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他说完,余有才笑了笑,摇了摇头。
“都是糖,滋味还能够有什么不一样的?我年轻的时候在渔船上帮船老大干活,没有工钱,就连饭也经常吃不饱,有时候碰上活多,一整天下来都没工夫吃东西,那时候我年纪小,正是长身子的时候,哪儿禁得起那样饿?有次我帮船老大送鱼的时候,路上遇到一个洋人,那洋人看我可怜,就给了我一包糖,我得了那包糖,也舍不得一下子吃光,就藏了起来,每天上工的时候带一颗,等到饿了,就含在嘴里,一含就是老半天,嘴里有那股甜味,肚子也就不觉得难受了,就这么着,愣是叫我给扛了过来。”
严逸文听得唏嘘不已。
“原来如此,想来那包糖就是太古洋行的商品了,原来余老板还有这么一桩往事。”
余有才笑了笑。
“那一包糖说多也不多,现在想起来大概也就十多块,可那时候在我看来,简直就跟吃不完一样,当时和我一起上船做工的还有另外两个小伙子,他们都熬不住,没干多久,就剩我一个人硬熬了下来,船老大见我肯吃苦,就教给了我一些东西,好让我帮他多做点事,他哪里知道要不是因为有那包糖,我估计也跟另外两个帮手一样,早离开那条要命的船了。”
说这些话的时候,余有才面色平和,带着微笑,全然看不出来心酸的样子。
但是严逸文清楚,这些酸楚的经历,不是亲身熬过一遭的人,是没办法感同身受的,余有才正是因为知道这一点,所以才不在他这个外人面前露出心酸模样。
从这位有名的鱼市老板现在家财万贯了还依旧怀念当初那方糖的味道便可以知道,这段经历,恐怕在这位余老板的心里印刻下了极为深重的痕迹。
由于人不多,掌柜没多会儿功夫就替两人泡好了差,把东西送了上来。
一直茶壶,两只茶杯,在加一碟子方糖。
余有才拿过茶壶,给严逸文倒了一杯,又给自己倒了一杯,然后夹起方糖对严逸文示意了一下。
严逸文一笑。
“难得有这个机会,我也试试这方糖加茶的滋味好了。”
说着,他便把自己面前的茶杯端了起来,往余有才的方向松了松。
余有才一笑,替他加了方糖,有给自己的茶杯里放了几块。
两人没说话,先端起茶杯来喝了一口。
茶水入喉,严逸文心里头暗暗叫苦,这茶水实在是太难喝了。
端起杯子的时候,闻着味道感觉还挺清香的,可是东西进了嘴,严逸文的舌头顿时就被一股说不上来的味道给包裹了。
既像是甜味,又像是酸味,还夹杂着一丝丝虽然不浓厚但却十分明显的苦涩味道。
这哪里是茶叶,简直就是拿树皮泡的水!
余有才含了一口茶水在嘴里,让茶水在舌尖上绕了个圈,然后慢慢地将茶水咽进肚里,十分享受。
等看到严逸文僵住的面孔,他顿时笑了。
“哈哈,严老板,这茶你喝不了吧?委屈你了,这茶馆里头可没有您平日里喝得那些好茶,要不我让掌柜的给您沏一壶白水来漱漱嘴?”
严逸文连忙抬起手示意不用。
他虽然觉得这茶难喝至极,可是也不方便当着余有才的面做出嫌弃的样子来,尽管十分勉强,但他还是将一口茶吞进了肚子里。
等茶水下了肚,他连忙伸手自己又加了好几块方糖。
“余老板,这茶的滋味的确不一般,对我来说太新鲜了,我得慢慢地喝。”
余有才笑笑。
“严老板请自便。”
两人又慢悠悠地喝了会儿茶,茶水里加了大量的方糖之后,严逸文也勉强能够喝下去了,只是这一杯茶愣是叫他给搅拌成了糖水,几乎已经没有半点茶叶的味道。
喝了半杯茶之后,余有才出了一口气,将手里的茶杯放下,看向严逸文。
“严老板,差不多该说正事了吧?您这样的大忙人特地抽空来找我,肯定不只是为了和我喝茶。”
严逸文顿时抓住这个机会放下了茶杯。
“余老板慧眼,我来找您,一方面的确是敬佩您的生意手腕,想来与您结识一场,另一方面,也的确是有件事情,想要顺便与您商量商量。”
余有才听他这么说,心里觉得好笑。
顺便商量商量?只怕是说反了吧,商量事情是主要的,来喝茶是顺便的才对。
他也不挑严逸文这番客套话的刺,只是点了点头。
“与我商量事情?严老板,你这可叫我摸不着头脑了,你一个洋行的买办,和我一个做渔产生意的商人,能够有什么事情商量呢?莫非美最时洋行入乡随俗,打算在年关从我这儿买一批鲜鱼发给员工们拿回家过年?这可是一桩好生意,严老板要是给我牵这个线,我必定感谢你。”
严逸文笑着摇了摇头。
“余老板说笑话了,我在美最时洋行做了多年了,从来都没有见他们给我们这些员工们发过什么春节礼物,趁着过年的时候做生意的事情倒是年年都有。他们洋人不兴咱们这一套,不过春节,而是过他们的耶诞节,时候比咱们的要早,前些日子就过完了,而且也不吃鱼,他们吃鸡肉。”
余有才笑了笑。
“这我就想不明白了,洋人过他们的年吃鸡肉,严老板来找我做什么呢?我这儿可没有鸡卖。”
严逸文习惯性地伸手去端桌子上的茶杯,以往他和人谈生意的时候,经常在谈判过程中喝茶润喉,现在说得口渴了,便下意识地朝面前的茶水伸出了手。
可是手刚伸到一半,他就立刻想起来了,这茶杯里的茶水不是一般的茶水,喝不得,于是他停住了前伸手的动作,将手顺势往下放到了腿上。
“余老板,我来找你,当然不是为了买鸡肉的,可也不是为了买鱼肉,据我所知,你余老板家大业大,尤其是最近似乎又扩张了买卖,眼下余老板除了经营鱼市的生意,还做着其他的买卖吧?”
余有才笑了。
“原来是这么回事,严老板是冲着车行的事情来的,我说呢。”