神色,像是想要从他的脸上看出他如此笃定的缘由。
但旋即,他面上又浮现出几分睥睨笑意:
“是吗?”
“世事难如人意,若你可以费尽心思拆散我们,我又何不能竭尽全力的得到她?”
他眸光亮而坚定,恣意无畏。
江临渊见他不所,心是妒意翻涌,正欲再言,不远处却传来了陆少婴匆忙赶来的脚步声。
隔得远,就听陆少婴喊:
“大师兄!大师兄!方才我感应到师妹的玉令了!她是不是回来了——”
陆少婴的嗓音里带几分欣喜若狂,江临渊的脸色却越发冷若寒霜。
沈黛连纯陵的玉令都扔掉了,她怎么可能还会回来。
“美人如花隔云端——”
长剑浮空,谢无歧来去从容,回首对江临渊笑:
“谁能折花,大家各凭本事。”
等陆少婴赶到的时候,谢无歧早已御剑离去,整个纯陵十三宗除了江临渊以外无一人察觉。
陆少婴还不知方才来的是谢无歧,激地对江临渊:
“真的是师妹玉令的气息,她是不是偷偷回来了一趟?是拿东西吗?她的洞府我日日都派人去打扫,可也没少什么东西啊……”
还没说完,一个硬邦邦的东西便从天而降,正陆少婴的头顶。
他被砸得猝不及防,正欲抬头骂是谁半夜御剑不长眼掉了东西下来,定睛一瞧,却是沈黛的玉令。
陆少婴全然不知真相,还又是高兴又是茫然地握玉令四处张望:
“师妹的玉令怎么掉了?她是不是来看你?”
江临渊望天边漆黑处,想到方才谢无歧的张狂模。
哪里是师妹的玉令掉了,分明就是谢无歧看陆少婴不顺眼,临的时候也要用玉佩砸他脑袋。
陆少婴还在叽叽喳喳询问,江临渊被问得烦了,没气:
“……闭嘴。”
陆少婴:?
谢无歧回阆风巅的时候,天色刚蒙蒙亮。
若是平时,谢无歧一入山门就能看到在崖边入定打坐的沈黛,不今日坐在那个位置的却不是沈黛,而是方应许。
“啊,二师兄你回来啦!”
沈黛反而闲了下来,正抱一大盒早点坐在边上吃。
她拍了拍身旁的位置,又问:
“你昨晚去了哪里呀?”
谢无歧一撩衣摆在她旁边坐下 ,顺手拿了一块糕点放嘴里。
他没直接回答沈黛的问题,而是打了个岔:
“这桂花糕味还不错……师兄在这儿做什么呢?”
沈黛不疑有他,解释:
“像是师尊说他按照他如今的修炼速度,想要入元婴期怕是还要十年,所以让他从今天开始勤加修炼。”
其实以方应许的年纪,如今的修已是天才级别,哪怕是要再修炼十年才能破境入元婴期,也实属正常。
沈黛也觉得奇怪,师尊从不是对弟子要求严苛的人,这一次对方应许突然要求严厉了起来,倒让她有些不太适应。
“这倒是稀奇。”谢无歧说完又看向沈黛,“你也是,平时这时候,你不是还要练一个时辰的剑吗?”
说到这个,沈黛就觉得奇怪了。
“师尊说离恨台比竹海崖灵气充裕,让我以后晚上和早上都去离恨台修炼。”
沈黛咬了一口桂花糕,眼神里带了几分迷惑。
“可是我跟师尊说,那叫大师兄一起来离恨台,早上还可以和大师兄切磋一下,师尊又说不,竹海崖对大师兄的修炼有帮助……还有这种说法的吗?这是个什么原理啊?”
沈黛满脸都是“这个知识点上课有讲吗”“难我少上了一节课”的神色。
但谢无歧一听便知——
原理就是师尊在骗人。
虽然不知出于什么原因,但师尊就是想把沈黛和方应许隔开。
……所以究竟是什么呢?
谢无歧隐隐约约觉得这事不太妙,正想,青衣墨发的身影从竹海缓步来。
“黛黛。”
兰越的声音在身后悠悠响起:
“我不是去帮杏姨浇了会儿花,怎么你就又跑来这里了?”
沈黛不意思地抱点心盒站了起来:
“我不是偷懒,今日师尊让我默的心法我都默下来了,我来是给大师兄送早点的,他平日一日三餐都定时,昨天到今天他都没吃东西,我担心他会饿……等等,点心呢!?”
沈黛这才发现自己带来的一盒桂花糕都没了,一抬头,就见谢无歧手里还捏最后一块咬了一半的桂花糕。
“二师兄——”
谢无歧被沈黛不赞同的眼神盯了一会儿,想了想:
“……不然这半块给他留?”
“二师兄,你如果这做,大师兄会把这个盒子扣在你头上的。”
谢无歧颔首:“有理。”
于是他把剩下的半块也扔了嘴里,毁尸灭迹,装作这一盒桂花糕根本没出现似的。
兰越笑眯眯:
“不必担心,以阿应的修,辟谷不食也不会有事的。”
那倒确实。
不辟谷就像不睡觉一,对大部分人都属于“可以,但没有必要”的事情。
但沈黛还是担心方应许两天没吃东西嘴馋,于是找了个借口溜,准备再让杏姨再准备一份方应许爱吃的灌汤包,等待会儿找机会给方应许送来。
兰越显然也知沈黛在想什么,但到底还是没阻止她,只看沈黛的背影,对谢无歧幽幽:
“阿歧,你说黛黛真的到了谈情说爱的年纪了吗?”
兰越看沈黛,总还觉得她和当初初遇时一,是个孤立无援又倔强不屈的小女孩。
身量小小的,脾气却不小,敢与师门决裂,让人又佩服又怜惜。
谢无歧闻言自然郑重点头:
“再半年,就又长大一岁了,放在凡人界,别说谈情说爱,都该是谈婚论嫁的年纪了。”
听了这,兰越又轻叹一声:
“你说得也对,我看你们,总觉得你们都是小孩子,或许是我对黛黛太度保护,她如今在外也历练了一番,已经长大了不少,若是她真对阿应有意,我也不该拒绝重霄君的提亲,对吗?”
谢无歧:“……”
“阿歧?”
兰越见谢无歧半响没有静,回眸看了他一眼,便见谢无歧正色:
“师尊,其实我觉得您说得也有几分理,师妹就算对大师兄有意,那也是她年纪小,没见多少优秀的男修,结成侣可是一件大事,若有不合适,恐影响途,还是要多斟酌一番,不必这么早定下,您说呢?”
这说到了兰越的心坎上,他很是赞同地点点头。
“你说得不错。”
皆时灵器大会上,若是重霄君再提起此事,就用这个借口敷衍他吧。
“阿歧当了师兄以后倒是长了不少。”
兰越对于谢无歧的表现十分欣慰。
从前他最担心的,便是谢无歧仗自己模生得,跟一只花蝴蝶一四处招摇,骗取少女芳心。
尤其是沈黛心思单纯,一眼看上去就是那种因时常闭门修炼而不善与人打交的模,这的女孩,不心则矣,一心就格外认真。
而谢无歧又生了一张看起来就不专一的脸,兰越虽然知他这个徒弟本性良善,但有时本性良善和用情不专不冲突。
所以兰越每次见沈黛满脸信任地望谢无歧,都有种发自内心的忧虑。
但谁知千防万防,反而是他的大徒弟钻了空子。
兰越拍了拍谢无歧的肩,全然没发现自己所托非人:
“你的师兄已经靠不住了,日后黛黛就交给你保护,黛黛天赋不凡,不能让那些外面的修士乱了她的心,妨碍她的修炼,知吗?”
“那是自然。”
谢无歧答得从善如流。
外面那些莺莺燕燕,他见一个,揍一个,绝不会给他们靠近沈黛的机会。
至于方应许——
“你方才和师尊说什么呢?”
待兰越离开之后,方应许才结束了今日的晨课,顶被太阳晒得大汗淋漓的额头到了树荫下。
方应许看这骄阳烈日,非常不解:
“师尊这几日也太奇怪了,是魔族马上就要有什么大作了吗?怎么这么急催促我用功……”
方应许对于重霄君和谢无歧的所作所一无所知,完全不知他这两天吃的苦他们两人全都有份。
他只见谢无歧拍了拍他的肩膀,正色:
“师兄,从今天开始,我绝不会把我换下来的门服偷偷放你的脏衣篓里让你帮我洗了,你要是愿意,我甚至可以替你洗一个月的衣服。”
方应许用看神经病的眼神看他:
“你没睡醒吗?谁用你洗我的衣服,我还嫌你洗不干净呢……等等,谢——无——歧——你什么时候把你的脏衣服放我的衣篓里的!?我就说我什么经常洗的衣服比换下来的多,你别跑,我今天非杀了你不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