严伦一愣,没反应过来。
“叔,你说什么?”
严逸文闭了闭眼,长出一口气。
“严伦啊,事到如今我就不瞒你了,我打算离开汗口市,这地方我待不下去了。”
严伦眨了眨眼,心里并没有特别的慌乱。
连他自己都觉得奇怪,怎么听到严逸文说要走,自己怎么一点儿都不慌呢?而且似乎还有一种松了一口气的感觉。
“叔,你要是走了,车行怎么办?我怎么办?”
话虽然这么问出了口的,但是严伦心里却一点儿也不担心。
福星车行的事情,他似乎从来都没有期待过,就算严逸文说要把车行贱卖了换成钱一块儿带走,他也不觉得心疼。
至于他自己,他更不在意,就算严逸文不在,他自己也能够照顾好自己,如今他已经学好了本事,虽然不及这个叔叔和忠国,但是要努力混口饭吃,还是没有问题的。
自打严逸文回来汗口市一来,事情就一件接着一件。
以前的时候,他每天上班下班,到日子领工钱,三不五时的出门打打牙祭,日子过得悠闲自在,只要节省一点,还能够存下钱。
不管是从前严逸文当买办的时候,还是后来忠国当买办的时候,他的生活都没什么太大的波澜,没有太多惊险。
可是打从这次严逸文回来之后,他的生活立刻就乱了。
先是严逸文用手段逼走了忠国,还有方明方亮两兄弟,叫洋行的工作一下子全压在了他们叔侄俩头上。
本来多做一点工作严伦也不在乎什么,可是运输部办公室里一下子少了许多人气,变得冷清了许多,这就叫他觉得比劳累还要难受了。
后来严逸文利用柳萱算计忠国的车行的时候,他也被扯了进去。
那一段时间,可以说是严伦过得最难的时候。
每一天,他都要在对不起自己亲叔叔和对不起忠国两者之间为难。
娶了柳萱,叔叔高兴,但是忠国必然会因此难受,而且还会记恨自己。
不娶柳萱,忠国那边倒是高兴了,可是自己就等于违逆了这个叔叔的命令,必然会惹得严逸文不高兴。
在严伦看来,自打忠国被查理曼大班从洋行辞退起,严逸文和他两人间的矛盾就算是了了。
可是他这个叔叔却没有半点就此罢休的意思,反而还一步步地逼忠国,到最后逼得人家连车行都关了。
这些事情严伦虽然没有亲手做,但是在他看来,也和他亲手做了没什么差别。
尤其是这一段时间,他每天上街都担心看到忠国。
他不是怕忠国,而是不知道该怎么面对他,自己的叔叔对他穷追猛打,从立场上来讲,他自己实在是不知道该怎么和忠国打交道。
亲疏程度的把握,他自己半点底都没有。
这段时间严逸文每天在城里到处跑,虽然没有纤细地跟他说到底是为了什么,但是严伦也猜到了几分。
就连城里的车夫们都在议论,说福星车行的老板想要买下仁德人力车联合公司的车子。
今天晚上忠国来到车行,也说是来代表仁德人力车联合公司的那些东家商量收购福星车行的事情来的。
这样一来,严伦顿时就感觉到了。
忠国和他这个叔叔之间的恩恩怨怨,只怕不可能有了结的那一天了。
两个人你攻我守,我进你退,你算计我一下,我反咬你一口,来来去去,到最后只怕会两败俱伤。
严伦是在不愿意看到这个结果。
可是站在他的立场,他却没办法劝阻两人。
劝阻严逸文退步?这简直是在开玩笑,他这个叔叔对忠国已经是恨之入骨,要是自己这么劝他,他不抽自己一巴掌都算是对自己好了。
去劝忠国?这个似乎比较可行,在严伦看来,忠国的性格没有严逸文这么容易钻牛角尖,而且两人年纪相仿,劝说他让步的可能性比较大。
可是这样一来,忠国会不会猜测这是严逸文的缓兵之计呢?
而且平心而论,严伦并不讨厌忠国,两个人之间的矛盾,在严伦看来也是因为自己这个叔叔而起。
自己过去劝说忠国让步?在道理上似乎有点儿说不过去。
假如,假如,假如这两个人,有其中一个人主动往后退一步就好了。
如果能够这样,严伦觉得真是老天爷保佑,佛祖显灵。
可这种事他也就只能够在烦的不行的时候想想,勉强安慰自己罢了,要严逸文和忠国后退,简直比登天还难。
因此一听到严逸文打算离开汗口,严伦立刻松了一口气,心里一直绷得紧紧地的什么东西也一下子松了下来。
听自己这个侄儿问起车行的事情,严逸文轻轻叹了一口气。
“车行留下来,你先管着,回头要是有什么事,伦儿,记住我的话,别人爱怎么样就怎么样,你别和任何人起冲突,他们爱做什么就做什么吧,你只要好好的在洋行里上班就行,别的什么都别操心了。等我走了,麻烦就跟着我走了,你就安心过日子吧,这段时间你在洋行里做得不错,叔我已经没什么东西可以教给你了,剩下的,就是见识,经验,这些东西都只能够慢慢活,慢慢积累,急不来。”
严伦点了点头。
“我明白了,叔,可是,你离开汗口市之后打算去哪儿?去旷州吗?”
严逸文本来不打算告诉严伦自己打算去汕西,毕竟他这是逃跑,留下来的线索越少,他就越安全。
何况严伦知道得越少,他日后会遇上的麻烦也就越少。
可是听了严伦的这句话之后,严逸文脑中灵光一闪,蹦出了一个点子。
“对,严伦,我去旷州,旷州那边我也熟,去了那边,我也方便找个新活计做,兴许这回我就自己单干了,等我的买卖弄起来了,到时候你再过去帮我一块儿弄。”
他的点子很简单,就是留一个错误的信息给严伦,回头万一忠国他们到严伦这儿来问消息,也问不到真的。
他打算要去的汕西,在汗口以北,可是旷州,却在汗口以南。
到时候忠国从严伦口中得知自己去了旷州,必然会往旷州方向找他,等他们回过味儿来,自己早已经跑远了。
严伦听了他的回答,认真地点了点头。
“叔,那你打算什么时候出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